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宽敞的马车之内,晏羡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托着竹青釉瓷茶盏,缓缓递到江怜月面前,他声如碎玉:"姑娘,喝口茶吧。"

    面前的女郎樱唇微干,两只手搭在膝盖,细指微蜷无意识的抓着衣衫,那双覆着白翳的眼瞳空洞无神,晏羡之却从那双眼睛和她僵直的脊背之间看到些许防备和无措来,不由挑了挑眉。

    语调也现出几分玩味。

    他天性凉薄,对于别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因此在侍卫询问是否稍这女郎一程时,不甚在意的拒了,纵使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江怜月目力不及,耳力却极为出众,在她漆黑一片的世界之中,只有声音是五彩斑斓,眼花缭乱的,是以她对声音总是极为敏感,听出了他话里的玩味,心中更是慌乱,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

    这人的声音极为好听,是她所听过的声音中最好听的,可她总能察觉出这人话中的漠然,两只素手交合,细指无措地绞在一起,久久未有动作。

    "嗯?"

    晏羡之看出她的害怕,低低应声,又将茶盏往前推了几分。

    江怜月这才仓皇地伸出了手,极为小心地做着捧手的姿势,以便他能将茶盏放到自己手心,面上不由染上一层淡粉,有些窘迫。

    与人相处之时,因她眼盲的缘故,别人不免要迁就她,她总是会为此生出几分歉意。

    原先在北地之时,江庭北将她安置在军户聚局之地的一处小宅院之中,他每日吃住都在军营,顾不上她,请了个妥帖周到的老妈妈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那老妈妈姓严,家里的儿子从军,自己也跟到北地随军。

    这次她来到京城,严妈妈自然无法跟来,她一路上处处窘迫,好在陈大哥带来的人都是哥哥手底下的亲信,守礼不说又处处照顾她,她这才过得不算艰难,可她是个女子跟着一群男人总有不便。

    劳烦他们,江怜月心中尚有愧疚,更何况是面前这人。

    听声音便知是个教养极好的人,出行车马骈骈,随侍众多,便是所用的车具都极为豪奢。

    上车之后,江怜月被侍卫引着坐到了木几一侧,她能感觉到这人就在她身旁,且是个声音极好听的男子,与人同处一室,她总觉慌乱,还要麻烦他,更是过意不去。

    晏羡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做着捧手地姿态,眉梢微挑,眼尾衔着难言的风流,轻笑一声,缓缓将茶盏搁在女郎的掌心,尾指有意无意地轻触了下她的掌心。

    见她脊背一僵,眼眸忽然睁大,白生生的脸庞之上绯意渐深,不由笑出了声。

    晏羡之醉心舞乐诗赋,绍王府中养了不少优伶歌姬,他性恣肆无忌,平日里若是起了兴致,也不拒伶人献媚,与人调笑,自得一番趣味。

    面前这这女郎发髻不整,形容凌乱,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举一动小心翼翼,防备异常,像是困于笼中的兔子,不免让他起了几分戏弄的心思。

    江怜月是规规矩矩的女子,性子内敛含蓄,眼盲不便平日里从不出门,见得到人也就只有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严妈妈,和鲜少归家的哥哥,再不是偶尔去传个话,送些东西的陈庆,来京城一趟儿,见到的人比她活了十五年加起来还多。

    鲜少与人交洽的坏处便是,与陌生之人相处坐卧不安,窘迫无状。

    原先听声音,觉他是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冷不防做出这般失礼的举动,江怜月心中又羞又惊,绷着脊背,整个人如满弦欲断的弓。

    手心冒着热气的茶盏像是烫手的山竽,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原先侍卫拒她的时候,她有些失落,如今人家愿意帮她了,又陷入另一种难言的恐慌,若非是纯善之心,救她便是另有所图,可她别无可图啊?

    这般又是为何,心中的不安定,因晏羡之临时起意的举动膨生数倍,良久她才讷讷道:"民女有愧,不敢劳烦公子,不知可否能将我放在途中?"

    女郎声色轻软,带着惴惴不安的试探和犹疑。

    晏羡之在她接过茶盏之后,那双衔带风月的眼眸凝着面前的女郎,若是江怜月可以视物,便能觉察出这人的眼神是何等无所顾忌。

    他打量的眸光放肆,心中轻笑,请他捎带自己一程,如今这是不愿了?便是因他略有意的轻触掌心?

    "姑娘请我捎带一程,自是客随主便,我欲出城,如今姑娘随着我走了一程,已是去京甚远,姑娘当真要让我将你放置途中?姑娘多有不便,这城外又有剽掠的难民,可是想好了?"

    江怜月看不见他微勾的唇角,只听出这话的意思自己如今是离京城越来越远了?若是下了马车便要多走上一程,自己是个眼盲的,其途中多又变数?

    可身侧之人让她觉出危险的意味,江怜月眨了眨眼,缓慢而又肯定地说着:"想好了,不敢麻烦公子,还请公子将我放下。"

    她小心些,咬咬牙多走上一段就是了。

    闻言,晏羡之轻笑出声:"那姑娘可知,你便是千难万险地走至城门口,也是入不了城的?若是跟着我的车驾,或可入京,这般还要下马车吗?"

    江怜月犹豫了,听陈大哥说如今京城戒严,进出盘查仔细,连他们想要入城都得千方百计的寻法子,自己身无凭信,怕是入不了城。

    可这人说可以带自己入城。

    晏羡之整好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小手无错地捧着茶盏的女郎,唇角微勾,眼眸之中是笃然。

    果如他所料,江怜月软声说着:"那便麻烦公子了。"

    话里满是妥协和认命的意味,叫他好笑,如今到成了他求着她安生呆在自己的马车上了。

    不过让这无聊的行途中有几分意思,也算好了。

    他支着手肘在紫檀木几上,睫毛浓密的桃花眼半阖,姿态闲散的问着:"敢问姑娘芳名?"

    他声色温柔,总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地搭话。

    "江怜月..."

    感知着那人略略靠近的身形,江怜月不由提着心,慢声答话。

    江怜月,江庭北,实在有趣。

    晏羡之心中莞尔,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