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第二百二十七章:月旦评上藏是非

    卫玠走出王敦府邸的时候, 已然夜尽天明,所幸王敦府邸距离月旦评所在之地约莫一个时辰, 他还有时间小睡。

    此时七堡已然康复,他轻声对着卫玠说道:“公子,可是要快马而去。”

    “不了……你撩开车帘,让马儿缓步,我们慢慢过去。”卫玠笑了起来,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是从王敦的府邸而出。

    “是,公子。”七堡点头。

    卫玠托着额头, 眉头紧皱, 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也不管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如何围着马车,观看他小憩的模样,却是唉声连连。

    马车缓缓行驶两个多时辰,终是到了月旦评所在之地。

    王聿急匆匆的来到马车旁边, 着急的说道:“叔宝, 你怎么来的如此晚?月旦评都开始了。”

    卫玠指了指自己的马车, “我刚从王敦府邸出来,又赶上路人看到我的马车,就来的晚了一些。”

    “路人怎么会看到你?”王聿才说完, 却见卫玠将手指放在唇边, 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王聿眉头紧皱, 看来卫玠真的是想要金蝉脱壳, 这一路行来,如此模样,不是在暗指王敦做了错事,又是哪般?

    只听月旦评之上,一蓝衣长袍的男子躬身而拜,对着山简说道:“在下,渤海刁协,字玄亮。”

    “不知这位公子,今日选择哪般题目?”山简点点头,询问道。

    “规矩。”刁协躬身而拜。

    “请。”山简做了一个手势。

    刁协走到人群中央,对着底下的众人说道:“《史记·礼书》曾言: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自古以来,规所以正圆,矩所以正方。士农工商者,皆以规矩自律,殿中省更以规矩为玉律。故而,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规矩不成经纬。”

    刁协恭敬有礼的看着山简,“是以规矩虽是殿中省所管,却也是天地人伦的基本,所昭彰之事,以礼典为重,以刑罚为佐。”

    “所以,刁公子,你认为规矩更重礼法?”山简笑了起来。

    王聿眯起眼睛,侧头问着卫玠,“你出这规矩二字,是想要招收一个酷吏?”

    “也可以是法家为主的能吏。”卫玠笑得很是灿烂。

    “你倒是会出题。”王聿撇了撇嘴。

    “表哥谬赞了。”卫玠倒是当仁不让起来。

    “韩非子曾言万物莫不有规矩。规矩便是典,这太平当用礼典,这乱世当用重典。故而学生以为,规矩更重典法,而典法分为礼法和刑罚,此二皆是礼典。”刁协才说完,下面响起了掌声。

    王聿又是一笑,“看来这个法家的刁协有你当年说文武之道的模样。”

    “确实。”卫玠挑挑眉,点着头。

    山简回头看向王导、司马睿、乐谟,司马睿庄重来说道:“丙等三品。”

    “学生谢过大人。”刁协恭敬有礼的走了下去。

    “下一位。”山简看向台下的众人,此时走上来锦衣公子。

    “在下琅琊王承。”王承拱手作礼。

    山简露出了笑脸,“公子选择哪个考题?”

    “卋鯣(shi  yi)。”王承朗声说道。

    “公子请作答。”山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卋鯣者泛指世上的鱼。卋又做丗,名曰三十而立。鯣鲡八爪,状如八方四海,是为大鱼。大鱼起于东海,或成鲲,鲲跃出水面,或成鹏。故而三十年的鲲,必会乘扶摇而上,终成展翅翱翔的鹏。我朝士子十年苦读,十年磨砺,十年等待,才有三十年化鲲成鹏的际遇。”王承那清润的声音带着一种激励,让台下久读多年的士子们眼中释放出了志气与激动。

    王聿靠近卫玠又近了一点,“你这卋鯣还有世袭的意思吧?”

    “你看出来了?”卫玠歪头一笑。

    “左民这个官也是辅佐万民的意思,而我朝民只有九品中正制的世家子弟,黎才是那些白丁寒门。”王聿一脸感叹,“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些远道而来的士子若没有家世,永远成不了鲲鹏,自然没有机会世袭。”

    “但琅琊王家还是有人让士子们产生了奢望。”卫玠笑了起来。

    “奢望越大,失望越大。若是真的彻底失望,琅琊王家每一个人都会立于危墙之下。”王聿感慨的说道。

    “你知道王衍的名言了?”卫玠歪着头看向王聿。

    “如此至理名言,早就传开了。”王聿扬唇笑起,“你这是埋隐患给琅琊王家吗?”

    “琅琊王家权势过重,该是要体味一番民心了。”卫玠笑着说道。

    “民心?是遭受士子们的口诛笔伐吧?”王聿指了指卫玠。

    “难道让他们一支独大?”卫玠才说完,王聿也没法否认,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我等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是渴望成为卋鯣的人,自然想要倾尽毕生所学,辅佐王庭,造福民生。故而,学生斗胆选择左民之途。”王承恭敬有礼的说道。

    “早就听夷甫说王承有南阳乐广之才,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王导开口称赞道。

    “谢过王大人。”王承抱拳作揖。

    “甲等二品。”司马睿开口说道。

    “学生写过诸位大人。”王承扬起笑容,缓步走下台去。

    王聿轻叹一声,“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卫玠笑而不语的点点头。

    “下一位。”山简呼唤下一位士子。

    “学生,吴兴沈充。”蓝衣长跑的沈充恭敬有礼的说道。

    “公子选哪个题目?”山简问道。

    “穷冘(yin)。”沈充一脸认真的说道。

    “公子,请。”山简做了个请的手势。

    “正所谓穷冘(yin)阏(yan)与,意思为三军捕捉野兽,追逐急奔的野兽,阻截犹豫未定的野兽,这形似于行军打仗。我朝将士皆来自农田之夫。太平之时,农夫以粮食养天下;战乱之时,农夫以英勇定天下。故而,冘若有衣则为农,是为男耕女织;冘若无衣则为兵,是为与子同袍。”沈充认真的说道。

    “这个沈充我认得,王敦甚是赏识。”王聿撇了撇嘴,“这厮有点本事,只是拍马屁的本事更强一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人……确实值得王敦赏识。”卫玠点点头。

    此时七堡和九堡对视一眼,他们尽可能的将周围的侧耳倾听着清除,以防卫玠和王聿的对话传出。

    “你猜这个人是几品?”王聿好奇道。

    “我又不是主评官,自然不知。”卫玠显然不打算回答王聿这个问题。

    王聿撇了撇嘴,好奇的望向山简。

    “故而,学生以为农事桑田,当以田曹之官为重。”沈充才说完,王导则是笑着捋着胡须。

    司马睿与王导耳语几声,又与乐谟诉说几句,三方点头之后,司马睿说道:“乙等二品。”

    王聿诧异的看向卫玠,“不是甲等?”

    “社稷,社稷,自然是稼穑之事。农事为本,岂能让王敦坐大?”卫玠意有所指的说道。

    “有道理。”王聿了然的点点头。

    “下一位。”山简清了清喉咙。

    “学生,颍川庾亮。”青衣长袍的庾亮抱拳作揖的说道。

    “公子选哪个题目?”山简问道。

    “四裔。”庾亮望着山简,自信的说道。

    “公子,请。”山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左传》曾言:流四凶族,投诸四裔。裔不谌夏,夷不乱华。四裔乃是四海极地,是我国土之边疆。正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而为将,自然淮阴信侯定边疆。”庾亮豪气的说道。

    “淮阴侯韩信?这厮莫不是要做开国王臣?”王聿意有所指的问道。

    “这庾亮是丞相军谘祭酒庾琛之子,善谈玄理,举止严肃遵礼。”卫玠笑了起来,“跟我年纪相仿。”

    “庾琛的儿子?也是世家子弟了?不对啊,我听说庾亮的亲妹即将嫁给司马睿的长子司马绍啊……”王聿听到庾亮的父亲,才想起庾亮到底是谁,“人都说故去的刘舆是长才,以我看,你才是肚中藏万书啊。”

    “表哥,你今日怎么了?尽数赞美我?”卫玠笑了起来,“还是你也想去考考?”

    “我都已经入朝为官了,又不是身无功名。话说你利用庾亮做文章,可是要挑拨支持司马绍的王导和支持司马裒的王敦?”王聿白了一眼卫玠。

    卫玠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或许是离间下一个桃符之祸?”。

    王聿叹了口气,无奈的一笑,“你呀……”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想我朝重振开国之光,必然要有重用度支之官,一如荀彧那般,让府库充盈,保证军需,保证征战大捷。”庾亮自信的说道。

    “度支?”王聿越看庾亮越觉得熟悉,终是记起来,“这厮似乎跟王敦不合啊。”

    “是吗?”卫玠低笑一声。

    “叔宝,你这是在玩火啊?”王聿认真的说道,“你这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蓄意跟王敦作对吗?”

    “这是能者居之的事情,与我何干?”卫玠两手一摊。

    “庾亮若是今日被山简定了品,或许王敦会真的发火,你可是会被波及啊。”王聿一副关心的模样。

    “那不正好如我意?”卫玠笑了起来。

    “你这是疯了……”王聿愤愤不平的说道。

    “也许,我早就疯了。”卫玠淡然一笑,不搭理王聿的不悦。

    “学生不才,觉得度支之官,当是商裔根本。”庾亮才说完结论,王导则是沉默了起来。

    司马睿跟王导耳语几句,王导这是伸手放了放,而乐谟也是摇了摇头。

    有些脾气冲的士子,愤愤不平说道:“月旦评,能者居之。庾亮既然说的很对,为何主评官不给评论?又为何不给品阶?”

    “对啊,主评官,庾亮说的如此好,为什么迟迟不给品阶?”

    “莫不是,我等参加考题,只为了某些权贵陪衬?”

    “还是只为了河北士族而做陪跑?”

    司马睿和王导眼看士族激起了愤怒,皆是看向山简,山简因为是主评官,所以要安抚民怨,只得走到王导的身边,跟王导、司马睿又说了一些。

    随着下面的争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山简不得不走到台子中央,对着下面的人说道:“诸位,庾公子所说确实甚好,经过商议,定位丙等二品。”

    “丙等二品?”

    “那沈充不过是田曹之事,与保家卫国岂能共等?”

    “莫不是这其中有着其他不可告人之说?”

    “山大人,您不能因为跟王将军交好,而枉顾人才选拔啊……”

    “山大人,举贤不避亲还是任人唯亲,你真的要当众让我们这些士子寒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