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姑奶奶,莫哭了

    月夜,东宫。

    晏昭一袭黑衣,身姿如鬼魅轻风一般,在禁中的瓦檐横阑之间飞掠而过,避过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森严守军。

    整个东宫灯火明彻,一片葳蕤暖黄。

    身着黑铁甲胄的东宫守卫列队巡视,乌帽朱袍的小宦垂首立于廊檐楼宇隅角。

    晏昭乌黑明亮的眼眸警惕地四下扫视,落步若猫,未有一丝声响。

    东宫前殿是书房,议政理事接见外臣的议殿,后面则是寝宫,晏昭黑巾遮面藏身于月,先是去寝殿,而后是前殿。

    遍寻整座东宫,竟是一个女子都没有,晏昭眸色微沉,不由看向西北的勤煜殿。

    晏君御总不能将人锁在跟前,或是姒姒甘愿?

    一想到这儿,心魂俱裂,痛不能言,不由提剑朝西北而去。

    "小姐...呜呜...小姐...怎的走也不带上我啊..."芰荷呜呜哭着,背着个包袱透出一阵香味,一边哭着一边猫腰往外跑。

    下一秒,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拖到角落里,她吓得不敢吱声,泪珠颤巍巍地挂在眼睫上,心想着,这还未出宫身先死,一时涕泪难忍,呜咽起来。

    手心被泪水洇湿,成蹊无奈起来,这女子水做得不成,自从得知小姐离了东宫,日日以泪洗面,眼肿得跟核桃一般。

    他叹了口气,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奶奶,莫哭了......"

    听出了声儿,芰荷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气怒地去扒开,男人捂着她嘴的手。

    可成蹊怕她叫得大声,引来人不由箍着她的腰身制得人不能动弹,又轻声哄着:"殿下养了头白虎,你若再敢生事,我便把你丢进戎园喂老虎。"

    果然,听了这话芰荷连连点头,不敢再折腾。

    成蹊松了口气,往日搬出殿下都吓不住这女婢,竟是怕戎园里的老虎,殿下可是比老虎骇人多了,也不知这女人脑子里怎么想的。

    得了自由,芰荷满眼含泪地转身,将挂在后背的包袱转到前头抱着,稍觉心安,扑通往地上一跪:"成蹊侍卫,求你放我离开好不好!我家小姐身边离不得人,我要去找小姐!"

    隐于高阁飞檐的晏昭眼眸不由亮了几分。

    面前的女人下颚尖尖,鹿眼沁着泪,白生生的面庞被冷月照得惨白,实在是可怜,以头触地,一下下磕得扎实,听得他有些心惊。

    不由单膝跪地,将人扶了起来,语气软了几分:"你安生待在东宫,无需忧心你家小姐,殿下既然放她出宫,自然是心有成算。"

    "当真?可是我从未与我家小姐分离,求求你放我离开,婢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说着又作势往地上磕。

    亏得成蹊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不由碰到她抱在胸前的包裹,里面一阵热烫。

    成蹊忍俊不禁,这女人偷跑还带着自己给她买来的淳风楼醉鸭?也不怕刚出门,就被人闻着味儿发现了。

    看她眼泪盈盈,阵阵低泣,他忍着没笑出声音。

    将人扶起来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你家小姐定会安然无恙的,你伤都没好全,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再说你出去能帮上什么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听他这话里一阵嫌弃,芰荷不乐意了:"你怎的瞧不起人?想当初我与小姐一路从北地辗转至京都,这一路上可都是我照顾着小姐呢 !婢子虽不顶事,可婢子愿拿命去护着小姐!"

    一想到姜姒一人流落在外,芰荷实觉心里不踏实。

    "你悄悄放我出宫可好?我一介女婢,位卑命贱,便是殿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求求你了!"

    成蹊被她缠得没了办法,可她伤害没好全,外面又乱,出去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一记手刀照着细嫩的脖颈儿轻砍,下一瞬,人就软软地往地上倒,他将人拦腰抱住送回寝殿的西阁。

    二人走后,晏昭如猫一般无声落地。

    心中安定,听言辞这女婢当是姒姒身边那个惯用的,照她所言,姒姒已然出宫,怪不得遍寻东宫都找不到人。

    可依着皇兄的性子并不会这般轻易的放手,一时摸不准他对姒姒是个什么心思。

    晏昭纵身跃上高檐,身形霎时如幻影一般急掠而过。

    既然姒姒不在东宫,他也没有在这里逗留的必要,朝着鸣凰宫去。

    偏殿一隅,永昭帝须发皆白,形容枯槁,了无生气地躺在小榻上,只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帐顶。

    殿外是守卫森严的禁军。

    顾皇后一袭红袍,钗冠俨然,冷声喝令守在门口的侍卫退下。

    "怎么,连我的话也敢不听?"她凤眸轻眯,冷冽地看向毫不退让的禁军守卫。

    "殿下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禁军躬身施礼,语气不卑不亢却也不退半步。

    "本宫乃中宫皇后,太子殿下生母,还不退下!"顾皇后面色愠怒,冷呵道。

    守卫的禁军双手平举着长刀:"娘娘若是执意进去,还请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

    搀着顾皇后的老嬷嬷忙劝解道:"娘娘,殿下另有思虑,还是莫要进去了。"

    听了这话,顾皇后冷睨那侍卫一眼,而后忿然转身。

    晏昭仔细探查偏殿布防,而后寻间隙从高数丈的棂窗入殿。

    永昭帝木然的眸光微动,惊喜难抑,可他再不能言,只能抓着床帐低哼。

    见父皇成了如今这等朽絮模样,晏昭红了眼眶,皇兄竟是真的毫不留手!

    他轻轻将永昭帝从榻上扶起来,昔日龙威赫赫的帝王红了眼眶,欣慰地看向自己最中意的儿子,激动地浑身发抖。

    良久才平复下来。

    永昭帝原宿在文贵妃的栖梧宫,而后被顾后迁至鸣凰宫,彼时他缠绵病榻无力反抗。

    来了这鸣凰宫后,他那个好侄子以养病为由,派来守卫,实际限制他的自由,自此再不能与外界通音讯。

    他堂堂帝王与囚徒无异,想到这儿永昭帝激动难言,不由拿手指在晏昭手心勾画:"晏君御狼子野心,祸不可留!这大晏江山,朕要你一点一点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