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一百五十二章:锒铛入狱存乾坤

    人生不如意之事, 十之八.九,纵使卫玠安心的等待王玄的消息, 可这王舆到底是被夷三族, 气头上的齐王司马冏是不允许王舆余党有足够的时间逃脱的, 故而,将所有跟王舆有过共事的官员、将领尽数收监,这其中也包括了卫玠。

    锒铛入狱的卫玠, 因着与王舆关系不深,故而被关在了地字号的牢房里, 而陆机因着是禅位诏书撰写者,故而被关在了天字号的牢房里。

    本来这地字号牢房和天字号牢房是互不相关的,就连走入牢房的甬道也不一样。可到底, 天字甲号和地字庚号的牢房终有一处牢房是仅隔着一堵墙而设计的。

    卫玠就住在这地字庚号的牢房, 陆机住在天字甲号的牢房。

    刚来第一天,卫玠是没有发现隔壁是陆机的,直到第二天,卫玠听到隔壁传来狱卒呼唤陆机的声音, 方知隔壁是陆士衡。

    卫玠幼时跟祖父卫瓘来过牢房,听祖父说过,天字甲号和地字庚号相隔的墙角,靠近床榻的位置,有一处砖是松动的, 可以抽开。

    待到深夜, 卫玠轻敲床榻旁边的墙砖, 终是发现了祖父所说的那块可以抽出的砖头,抽走砖头,卫玠对着陆机的牢房说道:“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陆机呆愣片刻,四处寻找声音,只听卫玠的声音传来,“陆大人,面墙侧卧下,往右转,可见到。”

    陆机依着声音侧卧,恰好看到茅草之前那光亮,透过光亮而去,看到卫玠同样侧卧的与他四目相对。

    陆机挑了挑眉,“叔宝?倒是许久不见,想不到你也来了这牢里。”

    卫玠笑了起来,“叔宝来这牢笼,也是因着一些事,只叹世事无常。”

    陆机因着卫玠一句世事无常而心有感叹,“是啊,叹只叹,世事无常,半点不由人啊。”

    “陆大人,你是因着何事来到这里的?”卫玠明知故问的说道。

    “叔宝,老夫之事,一言难尽,怕是说与你听,也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陆机轻叹一声,并不想多说。

    卫玠点点头,像是明白陆机的心思一般,“这牢中不比家中,确实有些事说不得。不过陆大人,叔宝就在你的隔壁,夜半之时,无论是吟诗作赋,还是相对而谈,若是你不嫌弃,叔宝随时奉陪。”

    “好。”陆机与卫玠并未聊太久,便打起呼噜睡了过去。

    卫玠望着陆机那熟睡的脸庞,沉默着将砖头放了回去,翻过身,眼神盯着地上的坑洼,眉毛轻皱。

    待到卫玠入狱的第四天,乐霖一身男装,乘坐马车急急朝着王玄的府上而去,待到小厮通传,才入了王玄的院落。

    王玄上下打量着乐霖,一脸打趣的说道:“你这世家女郎的淑雅不要了?穿成这样出来招摇撞骗?”

    乐霖不理王玄打趣的话语,直截了当的说道:“叔宝入狱了,我的线人说,现在彻查王舆余党的是你表舅刘舆,而和演之事若是不按在刘舆那边,叔宝恐有性命之危。”

    王玄一改玩笑的表情,一脸严肃,“叔宝入狱这件事可是真的?”

    “如今已经是叔宝入狱第四天了,至今还是消息全无……”乐霖不再说下去,反而换了话题,“你去你表舅那里说个情,应该能救叔宝一命。”

    “那我是否要去章度那里再问问?”王玄想知道是不是司马颖暗地里出手相助了。

    “成都王如果真要帮也不会等到现在,你还是去刘舆府邸吧。我去狱中看看叔宝。”乐霖还是不看好司马颖,将症候给王玄说出,只是心中对抓不清主次的王玄有了一些不满。

    王玄快走几步,拦住乐霖的去路,“我随你一起去。”

    乐霖摇了摇头,“如今禅位诏书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身份特殊,去探监的话,恐怕就真没人帮叔宝走动了。”

    王玄垂下眼,他虽然是司马冏的表弟,刘舆的外甥,可到底有些事情也不是完全随心所欲,便轻声说道:“你若见到他,告诉他,我眉子倾尽全力,定帮他化险为夷。”

    乐霖望着王玄,认真的说道:“好。”

    王玄望着乐霖离开,转身唤来影卫,命令影卫将今日里来所有事情搜集到案头,影卫私下征询王衍的意见,王衍点点头,第一次允了王玄使用影卫调查陆机之事。

    午后的大狱暑气难挡,一男子手拿食盒匆匆而来,菜香远远飘来,令卫玠无比羡慕。心想着,不知是哪家有幸的同僚,还能在牢中吃些佳肴。

    牢中锁链打开,卫玠看向来人,一脸错愕,竟是乐霖!

    乐霖不是去了吴郡余杭吗?他下聘到入狱不过十二天的功夫,怎的乐霖就回来了?

    他唇瓣笑容勾起,他从未跟乐霖诉说过自己在军营姓甚名谁,也甚少有人知道他入了牢狱。如今看来,该是乐广告知与她,并为她安排了亲信狱卒,才让她顺利进入牢狱,为他送饭菜,而他卫玠定会无忧矣。

    乐霖蓄意压低声音说道:“和演,你且吃些饭菜,莫要担心以后。”

    卫玠看向乐霖的眼眸,自是明白这话里有着乐广的安排,他感动于岳父和未婚妻如此的帮他,温暖一笑,“好,我懂了。”

    乐霖从食盒里拿出绣着大朵蔷薇花的绢帕,说道:“和演,你向来身体不好,又素有旧疾,离不开迷迭香镇痛。这绢帕你放在身上,但因着分量不足,我得每天给你换上一方绢帕。”

    卫玠嘴角勾起笑容,那浩瀚如繁星的眸中,闪动着感动,风清霁月的俊脸上,满是温暖。

    看着她,即便是就这样静坐,他已然感到了温暖,也感到了窝心。

    当她将手里的食盒收拾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终是耐不住相思之苦,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回眸询问的神色里,木讷半天,终是开口,“阿霖,天气凉,你定要注意保暖。”

    乐霖温暖一笑,“好。”

    卫玠温柔笑起,“路上小心。”

    “嗯。”乐霖提着食盒远去,只留下卫玠一人坐在那满是茅草的床上。

    乐霖来到狱卒肖隆身边,肖隆抱拳,“二小姐。”

    乐霖点头,将一锭金子放到肖隆手里,“记住,我叫章公子。”

    肖隆点头,“是,章公子。”

    “如果有人来,你知道怎么说吗?”乐霖望着肖隆,压低声音的说道。

    “知道,老爷交代怎么说了。”肖隆才说完就被乐霖噎住话语。

    “老爷?哪里来的老爷?是什么老爷?”乐霖的眼神带着凶恶。

    “错了,没有老爷,是属下职责所在,职责所在。”肖隆连忙改口。

    “嗯,记住,任何人跟你说,都是职责所在。”乐霖又给肖隆一锭金子,“明白了吗?”

    “章公子,小的明白。”肖隆回道。

    乐霖点头转身离去,只留下肖隆回头看向牢狱。

    待到夜半时分,卫玠拿出砖头,陆机听到响声,转过身来看向卫玠,“你倒是有福气,来了几天便有人送饭,可怜老夫在这里半个月了都未有人来看上一眼。”

    卫玠闻言点头,“陆大人可要吃些?”

    “你倒是幸福,还有人来告诉你无忧,也难怪你进入这牢狱,一点心慌也没有。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半分不需己费心啊。”陆机接过卫玠递来的佳肴,那素来犀利的眼眸,第一次带上了羡慕。

    “陆大人,你这般说,倒是羞煞叔宝了。不过是刚巧连襟是章度,恰能够有些便宜罢了。”卫玠带着羞赧的神色。

    “叔宝,你这样说,倒是羡煞老夫了,老夫可没有你这份便宜。”陆机刚说完,卫玠呆愣住,两人相视一笑。

    陆机也自然知道卫玠如此巧合的来到他隔壁牢房是为了哪般,但为安全考量,陆机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卫玠,便开口说道:“叔宝,老夫最近听姐夫说吴郡最近兴起了一个小词,词中有几句是这般说的:命运如潮,潮涨时分,惊涛怒浪,水浪翻涌,天命使之,命数从之,本该如此。命运如潮,潮汐时分,随波逐流,静水深流,天命观之,命数随之,自古如是。可惜这小词虽好,后面几句丢失了,不知叔宝可知?”

    这是卫玠差遣影卫九堡,在前往吴郡的时候,委托三舅哥乐谟拓印的小词,本想着在吴郡悄无声息的涨一下名望,却不曾想,还是瞒不过这吴郡士子头领陆机。

    既然陆机打算以文会友,来打破僵局,跟他说说心里话,他又何必否认这小词是他卫玠所做?

    “陆大人,这首小词接下来的几句话是:命运如风,北风飒飒,大风起兮,风云际会,天命来之,命数捧之,自有定数。命运如风,南风徐徐,大风止息,济窍飘风,天命安之,命数然之,原该如此。故而,运来,引吭高歌,风潮自有君一席之地。故而,命起,把酒当歌,风潮自有君旋踵之所。故而,静待,命运使然,定不会令君负了年华。”卫玠粲然而笑,贝齿在月光下如此的明亮。

    陆机若有所思的说道:“运来,引吭高歌,风潮自有君一席之地。这话说的甚好,只是,叔宝如此熟悉这小词,可是你做的?”

    “陆大人……这小词……确实是叔宝做的,本想着在吴郡写给一些友人看看,没想着,他们到底是传出了出来。”卫玠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叔宝,这般好的小词,为何不署名呢?”陆机问着卫玠。

    “叔宝终究是谤满京城的庸人,若是署名,却再无胆量。”卫玠怅然答道。

    “叔宝当年在月旦评之时,曾言文武之道,也曾评十胜十败论,那慷慨激昂之词尚犹言在耳。而自古以来,谤满京城者,也誉满京城。老夫还记得当年你说在其位谋其政的话语,难道你不想有所作为了吗?”陆机安慰道。

    “谤满京城者,也誉满京城……不知陆大人,叔宝可还有机会一展所学?”卫玠的眼神中有着希冀。

    “只要你心怀志向,一定会有作为的。只是不知你我二人是否能平安出狱,是否有促膝而谈的机会。”陆机看似感慨的话语,让卫玠准确无比的抓到了信息,连忙接下这话题。

    卫玠笑着说道:“陆大人乃是当世大才,只要愿意,天下间自有济窍飘风。若是您不嫌弃,咱们做个约定,无论谁先出去,都定会将另人带出牢狱,待到出狱,寻个日子,亲去谢过章度,如此便全了今日这份牢中相遇,如何?”

    陆机打量着卫玠,笑道:“若真能平安出狱,老夫除了谢过成都王,定不会忘了叔宝的这份情义,属于你我的情义。”

    卫玠嘴角的笑容加大,看来陆机已愿意欠下他卫玠这份情义,也不枉费他在牢中待上四日陪陆机。

    “陆大人,祝好眠……祝否极泰来。”卫玠若有所指的说道。

    陆机露出笑容,“有叔宝这番话,老夫可以睡个好觉了。”

    卫玠将转头放回去,转过身的瞬间,竟是将绢帕紧握在手中,眸色染上了玄冥暗色。

    看来他得早些离开牢狱,早些将风险控制在手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