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朕要你杀了他!

    永昭帝两只干瘦的手撑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惊恐莫名,久久才平复下来。

    那双略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晏昭,声音嘶哑:"杀了晏君御!杀了他,朕要你杀了他!"

    在长达到数月的囚禁之中,永昭帝的精神已经崩溃,无论是日日来到他殿门前的顾明月,还是偶尔会来见他的晏君御,都让他的精神处于长期的紧绷的状态。

    晏昭心中微沉,上次来到鸣凰宫时,父皇的情况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短短一月便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病入膏肓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由细细审视周围,而后轻声道:"父皇可是今日见了谁,是何人?"

    永昭帝眼睛里覆猩红的血丝,还处在癫狂之中:"杀了他!杀了他!朕要你杀了他......"

    黄灿灿的蜀锦衾被被他揪成一团,力道之大险些要撕烂了,手上青筋虬起,乌血淤积,很快又像脱力一般松开,仰靠在榻上喘息粗重。

    晏昭眸色微凛:"裴让,请孙医官过来,切不可惊动他人。"

    一袭黑衣的裴让眉眼低垂,声色冷然应是。

    裴让走后,晏昭以手触及永昭帝被汗水浸湿的后背,长指轻点,永昭帝瞬时喷出一口乌血缓了过来,只仍旧神智不清,口中呓语,只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父皇,镇国将军姜岐山何故战死疆场,姜家满门何故只余姜姒一人?"晏昭眸色幽微,声音寡凉。

    六年前,父皇以抵御狄兵为由,征调三万北地将士修筑大晏北境防御工事,自曲盘山延至焦头岭,若是建成大晏北境可保数年太平。

    这一项防御工事由顾相草拟呈递永昭帝,朝臣争执不休,天下学子痛斥此举荒唐,可永昭帝在顾相的支持下力排众议,硬是抽调三万北地戍军和十三万役夫开始着手兴建。

    那时候永昭帝根基不稳,急欲一展拳脚,在朝政上有所建树,好消弭天下人的不臣之心,举国之力倾注在北地防御工事之上,势要永除后患。

    顾相计策条陈,布局周密,调用大晏全境的人力、物力、财力,将这一个危险的计策一步步落实推行,朝臣也在顾相巧舌如簧的游说之下,渐渐转了风向。

    因为这条危险的计策一旦完全落成,狄人再不能兴兵南下,剽掠生民,大晏也将化守为攻,徐图拓疆之计。

    人们被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将顾相奉为神人,纷纷期待着这项防御工事的落成。

    可老师却告诉他,此事万不可成,一个月里,师徒二人宵衣旰食、昼夜不怠,以天地为盘,星辰为棋,析及大晏朝局、人物之力,川泽之利,攻守之势,凡此总总巨细无靡,廷纵横推衍,争执不休。

    那时候的晏昭年将十一,野心勃勃,以自己积年所学与老师争得面红耳赤,他眼光犀利,深知顾相此计虽险却回利丰厚,值得赌上一赌。

    可老师却直言,此举不可为继,遗患无穷,硬是把他打服了,揪着他的耳朵,要他递信回京劝永昭帝废止北境防御工事修筑事宜。

    那时候的晏昭虽然妥协,心里却是不服气的,递了信的第二日,老师便让他捡了行装,随他四海游历。

    可那时候,已经没人能劝得动永昭帝了,晏昭私心雀跃,老师却哀哉连天,整日变着法子支使他,处处看他不顺。

    北境防御工事稳步推行已是大势所趋,镇国将军姜岐山迫于大晏举国的压力,不得不抽调三万守军联合永昭帝自全国各地抽调的十三万役夫一同修筑防御工事,造成北地防务空虚。

    永昭帝登极时一片腥风血雨,北地狄人闻腥起事,连番袭扰,北地守军本就疲惫不堪,姜岐山陈书请拒,永昭帝以西北军力援为由挡了回去。

    五个月后,北地防御工事始于焦头岭,终于焦头岭。

    那是一个暴雪飘飞的冬月,伯颜部纡浑可汗纠结狄人十三部成十三翼联军,于深夜奇袭北地守军营地,姜岐山率全营将士死战月余,在此期间,北地曳庭都统府遇袭,无一活口。

    姜岐山战死疆场,他死后三日,西北军堪堪将至。

    那时候的晏昭才真正明白,老师是对的,他说自己把所有都算了进去,独独漏算了人心,殊不知人心才是最为诡谲难测的。

    "你...你..."

    在他问及姜岐山之时,永昭帝眼中布满犹疑和恐惧,颤巍巍地抬手指着他,而后闭口不言,再不如先前那般癫狂。

    晏昭便明白,即使父皇神智不清,他也试探不出什么。

    很快,裴让便揪着衣衫不整的孙医官轻轻推开了殿门,今日正是孙医官当值,裴让过去的时候,他正披着外袍在桌子上打盹。

    冷不防被人揪起来,到现在还有些不清醒,他实在太累了,白日与那些医者翻阅典籍,到了夜里还要在医属坐值,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个壮小伙子,哪里扛得住?

    裴让松了手,他得了自由忙不迭跪地向永昭帝和晏昭行礼:"臣孙寻岭见过陛下,见过昭王殿下。"

    见永昭帝未有反应,孙寻岭心中惴惴。

    晏昭轻轻抬手道:"孙院正无需多礼,还请为父皇诊治。"

    孙寻岭遇事不惊缓缓上前,去探永昭帝的脉,永昭帝忽而癫狂起来,箕踞坐在榻上,两手挥舞着,晏昭不得不出言安抚,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

    "殿下,陛下积郁于心,心火旺盛,目眦言妄而智紊,如不加以调养恐生风疾。"孙寻岭,探了脉,沉思良久而后沉吟道。

    "依院正所见,父皇可否痊愈?"晏昭眉目微凛沉声道。

    孙寻岭摸了摸胡子,似有为难之意。

    自永昭帝病栖鸣凰宫后,再不曾传问医者,连他这号御用医官都不曾得见,如今永昭帝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通乐观,且风疾始于心,非外力所能干涉,他只能调养,若说将人治好,他也是没有把握的。

    晏昭见此当即道:"即日起,还请孙医官每隔三日为父皇看诊一次,本王留他协助你,万望孙医官竭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