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一百章:来日方长莫忧伤

    乐霖一身蓑衣, 从乐府翻墙而下, 尽管大雨倾盆, 可她依旧抱紧了胸前的包裹,这包裹里面全是她这小半年来为卫玠准备的东西。她将包裹当做宝贝一般护在怀里, 才来到乐府后门小巷,却被一辆马车拦住。

    马车之上,一人掀开车帘, “小妹, 你这是去哪儿?”

    小妹?乐霖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马车上的人, 才恍然明白,明日她庶姐乐霜要与司马颖成婚,这做姐夫的不称她做小妹,又是哪般?

    乐霖连忙说着不太顺口的谎话, “回王爷的话,三七医馆出了些事情, 需要妾连夜前去处理。”

    “哦?是吗?你姐明日出嫁, 你却要如此时辰,此番模样的外出?”司马颖与乐霖对视, 那眸色之中, 显然未有半分相信。

    “医馆当真有事, 妾速去速回, 定不会耽误庶姐的吉日, 烦请王爷放心。”乐霖望着司马颖显然不肯说半句实话。

    “如此, 你又是本王妻妹,本王碰上了,便与你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司马颖这话让乐霖当下拒绝起来。

    “王爷不必如此麻烦,不过是小事罢了。”乐霖摆了摆手,显然不肯诉说。

    “小妹,只怕你不是去医馆,怕是去别的地方,对吗?”司马颖干脆戳穿乐霖的谎言。

    “王爷怎会这般想?妾真的是去医馆……”乐霖赶忙解释,却让司马遹打断了话语。

    “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是去见卫玠?”司马颖的话让乐霖不再狡辩,安静下来望着司马颖。

    “你该知道,如此时辰,卫府大门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而你还要再翻墙而入不成?即便你翻墙,你确定能见到叔宝?”司马颖打量着乐霖。

    乐霖望着司马颖,既然被揭穿了心思,她又何必伪装,自然说个通透,“即便见不到,妾送了东西就走。只是王爷,今日之事,烦请你保密,而妾亦不想与你和庶姐惹上半分麻烦。”

    “不惹半分麻烦?本王既然与乐氏联姻,乐氏所有人,所有事,本王都必然要负责,又岂能毫无瓜葛?罢了,你终究是我妻妹,叔宝终究是我兄弟,如此模样,本王不帮,谁还帮?上马车吧,本王带你去。”司马颖望着乐霖。

    乐霖犹豫的望着司马颖,却见司马颖继续说道:“或是你觉得你的脚程有把握走个来回,还能赶上明日你庶姐婚礼?”

    乐霖终是收下心,走向司马颖的马车,脱下蓑衣坐在了一侧。

    司马颖打量着乐霖,只听乐霖说道:“既然王爷与叔宝是好友,如此相送一程,妾必然双手奉上谢礼才是。”

    谢礼?司马颖打量着乐霖,他倒是好奇这个女子能带来哪般的利益,若是意外之喜,他倒是不介意。

    “哦?是哪般谢礼?”司马颖当下开口,让乐霖仅是一瞬的诧异,却刹那恢复了平淡的模样。

    “三七医馆一年营收。”乐霖郑重的说道。

    “只是一年营收?本王似乎并不缺少这样的谢礼。”司马颖的话让乐霖如何不知道,是自己的筹码不够?

    “再加上妾最近制成的金疮药。”乐霖认真的看着司马颖。

    这话逗笑了司马颖,“哦?金疮药?本王可在任何铺子采买金疮药,又何必劳烦小妹?”

    “若是能够镇痛轻伤士兵,敷上此药即可消退肿痛,可再次上阵杀敌呢?”乐霖的话让司马颖止住笑容。

    “世上有此种金疮药?”司马颖疑惑的望着乐霖。

    “届时,王爷一试便知。这也算是,我和叔宝今夜谢过王爷相助之恩了。”乐霖认真的看着司马颖。

    司马颖轻叹一声,“如此,你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叔宝,倒是有福了。”

    来到卫府门外,司马颖嘱咐乐霖穿上蓑衣,司马颖拥着乐霖翻墙而入,快速的在房顶奔走之后,稳稳落在卫玠的卧室房门之处,七堡拔出长刀,在看清来人后,连忙收回长刀。

    七堡本想着通报一声,却被司马颖压住了手,而乐霖快速褪去蓑衣,抱着怀里湿哒哒的包裹推开卫玠的房门,脱下绣鞋,她一步步朝着那最亮之处而去。

    那最亮的烛台处,卫玠目光在墨染画与左手血痕之处来回逡巡,丝毫没感觉乐霖的到来。

    她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捂住嘴唇,阻止哭泣之声溢出,只是泪水夺目而出。

    待到她走近,跪坐在他前面,他猛然抬起头,这一刻的眼神之中满是嗜血煞气,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瞬间撕碎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凶恶眼神,将她吓得跌坐在地上,而他则是嘴角缓缓勾起嘲讽的笑容,打量着地上的乐霖,这颤抖着,捂着嘴唇的女子。

    可就在他笑容越发的残忍而又森寒之时,她猛然张开双臂,将他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的脖颈间。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僵硬在脸上,而他的神志缓缓清醒了过来,感受到身上温热的气息,那属于阿霖独特的芬芳,将他即将堕入深渊的灵魂,狠狠地拽了回来。

    他的右手颤抖着,缓缓的抬起,想要拍拍她的后背,可终究因着男女大防而顿住了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而她呓语一般的说道:“你怎会变得如此……你可知……你这般……我该如何难过……”

    她感觉怀里的他,僵直了身体,而她则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身体的温暖和力量传递给他,“你该知,我定会陪在你身边的,你该知道的……”

    她缓缓的坐回原地,松开对他的拥抱,与她用衣袖粗鲁的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快速转身去取包裹里的纱布和金疮药。

    而他则是呆愣的望着那突然忙碌的乐霖,身上突然消失的温度,让他不适的皱起眉,更让他不舍的想要伸出左手去抓她的胳膊。

    而她转身的一瞬间,让他又是瑟缩了一下,刚想收回左手,却被她双手捧住,她快速的给他包扎着伤口,只听温柔而又夹满担忧的声音传来,一如温水灌入了他早就冰凉的内心,一点点,一寸寸的融化他恍然冰封的心。

    “我素来知道你是忙的,故而也没有敢打扰你。终究你是做大事的人,也必然不会容儿女私情缠了你的足。我年前之时听对账先生说你因着桦树花粉大病了一场,后来又听你总是失眠,就想着为你做些哪般。可我终究是笨了些,学的慢了些,但终究找到了窍门,终是找来了对症的……”她一边包扎一边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家常。

    这一刻,他仿佛与她已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享受着生活带来的温馨和平淡。

    他歪着头望着乐霖,终是因着她的絮叨,张开嘴,沙哑的嗓子带着疑惑,“都是些什么?”

    这样沙哑的嗓音,让她先是一愣,却在他包扎好的左手即将收回的时候,握紧了他的左手,双手捧着他的左手,学着他曾经的模样,以她右手拇指摩挲着他左手食指。

    她的眉眼很柔,语气很暖,“一些让你不再因着桦树花粉而晕厥,仍能保持清醒的药。还有一些,祝你好眠的药,还有一些在你劳累之时为你养神补气的药,还有……还有……”

    卫玠的眉眼随着她的絮叨变得更是柔了几分,“还有什么?”

    乐霖看着卫玠鼓励的模样,声音更是柔了几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怕他恼了,却又不得不说的别扭模样,“还有一些金疮药和解毒的小药,我……我……我只是想着这些物什备着终是没坏处。而且我准备了几个药方,都是为你补血养生的药膳方子,以后不管如何,哪怕就喝一口,都要让七堡他们为你做一些,可好?”

    他终是笑了,因着她的暖,因着他的灵魂在即将踏入深渊之时,被她硬生生拽回来的劫后余生,他微微一笑,却终究是敛着情绪,却在下一刻,耐不住内心的渴望,将她猛然扯入怀里,紧紧地拥着她,却不再言语。

    而乐霖呆愣住,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不敢动弹。

    而他则是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是感受着她的存在,如此真好。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叔宝,小妹,该走了,明日你庶姐大婚,耽搁不得。”

    卫玠歪头看向门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不想她离开,一点也不想。

    过了好一会,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叔宝,乐霖,天色真的不早了,再不走赶不上明日的婚礼了。”

    卫玠闭上眼,终是松开对她的拥抱,只是他的右手紧紧的握着她的左手手腕。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眶微红,泪水悬在眼眶,悬而未落,他痴望着她的眉眼,那手劲儿越来越重,直到她眉毛轻皱,才松了握痛她手腕的手劲儿,却不曾松开握住她手腕的力道。

    “叔宝……”司马颖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

    卫玠终是抬起受伤的左手在她些微散乱的鬓发处,为她整理着碎发,而她则是焦急的说出此生从未有的话语,“叔宝,你那日说情定与我,我亦是如此。此生,我既然诺了你,必然等着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卫玠的左手顿住,微微颤抖着嘴唇,许久才找回声音,“好,你我来日方长,等我即可。”

    他缓缓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将她的手放在右手手心处,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是如此的珍视如宝。

    他右手轻轻的握住她的左手,带着她来到卧室门口,推开房门,此时门外大雨初霁,一如他历劫重生。

    卫玠望着司马颖,两人相顾无言,而卫玠轻轻松开交握的手,衣袖一甩,长袖作揖,对着司马颖郑重一拜。

    司马颖托住卫玠的左手,两人相视一笑。

    司马颖终是开了口,“叔宝,你我既是兄弟,又是连襟,这一生即便他人不信你,我终究是信你的。”

    “多谢。阿霖,暂时就拜托了。”卫玠又是展袖一拜,如此的庄重,又是如此的诚恳。

    “叔宝,保重自己,来日方长。”司马颖拍了拍卫玠的肩膀,带着乐霖翻墙而出。

    只留下卫玠覆手于后,深吸一口气,这夹杂着暴雨与天晴的气息,是他死地重生的气息,他既然不死,必然要为这不死找回该有的姿态。

    他朝着书房而去,这几天,他需要理清思路,更要想明白,明日,更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