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九十八章:捧杀卫玠乃诛心

    元康十年三月, 卫府书房内……

    卫玠已经两个多月哪里也不去了,自从知道贾模气死, 而正月十五自己又犯了浑, 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是不知道是何时, 何地,如何罢了。

    卫玠正在默默的写着父亲卫恒最喜欢的《往来帖》,他尽力的模仿父亲卫恒的书法, 那被人赞为纵任轻巧,流转风媚,刚健有余,便媚详雅的书法。

    “公子……不好了……太子陨了……”七堡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嘴唇颤抖着,已然六神无主。

    卫玠手一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手紧了, 声音轻的令人都颤了心,“太子陨了?”

    七堡心跟着瑟缩了下,公子怕是真的受伤了吧?两个月足不出户,外面每天都有谩骂之声,公子如何挨过来的, 他无比清楚。

    忍着心痛, 七堡还是决定告诉公子真相, “太子这数月来都是自己种菜, 自己做菜,自己刷碗,可终是惹恼了那贾谧,派去了孙虑,竟在出恭之时,被药杵乱棍……”

    七堡终是说不下去了,卫玠手里的笔掉落地上,笔直的站在那里,如此的笔挺又是如此的僵硬,良久,他又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心中早就知道了答案,这一刻尘埃落定一般的模样。

    闭上眼的瞬间,仿佛全身力气被抽走,他……终是等来了太子薨逝的消息。

    呵……他做了那么多,不顾颜面,深夜静等,不顾脸面,上门央求。

    原是,他想要背水一战,却终究是坑了自己,害了太子。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卫玠的眼睛已经空茫一片,仿佛周围一切都无法刺激他一般,就连声音都是那般的轻柔,轻的生命都跟着轻飘起来,毫无重量,一如无根浮萍,飘飘荡荡,“嗯,知道了。”

    这句话引得七堡捂住嘴了嘴巴,他想要宽慰,可终究哪般话也说不出。

    卫玠听到身后七堡的哭声,僵硬着脖子歪头看向七堡,自嘲一笑,面无血色的说道:“我都没哭,你为何哭?”

    “公子……我……”七堡还想说哪般,却被卫玠打断了话语。

    “罢了,去更衣。”卫玠依旧是那般清幽的说出口。

    卫玠转入内室,他挑了一件月白无垢的竹纹长袍,他缓缓的穿上衣服,认真而又仔细的系着带子,动作是那般的郑重又是那般的缓慢,像是要参加十月朔一般,待到穿戴整齐,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再一次整了整衣冠,终是徐步而出,端坐正堂之中,等待着接下来的暴风雨。

    “公子……不好了,有军队将咱们府上包围了!”九堡的眼睛染上了惊恐,声音打颤。

    “哦?包围卫府?这么迫不及待吗?”卫玠又是自嘲一笑,缓缓站起身,只是全身被抽走力气的他,差点站不稳而跌坐在地上,幸亏是七堡眼明手快的接住他。

    卫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待到能够站直,他抬高下巴,他终究是卫家后人,祖父与父亲都是书法大家,更是当世大儒,他不允许自己的懦弱和惊恐,败了卫氏脸面,故而他的眸色之中只剩下了坚韧和沉静。

    待到走到门外,却被两个士兵压住了胳膊,卫玠诧异的皱起眉,还没明白,便被士兵犹如拖死狗一般的,将他拖出了府门外,硬是推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上。踉跄几步,摔在马车壁上,一路颠簸,随着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朝着长乐宫而去。

    长乐宫门外,卫玠并未行礼,也没有恭敬,只是双手虚放腹前,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韧的迈入这死门之地。

    他昂首望着那高坐之上的贾南风,抬高下巴,终究是一死,他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堂堂正正,又岂能屈膝婢颜?

    只是才走进殿内,一个小黄门将他猛地踹在地上,更是快速的将他压在地上,逼着他屈膝跪下,而左侧另外一个小黄门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 “你这厮见了皇后还不叩拜,亏你还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当真懂得礼数?还是你有爹生无娘养,就连三岁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卫玠冷瞪着,黄门小吏又如何能允许卫玠这般傲骨?扬手又是一巴掌,“怎的?还要杂家教你礼数不成?”

    尽管被两个黄门压在地上,保持着跪拜的模样,可卫玠去抬起头,直视那高坐的贾南风,下巴微抬。

    即便是被强按着跪着,他卫玠有着他身为卫家子弟的骄傲,有着他卫氏一族的风度,宁死不屈。

    此时贾南风轻蔑一笑,对着潘岳挑了挑眉,潘岳点头示意,转头看向卫玠之时,语气里都是恭敬,可是话语却是诛心。

    “散骑侍郎张韪妖言惑众,卫公子,你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撰文告发,实则吾辈楷模。正所谓将尉氏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见,中台星拆。如此妖言,还是卫公子谏言有道,方才得知太子谋反,解了朝廷倒悬之危。如此,果见卫公子高义。”潘岳的话语,犹如污水一盆子扣下来,将卫玠满身雪白的衣衫染成了墨黑。

    卫玠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潘岳,“潘大人,如此颠倒黑白,才真是高义!我今日方知,潘大人竟是那赵高再世,也不知后人该如何评论潘大人?”

    “如何评论?老夫不知卫公子是否该先担心自己才是?论忠心,卫公子告发太子谋反一事,实则为国尽忠,却亦有卖主求荣之嫌,实则不忠;论孝悌,卫公子外祖逝世期间,依旧奔走观看斗富之事,虽是为扶棺而为,却亦有孝期不敬先人之嫌,实则不孝;论仁道,卫公子撺掇贾大人为太子说项,虽是为东宫谋划,实则存太子谋反之恶事,致使思范一门萧条伊始,实则不仁;论义道,卫公子告发张韪,虽是为国清奸佞,却终究是与那茂先亦有《博物志》的师徒之芙,故而,亦有叛师毁道之嫌,实则不义。”潘岳望着颤抖着身体想要站起却被两个黄门压的死死的卫玠。

    潘岳更是笑的灿烂了几分,“尔,如此庶子,当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又有何面目,说老夫如何青史留名?怕是后世对你,才是满纸戏谑言,皆是不耻语吧?”

    卫玠气的嘴唇都颤抖起来,他调整了几个呼吸,却依旧按压不下满心的愤怒。

    “怎的?卫公子,你这般就怒了?当世大才的你,就这般肚量?又或者这诋毁太重,你受不住了?原来你也懂得哪般是诋毁吗?你也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真是可笑,不是?”潘岳冷笑起来。

    这样的话语,让卫玠终是气到了极处,此时卫玠闭上了眼,尽管嘴唇抖动着,可他依旧沉淀心情,他不想将自己最后的仪态丧失,也不希望,在潘岳如此得志小人面前,丢了卫氏一族的脸面。

    良久,终是卫玠睁开眼,却只是看向贾南风,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如此设局,当真要如此狠厉方可?”

    这句话让贾南风轻蔑一笑,那笑容里仿佛看到了哪般天真而又令人不屑回答的问题,仿佛哪般可笑或是幼稚。

    “又或者,你如此设局,对付我卫氏,当真不怕史书如何?”卫玠自然知道贾南风嘲讽的意思,她怕是从未瞧得起他吧?

    这一次贾南风的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只是那笑容里面更多的是一种摒弃,将他卫玠所在乎的一切甚是摒弃和鄙视的模样,“卫玠,你当真认为史书重要?呵……你可知成王败寇,胜者自有人篆书立碑,败者又有何面目自辨以正名?”

    “所以,你从来不怕青史如何说你?”卫玠望着贾南风,对于这个他最是恶心和鄙夷的女人,这一刻他不解了。

    “青史?卫玠,如今你这般风光入了我长乐宫,你可知史书如何记载你?倘若你日日前来长乐宫,总是数个时辰在长乐宫开坛讲学,你猜,届时,这史书之上,你是面首还是谋士?这青史素来都是他人执笔,胜者口述,颠倒黑白的。到那时,怕只怕,你已然遗臭万年了。”贾南风的再一次轻蔑一笑,那眸子之中满是嘲讽。

    潘岳则是专注的望着卫玠的眼睛,那双苍老的眸子里有着对卫玠自不量力的鄙夷和嘲讽。

    卫玠当然知道自己踏入长乐宫的后果,但是他从未算过贾南风从不惧怕史书记载。

    “所以,你也要将我拉入这黑暗之中,对吗?”卫玠的眼眸缓缓染上了久违的怒意,他素来爱干净,却没想过被他最恶心之人,以这般龌龊的捧杀手法,将他拉入历史的漩涡中,与这老妇一生挂名相伴!

    这样的羞辱,是他卫玠所不容许的!

    “不然呢?你不是期待青史留名吗?”贾南风嘴角勾起,“毕竟名誉才是你这辈子最在乎的东西,而我素来礼贤下士,既然你是当世大才,自然如你所愿。”

    贾南风的眼神之中有着厌恶,厌恶之中还夹杂着对卫玠的失望,故而,语言之中都是狠狠践踏卫玠死穴。

    “是吗?为了给我名誉,你倒是大费周章。”卫玠额头微低下一些,眼眸上挑冷瞪贾南风,此时他的眼神之中已然没有了出来之时的沉静与冷淡,更多的是名字被迫绑定贾南风的愤怒,不是,是狂怒。

    “所以,你该感谢我,不是?”贾南风满意的看着卫玠发怒的模样,她倒是想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能够有多少面貌,在她杀死他之前,她倒是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如何。

    “感谢?呵……我感谢你?只因为你让我随你遗臭万年,故而,我要感激涕零?一如当年,你残杀我卫氏一族,我卫氏还要对你三拜九叩,奉若神明?你当天下人,都是鱼肉,而你是刀俎,随你戏耍?”卫玠的火气腾腾冒气,那愤恨至极的眼眸里有着恨不得撕碎贾南风一切的疯狂。

    “可你现在跪在下位,我坐在上位,你除了三拜九叩,还能如何?”贾南风冷哼一笑。

    潘岳跟着贾南风轻蔑一笑,仿佛在看一个反抗不了,只会汪汪叫的小狗一般,只是面上凶恶,却无法制造实质性的伤害。

    卫玠敏感的感受到贾南风和潘岳那鄙视而又轻蔑的眼神,伴随着他越来越磅礴的怒气,他紧紧的握着拳头,望着高坐的贾南风,“所以,你今日里只想着在这里用你的语言让我投降,是吗?可惜我骨头硬,宁折不弯。”

    卫玠的话语让贾南风的笑容扩大,她眼神里溢满了嘲讽,嘲讽之中还有着看待污秽一般的厌恶,“你认为我是在招纳你?卫玠,人有时候自视甚高容易跌的苦不堪言。再说,你一个卖主求荣、卖友求荣的人,如此的毫无底线,肮脏而又龌龊,只会使用下作手段却屡屡失手,食而言肥却又夸大其词,这般的你,就连你的友人、盟友、同窗、伙伴都避之如蛇,你又如何有的自信,觉得我会招揽你?”

    这话如此的恶毒,然后卫玠恍惚几下,只听贾南风继续说道:“你如今没有亲友,没有师长,没有同盟,没有亲族,没有戚族,没有势力,就连庶族都不如的卫玠,又有何胆量和自信,认为我会愿意接纳你这样遗臭万年的小人?卫玠呢……我要是你,早就恨不得一把刀捅死自己,一了百了!左右,你没有亲族,丢脸也是你一人扛了全族,又有何妨?你说对吗?”

    贾南风打量着已然恍惚的卫玠更是予以重击,“再说,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如何能撑得起那博山炉中香气芬芳?又有何资格满室明亮如昼?你,一如这阴沟里的泥鳅,只配,只能,也只该在那最阴暗潮湿之地,躲在那里,感受你这满身的污秽才是,毕竟,你满身肮脏,实则不配!”

    贾南风望着卫玠心神巨创的眸色,冷笑一声,对于这受不住几句诛心的卫玠更是失望了几分,她扭头看向潘岳,“安仁,将这厮赶出去,省的脏了我的殿!”

    潘岳望着卫玠,犹如看垃圾一般,在接到贾南风的眼神之后,亲自前来拉着卫玠胳膊就走,此时卫玠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晃晃悠悠,浑浑噩噩的被扯到宫门口。

    “安仁……”贾南风又是唤出一句。

    潘岳扯着卫玠站在宫门口,只听贾南风继续说道:“卫公子如此大才,世间少有,今日玄谈甚是欢喜,一定要恭送卫公子,待明日再辩。”

    潘岳打量了一眼卫玠,松开对卫玠的钳制,蓄意大声的引来宫人,“卫公子如此高义,安仁自叹弗如,如今卫公子怕是累了,不如安仁送你回府。来人,恭送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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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给我的反馈好有趣,为什么卫玠在贾南风、潘岳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大家感觉像不像高二学生被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碾压的场景?毕竟卫玠只有16岁啊,而贾南风四十多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