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章:劝说阎缵写檄文

    卫玠转过头来, 也不管乐霖在想哪般, 在她耳边轻言道:“我今日还有些事情, 这账本……有些账目倒是不错, 只是绵胭脂进项有些问题,你还是自己查一查的好。”

    乐霖抱住他递来的账本,还没理解,便见到卫玠大步流星的离开房门,只留下她一人诧异。

    卫玠坐在马车上,此时的他左手拇指搓着中指,他仔细的想着待会见到阎缵的情景,眼睛放空认真的看着前方, 直到马车缓缓停驶在阎缵府门外, 七堡递了一个名帖,没过多久,府门大开, 卫玠从正门而入, 便见到阎缵正在园中侍弄花草。

    “哦?叔宝所来何事?”阎缵花白胡须, 看都不看卫玠, 继续侍弄着那株兰花。

    “其实也无其他, 不过叔宝有一事不明,特来询问老者,何为侠者?”卫玠的笑容很是温润, 声音也尽是客套。

    “哦?月旦评上大放异彩的叔宝竟不知何为侠者?”阎缵淡笑一声, 却不曾回头。

    “即便知道, 也只知皮毛,如何能够知道侠是何物?”卫玠声音里一副谦逊的味道。

    “哦?你倒是说说,这皮毛倒是如何?”阎缵还是没有回头。

    “侠之大者,古有之,义者为民,史载之。今之吾辈,仍需记,漫漫青史,谓侠义。听之春秋,不敢忘,浩浩史书,释气节。晓之通史,须深思,昭昭星汉,耀担当。”卫玠漂亮的话语逗得阎缵一笑。

    “哦?叔宝既然知道何为侠者,又如何要问老夫呢?”阎缵抬起头看向卫玠。

    “叔宝当知,当年杨骏之乱,唯有老者聚财而设棺木,为杨骏收殓尸体。如此侠义,叔宝在您面前,何敢置喙?口说侠者,不过是纸上谈兵,身行侠者,该是万世景仰。”卫玠的话语引得阎缵笑容加深。

    “何时起……叔宝学会了安仁那一套?”阎缵的话语让卫玠连忙长袖作揖。

    “老者息怒,叔宝是真心敬仰。”卫玠认认真真的作揖,倒是让阎缵不好再说哪般置气的话语。

    似乎蓄意刁难卫玠,阎缵打量着卫玠,笑了起来,“老夫听闻叔宝是当世大才,不如,给老夫讲讲秋,如何?”

    “秋?”卫玠愣住,为何突然说秋?

    “这秋有很多意思,若是叔宝能够说出多种意思,从生到死,从小到老,从懵到懂,那你所求,老夫允之如何?”阎缵的话语带着试探,“毕竟你如此恭维老夫,老夫倒是好奇,你当得起老夫的秋不?”

    卫玠岂会不知这阎缵就是想挑战他的应变能力和口才能力?

    虽然月旦评之上,他展现口才与文采实则为了名耀洛阳,仕途顺遂,振兴卫家。

    可是在阎缵这里,他并不想如此炫耀,但已然被架在火上烤,他又如何?

    卫玠再一次长袖作揖,再次站直之时,缓缓说道:“盈盈一水,脉脉不语,古诗十九,秋阳暖身;朝朝不见,岁岁不知,杳杳寒山,秋霜乍来。少年不愁,中年识愁,老年品愁,秋愁煞人;幼时懵懂,年少彷徨,而立晓事,却道天凉;总角晏晏,舞勺灿灿,弱冠念念,秋意渐浓;不惑观山,天命懂山,耄耋是山,月旦春秋。果然琨玉秋霜,最爱秋阳杲杲,向往秋月如珪。如此,甚好,秋意,深浓。”

    阎缵哈哈大笑起来,“仅仅是秋意深浓罢了?”

    卫玠皱着眉看着阎缵,却见到阎缵继续说道:“人生如何?该快该慢?秋阳如何?秋月又如何?秋风如何?秋水又如何?少年郎,这是愁煞人,还是强说愁?”

    卫玠呆愣片刻,连忙回道:“秋阳高挂,挂空蔚蓝,蓝空白云,云淡风轻;秋风萧瑟,瑟瑟叶落,落入泥尘,尘不沾衣;秋月慢慢,慢条斯理,理中芬芳,芳香自来;秋水潋滟,滟滟随波,波涛汹涌,涌泉相报;人生,慢条斯理,岁月,徐步而行,莫急,自由乾坤,莫忧,天命已定,故而,砥砺前行,终归,花开满园。”

    阎缵缓缓摇着头,禅意十足的说道:“人生,不过,笑笑;红尘,不过,匆匆;心情,不过,白驹;感觉,瞬间,长久;是幸也,亦或悲也?黄泉路上双生花,生生世世不相见,是幸也,亦或悲也?三生石畔并蹄莲,生生世世难如面,是幸也,亦或悲也?爱几何,谁理解墨画的你已经被水墨染,染得无影无踪?爱几曾,谁理解脑海的你已经被记忆淡,淡得虚无缥缈?爱几回,谁理解视野的你已经被现实污,污得形似还无?”

    卫玠望着阎缵,嘴巴动了动,想起幼冲之年,卫家满门血案,加上昨日怒上心头,终是心缓缓徐过,讷讷开口,“那些年,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一回头,再也不见,一回眸,此生难逢;那些年,有些人,说着说着就走了,伸出手,指尖冰凉,掌心上,不留温度;那些年,有些人,看着看着就变了,用心护,负心而伤,愿担保,一拍两散;那些年,有些人,听着听着就没了,曾相聚,契阔谈讌,语轻轻,此生不换。”

    卫玠的话语让阎缵猛然抬起头,只听见卫玠那金玉编钟的声音继续说下去,“那些弥漫在内心的伤,那些辜负了信任的滋味,那些践踏了底线的羞辱,那些磨灭了原则的将就,一如长针钻入心口,痛的四肢百骸无力可为,却揪痛着魂魄,告知我们,曾经的无能。”

    卫玠感慨的抬起头,“我不曾置身事外,也不曾冷眼旁观,却招来不白之冤,只剩下岂有此理。我并非事不关己,也并非沉默不语,却招来黑白颠倒,只留下指鹿为马。我本是清冷淡然,惯常是只字不提,却招来是非不分,只存下遍体鳞伤。”

    此时的卫玠不再看向阎缵,缓缓说着那让他自己心痛的过往,那幼冲之年的噩梦,那让他至今想起都窒息难挡的痛,可是,他有求与阎缵,故而,只能剖开内心,让阎缵看个通透。

    卫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话语里都是伤痛,“我本想着此生如同祖父一般,做一个血性护国的将军,或柔或刚,兼济天下,任人唯贤,担当周至,不迁怒任何人,这份血性与担当,对得起我卫氏一族。却……眉眼萧瑟,晦暗无光,只因着家门一夜荡然无存……”

    卫玠扭过脸去,不愿让阎缵看到他心痛之后眼红的模样,“可即便如此,我依旧相信人性最纯正的那种担当,愿意为任何与我有瓜葛的人担当,愿做大伞护住所有我在乎的人,只因我仍信此生唯纯粹二字最是难得。”

    阎缵眼睛露出了赞赏,因着“纯粹”而起了敬意,他知道,卫玠是一个知世故、懂世故、却不肯屈就世故,更不肯与世故有半分干系的男人。

    卫玠轻叹一口气,“若是可以,我愿意尽人事听天意,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以一身污垢,满身污秽,为我在乎的人,为我上心的人,为我保护的人夺得一片净土!”

    阎缵望着卫玠眉头轻轻皱着,卫玠竟然是个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狠若修罗,善若菩提,眼眸流转,顾盼生辉的男子?

    阎缵疑惑的问着卫玠,“叔宝,你真的与人交心不存芥蒂?真的与人做事不存余地?”

    卫玠抬起眸子,眼光如此的坚定,“即便我早没了幼冲之年的天真,没了推心置腹的懵懂,有的只是各自保持距离,各自保留心思,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所有,再战战兢兢的伸出手,一起如履薄冰。但,我依旧坚信纯粹二字,更相信,与自己握手言和之后,必然豁达与周正,淡然与窝心,也必将一切随缘如命。”

    一切随缘如命?!阎缵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郎,这真是十六岁的公子卫玠吗?

    阎缵更知道,这样的卫玠公子,无疑是珍贵的,珍贵的让他难以在生活中遇到,珍贵的稍纵即逝,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了曾经所知的“人之初,性本善”。

    阎缵不自觉的靠近卫玠了一点,他想要看的卫玠更清晰一些,看清楚这个即便满心萧索,一身凄凉,却依旧坚强不肯落泪的公子卫玠。

    阎缵无疑此刻对于卫玠更是欣赏了几分,原因无他,只因卫玠不将就世故,只因卫玠人品难得,只因卫玠通透清澈,只因卫玠豁达随缘,只因卫玠窝心谦逊。

    这样的少年郎,像极了人们心底那最干净的自己,那曾经想着敞开心扉,跟世界问好,跟人生问好的自己。

    这样的少年郎,像极了人们心底那最清澈的自己,那曾经想着不设心防,跟世界安好,跟人生交好的自己。

    这样的少年郎,像极了人们心底那最豁达的自己,那曾经想着卑以自牧,跟世界谦和,跟人生谦逊的自己。

    这样的少年郎,无垢亦无尘,周正亦素雅,他的人生有深度,他的为人有温度,他的世界有尺度。

    阎缵更是因着卫玠的模样相信这人生只要用心、诚心、真心,必然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轻叹一口气,阎缵缓缓说道:“叔宝,你的诚意打动了我,但不知你这次来又是为了哪般?”

    “不知老者可知《讨贼檄文》?又可否愿做第二陈彬?”卫玠收敛下满目苍凉,认真的望着阎缵。

    “叔宝,你这是要让老夫随你一起疯狂?”阎缵望着卫玠,一脸诧异。

    卫玠的话语激起了阎缵的雄心壮志,“老者,这人生几个十年,蹉跎了岁月,可对得起人生?毕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叔宝更是相信,你是这世上真正的侠者。”

    “如此……叔宝刚好符合老夫的脾味,故而老夫如你所愿,狂上一次,又何妨?不过人生留下些许记忆罢了。”阎缵的话语让卫玠终是舒心的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