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一夜梦中皆是伤

    刚入眠的乐霖,隐约见到秦淮河畔一脚小楼里,一绿衣女子一瘸一拐挪到小桌前,颤巍巍的手想要抓住茶杯,却始终拿不稳。

    待到杯中有水,她袖间水渍大半,额上泪珠点点。

    只是这杯中水还未到唇边,便被一人甩在地上,茶杯滚了一圈,来到她的脚边。

    她狼狈抬头,一簪花女子扬起下巴,“乐霖,怎的,想喝水?怕是我说出些事来,你喝凉水都要塞牙了。”

    “是吗?”乐霖艰难的拿起另一茶杯,想要续水,又被簪花女子夺了去。

    “数日前,你在南兖州醉风楼以口技为艺博了个头彩。怎的?当下知道臊了?说来也是,卫?公子的嫡妻成了可狎.玩的家伎,怕是连活着都是耻辱。我要是你啊……恨不得马上就死……呵……”

    “贾谊……你说够了?”乐霖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生机。

    “怎的?自己做了,还不许别人说?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初南兖州诬你偷玉,送你入醉风楼的人,正是你那好姐姐乐霜呢。哈哈……想不到吧?”贾谊狂笑着,泪水都涌了出来。

    “你说的可真?”乐霖猛然握住贾谊的手腕,眼中森寒一片。

    那天,她四肢尽数折断,犹如木偶,束缚在竹子制成的胡椅上。

    那是她二十五岁生命最耻辱的一天,为了活,谄媚于人。

    “若不是她,我又怎知?常明阁里,我备了一桶豆油,若是你好好享用,必然揪出乐霜的狐狸尾巴。”贾谊盯着乐霖的眼睛,“也算是帮你报仇。”

    “门在前边,慢走不送。”乐霖指着门口,毫不犹豫的下逐客令。

    “哼,不识好歹。”

    乐霖瘫坐在桌旁,她的人生,毁在亲姐乐霜手里?

    呵……很好……

    “乐霖……”

    这声音,她听了十年,太熟了,熟到这一辈子以为不分开。

    抬起头,眼前是一个竹青长袍的男子,一身纱衣随风翩翩而起,像极了仙人。

    卫?,这个如梦如幻,又摧心摧肝的名字……

    “今日里来,有事跟你说……”卫?手里有两份折叠整齐的宣纸。

    消去她嫡妻之位,来的如此快。

    “那日南兖州……”他看见她的眼睛晦暗了下来,立刻换了话题,“卫家已然容不得你……故而……”

    “休书吗?”她打断他的话,而他顿住声音,与她四目相对。

    “终究十年夫妻,情谊尚在,若是你肯……”卫?攥拳,手背青筋暴起,眼底血丝在烛光下越发分明,“为妾,我愿给你片寸瓦屋。”

    “呵……原是……贬妻为妾。卫郎,夫妻十载,你竟不知我吗?”她蓄意挺直腰板,眼睛带着桀骜,更多的是为她的自卑打着掩护。

    “你一介女子,若拿了休书,该如何自处?”他握紧她的手腕,眼中是那般的不舍。

    “我自有法子。只是卫郎,这休书……我可拿,但……我如何进门,该是如何出府……方……对得起……你我……夫妻一场,可是?”她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阿霖……”

    “如何?”

    卫?沉默半晌,终是拗不过她的脾气,蹲下身来,沉沉地说了句,“好,去哪。”

    她趴在他尚算宽厚的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嘴角含笑,“我在常明阁有些出嫁前的旧物件,带我去那吧。”

    “嗯,好。”

    她蹭着卫?的衣领,嘴角的笑意加深,只是没人看见,她齿间的药丸被轻轻咬碎,苦涩的药味在嘴里晕开。

    “卫郎,我现在的身子重还是当初重?”她状似无意的问着,可这话像是重锤了他的胸膛,让他心口针扎一般疼。

    “自嫁我后……你……清瘦了许多。”他竟不忍说出“清瘦”二字。

    “是啊,我现在竟不如姑娘时丰润,倒是清减了不少。”她感慨的话语,让他鼻头酸胀了起来。

    “卫郎,还记得我出嫁前夕,你来偷看我,园中开的是哪些花吗?”

    “满园蔷薇,竞相开放。”,他恍惚看到她一身喜服站在阁楼之上,那含羞带怯的一眼,只一眼,他便入了她圈,再也无法逃出。

    “那你可记得那夜,你对我说了哪般?”她抱紧他的脖子,将耳朵贴近他的后背,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我……”

    “明日便再无机会,难道卫郎竟也不肯圆我梦?”她娇嗔的打了他一下,可她感受到腹内翻滚的痛,这痛来的如此之快,她强咽下那口污血,带着凄凉的语气,“原是我贪了……”

    “那夜,我与你说这余杭西湖畔有一大石……若……刻上姓名……可许三生……择日……带你一起去看。”卫?话落,一滴泪顺着鼻尖落地。

    “那夜听到,我甚是欢喜。如今想来,卫郎,你竟负了我。只是……”她猛然翻身落地,快步走向常明阁前,转身横眉带怒。

    “只是?”卫?抬起泪眼,一脸疑惑。

    “我曾绣常春藤赠你,你却从不知我不绣百花的原因。呵……原是我想你我欢喜,便爱一生,伴一世。如今想来,竟不知,婚本是情之坟,早葬了心,何来四季常青,永不褪色?”她指着卫?,一副失望的模样。

    这模样让卫?心跳加快,“阿霖……”

    “既然我这一生倾心与你,必然尽了真心,也必将尽了情分,来世再见,定会情断缘散,再也不见,如此甚好!”

    乐霖决绝的走进常明阁,反锁门闩。

    卫?猛地反应过来,撞击着门,却在门缝中看到她嘴角鲜血直流,而她恍惚举起油桶,将油倒个满身,取出火折子,火蹭地烧遍全身。

    卫?一个恍惚,跪在地上,深吸几口气,伸出手去拨着木门,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捍不动了这木门半分。

    他因着气急,大口呕出鲜血,可尽管如此,依旧死了命的掰着窗户,“乐霖,我不许你死……不许你这么离开我……乐霖……”

    猛然惊醒,乐霖一身是汗,她疑惑的看向窗外,已是天明了吗?

    昨日的梦,比她晒书节梦见的还残忍,但是部分情景却已然不同,到底哪个梦才是对的?

    泪水打湿了枕头,这心窝处刀割一般,若是这梦是真的,那么他曾经负了她,因为这家族地位,因着局势而负了她对吗?

    她一向不信这些梦的,权当一笑,如今,反复梦到,她实在无法忽略。

    看来,与卫?还是尽可能的远离,这样是非便是少了。

    乐霖擦了擦泪珠,靠在木柱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楼下传来素媛的声音,“素翎早些准备,今日里是女郎参加金谷园乞巧节的大日子。”

    乞巧节?今日便是七夕?

    这日子过的是如此的快,她竟然忘却了时间吗?

    告别父亲,浑浑噩噩驾车来到金谷园,才一下车便被贾谊的婢女撞了一个趄趔,只听身边传来贾谊那骄傲的声音,“怎么乐家女郎下车不看仔细,撞到了仓绫?”

    “哦?妾撞到了仓绫?还是仓绫撞到了妾?怕是一试便见分晓。”乐霖伸出手,用手一推仓绫,果见仓绫往前走了几步,“贾家女郎,你瞧,若是妾撞得,这仓绫是往前走而不是往妾的方向而来。”

    “呵,巧言令色。”贾谊冷哼一声,“这金谷园当知是谁的地盘,你给我等着。”

    “阿谊莫要生气。”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乐霖庶姐乐霜赶忙拉住贾谊的手,“妾的小妹不是蓄意的。”

    “她不是蓄意的?她就是故意的!”贾谊抓紧乐霜的手,“阿霜,你也是,你自小良善,莫要被你这破皮破落户的妹子给教坏了。”

    贾谊的话语让乐霖冷冷一笑,“不知今日七夕,贾家小姐这般攻讦其他女郎,这天上的织女可会赐福?当知女子当谨言慎行,而不是,信口……胡说。”

    贾谊话语更是犀利了几分,“信口什么?你怕是想说信口雌黄吧?呵……怎的?看到王玄不敢说了?眉子……有人说你父亲信口雌黄,你当真不恼?”

    这下祸水东流。

    乐霖抬起头与王玄对视,心下紧缩,该死,那日在坎园见到王玄,这厮可是苦恋卫?。

    如今她怕是王玄的假想敌,怕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这一次贾谊倒是找对了帮手。

    “哦?是吗?有人也敢说我琅琊王家?”王玄一身白衣,缓缓而来,打量着乐霖,“这不是那乐家女郎?那日种种,在下可是记得分明,不知你可记得?”

    这句话让贾谊的眼睛亮了起来,“眉子,这是何事?”

    “自然是在下与乐家女郎的私事,而且、

    是不得不说,必须掰扯清楚的事情,你说,是不是?”王玄的话语很慢,缓缓向着乐霖

    走去。

    乐霖心下苦涩一片,她就不该招惹这个顽主王玄的。

    这王衍三女尚未定亲,这贾谊和司马?就一直以王玄的姐夫自居,二人对着妻弟好的简直捧若掌上明珠。

    这下得罪这个煞星,着实讨不了好。

    “王公子所言甚是,妾记下了。只是这门口,如此说个分明,怕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边走边说。”委实她怕这厮一时想不开,又要闹出哪般模样。

    “是吗?你要和在下边走边说?”王玄高深莫测的看着乐霖。

    “正是。”乐霖佯装镇定,但是她已经感觉王玄刻意而为的恶意了。

    这恶意冷气森森,让她的汗毛根根倒树。

    “很好……那在下就陪乐家女郎,走上一遭。”王玄的笑让她感觉不对劲,怎么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煞是炽烈?

    才一回头,正对上卫?那炽烈如刀的视线,心下又是跳快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