4.第三章: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乐霖也不接他的话,只是吹了吹墨迹,待到干时,合上名帖,站了起来,将一切事物交给素翎,长袖垂下,右手抱拳,左手覆上,以男子礼作揖,“公子所托,定不相忘。”

    这是正式接下拜医贴,也绝了旁人指责她以女子身份救人。

    只见卫?右手拔掉脚上银针,缓缓站起,左手拖住乐霖的双手,“既是如此,我这羸弱残躯,拜托医者了。”

    左手是尊敬,右手是上对下的嘱托。看着他左手拖住她的双手,这是以大礼相托。

    卫?的举动让众多人诧异,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乐霖的脸开始微微泛红。

    此时天空旱雷凌空劈过,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已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雨落,人散。

    乐霖刚想逃开,却被卫?抓住了手腕,她看向他的眼眸,不知他又想作甚。

    却见到他将那飘着酒香味的外衣褪下,以外衣为伞将她覆盖,他的鼻息近在咫尺,气息之间有着苏合香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梦里,她与他南山赏菊,也是偶遇大雨,也是以外衣做伞,护她周全。

    那时少年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甜,让她醉在了夫婿卫?的浓情之中。

    却忘记了,过犹不及,过甜易折,最终衣冠南渡,毁了姻缘,送了性命。

    她不该沉溺其中,不然又要大火焚身,不得好死。

    一个激灵,她清醒过来,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抓住手腕,“别动。”

    他的嘴唇虽依旧殷红,却有着体虚的微白,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抓紧她的手。

    此时雷声阵阵,雨大如泼。

    这外衣也撑不住多久,卫?轻咳一声,“东南有一处房间,可避雨。”

    东南?

    不等乐霖明白他的意思,他拽着她往东南跑去。

    她的脚步没他快,在她踉跄摔倒的时候,被他扶住。

    卫?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

    他方才旧病突发,即便懂武艺,却也是体虚状态,故而抱起她的时候,脖颈的青筋暴起,呼吸也跟着低沉了起来。

    尽管有眩晕来袭,可卫?依旧咬着牙,微低着头,以胸膛遮住雨水,凌波微步,几个腾转挪移间,便来到了东南客房。

    大门才推开,他将她急急放了下来,便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手微微颤抖,想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抹了把脸,刚要说些话,却忍不住一阵咳嗽。

    这咳嗽剧烈的仿佛要咳出肺来。

    乐霖从香囊里拿出油纸包裹的款冬花丸,“吃下去。”

    药丸到嘴边,却被他用手挡住,他不受她的药?

    乐霖说道:“吃下去,可以快速止咳。”

    卫?笑起来,已接近苍白的脸上,带着自嘲,“我虽在人前……咳咳……下帖拜医……却不一定非要受你药……咳咳……如你愿。”

    他更想说,我的命,你很看重吗?

    骄傲如他,不愿这般说。

    乐霖盯着卫?一边咳喘一边倔强的模样,像个骄傲的孔雀,誓不低头。

    真不知道这家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她所幸转过身去,看向这门外的大雨。

    她还指望这一生经营好医馆,找个吴兴或会稽地界儿的士族公子嫁了。如今跟卫?纠缠不清,是夙世轮回缘分没断干净,还是她没有偿还够他的债?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剧烈的咳嗽传来,让她无法忽略。

    罢了,终究与他是个冤家,总是聚头。

    “卫公子,妾不知道方才哪里得罪了你,但是苑内老夫人怕是不愿见你这般羸弱。你也是个孝子,该是知道……”

    乐霖还想着如何劝慰卫?,却被他直接打断话语,“不需要。”

    还是拒绝?

    看他这样的坚持,分明是死鸭子嘴硬,死倔吃闷亏的个性。

    “也是,卫公子久病成良医,自然不需要妾这般多事。这药,妾也就两粒,妾吃一粒,留一粒给其他需要的公子或女郎,便好。”

    说完,乐霖拿这药丸刚想送入口中,却被卫?抢了去,“这药是你方才给我的。”卫?快速的将药丸放入口中,直接咽下,抬起头,有些得意,“我吃下了,便是我的。”

    “你看我作何?”卫?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怕是连他自己都羞愧自己的无赖行径。

    “卫公子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这脸就跟这天一般,说变就变。”乐霖揶揄的说道,声音里夹杂了笑意。

    这笑像是炸了他的毛,让他戒备起来,语气也跟着低沉锐利,“你既然是我下帖拜的医者,我便是你的雇主。雇主性子如何,与你诊治有干系吗?”

    “雇主性子如何,与妾这雇员确实无关。只是……”乐霖笑了起来,“这药要付银两的。”

    “是吗?可我今日出来,并未带银两。”卫?一副我没钱,你奈我何的模样。

    “没钱啊……那就以资抵债。不知卫公子打算以何为信物,抵药费?”乐霖伸出手来,一副认真索要诊金的模样。

    卫?却没有半分的犹豫,脸上反而笑颜如花,这款冬花丸果然有奇效,他此刻没有咳喘,也渐渐恢复了红晕,“你当真想要?”

    “妾小本生意,一家医馆,几个小童,几位郎中,需要银两度日,不似卫公子这般视银两为阿堵物,甚是厌烦。”乐霖一副无奈的模样,双手一摊,“总归,人活着都要用钱的。”

    卫?取下随身玉佩,直接放在乐霖摊开的手上,她一时愣住,看着手里的玉佩。

    “传闻卫公子有一珍宝,不轻易示人,若是予人,若男则为结拜,若女则为属意。怕是这玉佩了,只是可惜,妾,受不起。”乐霖淡淡说道。

    “何物,你竟然受不起?”轻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骤雨初霁,迎来的不是彩虹,而是那贾谊的冷言冷语,“这不是叔宝最珍贵的玉佩?”

    贾谊眼睛瞪大,带着不可置信,更有浓浓的嫉妒。

    贾谊语气越发的不善起来,“没想到,呵,众目睽睽之下,你当众焚香赠给叔宝。如今倒是强要玉佩来做信物。你这是想学我父母终成眷属?却也不照照,你这尊荣值得叔宝为你屈尊降贵?告诉你,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情投意合,多的是门不当户不对。”

    乐霖仿佛在看贾谊玩笑一般,也不动怒。

    “怎么?被我说中了内心,心虚了?”贾谊恼怒乐霖这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乐霖,更是将事情挑了起来。

    “心虚?”乐霖幽幽开口,话音不变。

    这乐霖一副无知的模样,气的贾谊咬牙起来,“难道不是吗?同样是躲雨,你这比我们晚走的人偏生快一步进入这偏房,甚至蓄意甩开众人,只为了与叔宝多些亲近。如今这玉佩又在你的手中,一切不是显而易见吗?”

    “显而易见……”乐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谊,“故而理所当然,这是哪般道理?”

    “你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这玉佩叔宝是何等爱惜之物,若不是你巧言令色,如何能在你的手中?”贾谊气的火冒三丈。

    “感情,是这玉佩在谁的手上,谁就与卫公子暗通款曲了,对吗?”乐霖恍然大悟的点着头,“既然如此,那么……这玉佩还是交还给卫公子好了。”

    乐霖径直走向卫?,也不管周围人的眼神,手松开玉佩,直接落在卫?的膝上,“卫公子,你是妾的雇主。这东西虽然值钱,却不是我属意的药费之资,劝您还是给银两为好。”

    这话让贾谊猛的惊醒,难道这玉佩是卫?自动给的乐霖?

    怎是如此?

    卫?看着膝上的玉佩,皱起眉来,她不受?他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乐霖,忽明忽暗的眼神,让贾谊心酸至极。

    贾谊此时拉长一张脸,呵斥道:“乐霖,你以为你是谁,敢如此对待卫公子?真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任你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妾不知,不受他人重财也是错了。”乐霖轻咳一声,这雨让她的衣衫湿了,怕是寒气入体。

    过去,她习惯了委曲求全,如今,她发过誓,定然要以牙还牙。

    “妾不过初见卫公子罢了,竟不知,在他身边,做何事都是错。卫公子,怕是你这拜帖,妾真的不该受,也受不起。”乐霖拿出拜帖,当众撕个粉碎,大手一抛,犹如雪花纷纷而下,抬眼看向众人,“既然妾这商女不识好歹,又何必任尔等诋毁而驻足不走?”

    乐霖推开大门,门外早就骤雨暂停,她踩着水坑,快步离去。

    卫?看着地上的碎纸片,若有所思。

    才走到一半,乐霖想起自己的瓷炉落在了方才初见卫?的竹林处,转身去拿自己的失物,却迎头碰上司马颖。

    “乐家女郎可是在寻找此物?”司马颖手里正拿着瓷炉,笑语盈盈。

    此时彩虹正在他的身后,伴着他紫色长袍,颀长身形,顿觉丰神俊朗。

    “多谢王爷。”乐霖女礼万福,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等待司马颖递过来,却迟迟没等到。

    她疑惑的抬头,发现司马颖靠近了她一点,“乐家女郎,本王听听闻你在偏房惹了我那好兄弟。如今怕是他又要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你说,该如何是好?”

    这是非要她去诊治卫?不可了?

    卫?的狐疝不仅是要针灸术,还要酒膳配合金银要术来彻底断绝病根。

    她梦中见过卫?是何等的疼痛,又是何等的隐忍。

    可是方才,她在众人面前撕碎了拜帖,任性了一回,怕是覆水难收。

    “王爷,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拜帖……”

    乐霖还没说完,身后响起卫?那犹如金玉编钟一般,清脆宜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