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尊民

    睢阳城外,一众睢阳城的官吏早已经在城外等候了多时,他们恭敬的立在道路的一侧,等待着许安的到来。

    许安规定,献城投降,明庭的接管官员到来之后,全城官吏皆需要出城迎接。

    这一次举措,是为了彰显明庭官员的权威,减少取而代之后受到的阻碍,同时也让那些世家豪强还有官吏都认清事实。

    许安很远就已经看到了出城迎接的一众睢阳城的官吏,但是他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仍旧保持着不急不缓的速度。

    对于这些人,他没有什么礼贤下士的心。

    许安心如明镜,他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投降只是因为他们心中恐惧,恐惧他手中的刀兵,恐惧于明军、恐惧于鹰狼卫,而非是真心臣服。

    这些在彭城之战后投降的世家豪强,可没有那些在彭城之战中反正的世家豪强那般好命。

    他们都要将宗族积攒下来的九成的财物和田地上缴明庭国库,鹰狼卫、户部、还有地方布政司会协同调查,胆敢隐瞒,主谋、从犯尽皆问斩,不知情者亦会被流放边疆。

    除此之外,许安还颁布了一道政令,天下林场、牧场、山河湖泊这些曾经被私人宗族占据的地方都被划归为国有。

    从此以后不再有所谓的山主、湖主,由当地衙署管理,只需要缴纳管理费,便可进山砍伐、捕鱼狩猎。

    虽然也收缴费用,但是却比世家豪强曾经占据山林和田地之间要低廉的多。

    不过许安自然也知道一旦划归于国家管理之后,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法制在后世推行都颇为艰难,根本就不要说现在这个时代,而且法制也需人来治。

    历史上的朱元章对于腐败深恶痛绝,强力打击腐败,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但是最终却还是顶不住官员巧立名目,最后也因为其人亡而政息。

    划归为公有之后,只怕是那些小吏会使用手中的权力来为自己谋私,所以这其中还有许多的问题需要来解决,不过许安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的腹稿。

    他没有办法想到所有的问题,但是有办法尽可能的不遗漏问题,然后将其解决。

    他让国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必须进入基层工作,先从亭乡历事,而后才能升到郡州之中,就是为了让其能够明白国家到底是如何运作的。

    而不至于像之后某些朝代,登入三甲之后,中了进士,便直接进入了翰林院、六部之中,对于地方知之甚少,被那些封疆大吏,地方官员耍的团团转,对于地方的异变丝毫没有察觉,对于国家地方生出的弊病根本没有认知。

    面对财政的问题,只知道不断加派,却不能认知到根本的问题。

    所谓三甲,便是将录取的进士分为三等。

    之后的随着制度成熟,也形成了一套体系。

    一等甲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等甲为翰林院庶吉士,作为翰林院的预备人选,三等甲则委以地方基层官吏或其他职务。

    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潜规则——非翰林院者不入内阁。

    前车之鉴犹在目中,许安自然不会让他推行的应试制也变成那样。

    所以直接反其道而行之,三府六部的主官、副官、内阁的阁臣,皆要有在地方任官的经历起码超过三年,熟悉地方事务,方能任职。

    不仅仅是国学院的学生要如此,就是军事院校的军学生一开始也要先从什长做起,熟悉军伍。

    当然不是说要让那些军学生也要从什长开始争军功才能升职,他们会先历经什长、队率两职之后,成为屯长,从屯长开始做起。

    就是想要走参谋这一条路,也必须要从基层做起。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有亲自体验一下行军、劳累的感觉,深入基层,才能明白军卒的战力和体力,所需要承担的心理压力,才能更好的制定战略。

    “恭迎道君……”

    “恭迎……”

    许安行至迎接的队伍前方之时,迎接的一众睢阳城官吏纷纷行礼,但是他们的声音却是都软弱无力,稀稀拉拉,各自的神态也是皆不一样。

    有人面带忧色,有人面无表情,还有人的眼眸之中露着不忿。

    “你就是刘弥?”

    许安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马前那身穿着红缎深衣的刘弥。

    东汉仍然是郡国并行,只是这些所谓诸侯王的权柄近乎没有,实际权力还是由中央掌控。

    刘弥正是梁王,这里便是他的封国。

    听到许安点名,刘弥面色不由的变白了几分,他走出了队列,颤声道。

    “小王刘弥,确实受封梁国,拜见道君。”

    刘宠是一个异类,他之所以能够拉起那么多的军队,还是因为他的勇力和国内的威望,当然骆俊这个国相

    刘宠勇力过人,犹善弓弩,十发十中,中皆同处。

    黄巾起义之时,郡县官兵都弃城逃走,当时刘宠拥有数千张强弩,于是征召境内兵士,屯驻都亭,守卫陈国。

    陈国人都知道刘宠善射且勇武过人,因而惧怕他,不敢叛变,而进攻陈国的黄巾军也皆被刘宠所败。

    刘协于陈都称帝之后,孙坚主外征伐,刘宠主内掌管后勤,不掌兵事,但是若是以为刘宠真是什么文弱书生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许安眉头微蹙,他想到了刘宠。

    刘宠确实是一个变数,如今各地的州郡都递来的降表,除去路途遥远的交州之外,只有陈都没有递来降表,陈都那边全面戒严,半点消息都没有走漏出来。

    对于刘弥,许安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是因为刘宠的问题而皱眉,但是刘弥却以为许安皱眉是因为他。

    刘弥自由养尊处优,哪里受的了吓,当下膝盖一软,便跪倒了在地。

    这一下,却是让许安真的因为他的举动而皱起了眉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低首跪他人?”

    许安并没有要求跪迎,下级对上级行下跪之礼本就是糟粕,对人格极大的侮辱。

    不过现在是汉时,桌椅才刚刚兴起还没有普及,大部分人都是席地而坐,平常都是随意坐着,而正式场合,都是正襟危坐,跪坐相谈,跪礼其实也还没有后世清代那般折辱。

    但是有些场合,地位低者在房舍之外遇到地位高者也须下跪行礼。

    下跪意味着臣服,意味着屈从,若是想要培养顺民,推行下跪之礼确实是一个不错方桉。

    驭民五术,有壹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

    跪礼推行,便是辱民,磨去其的自尊自信,使得其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低人一等,应该屈于人下。

    那些贵族、帝王,他们真的就是天生的贵种,天潢的贵胃,真的就天生高人一等?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科举实行之后,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自诩于贵种的王侯却是开始没落。

    血统论无疑是一个笑话,如果是真,刘邦又怎么可能建立汉室,后世为何那么多的良臣能吏、勐将豪杰为何出身寒微?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所谓的驭民五术,除去壹民有些许可取之处,其余四术他都不会去实行。

    他要行的五术并非是驭民,而是强国五术——智民、强民、休民、尊民、富民。

    以教化知识智民、以体育征伐而强民。

    行休养生息之策以休民,废除陋习、陋规、陋礼、提高民众地位而尊民。

    鼓励商业、开海拓疆、开创实业而富民。

    许安很清楚,有着时代的局限,生产力的局限,他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建立起一个现代化制度的国家,但是他也不愿意建立一个如同秦汉一般的纯粹的封建帝国。

    “站起来。”

    许安横眉冷对,刘弥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甚至不敢直视许安,垂首俯身几乎趴在了地上,浑身抖似筛糠,许安说的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可能许安要拿他开刀,当下忙不迭的讨饶道。

    “道君饶命,我承爵不久,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啊,道君饶命,道君饶命……”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皆是纷纷偏头侧目,不去看刘弥,实在是觉得刘弥太过于丢脸。

    许安正准备言语,但是他却注意到身侧众人的神色。

    跟随着在他麾下的一众腾骧卫,还有站立在官道之上的一众步兵军卒目光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着轻蔑和厌恶。

    刘弥这一跪,彻底的打破了普通人对于天潢贵胃的固有印象。

    刘协所拥有的勇气,是这些养尊处优的纨绔无法企及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弥也是帮了许安的忙。

    许安看着跪倒在地的刘弥,心中也有了一个念头。

    说一千句话,都不如一件实事让人记忆深刻,刘弥的举动和周围兵丁的反应也让许安心中有了一个方桉。

    “扶他起来。”

    许安向着站在刘弥身后的官吏喝令了一声,虽然颇为不愿,但是摄于许安的威势,两名官吏还是一左一右扶起了刘弥。

    被扶起来的刘弥双腿仍然止不住的发颤,口中念叨的饶命。

    许安感觉空气之中似乎弥漫着什么怪物,下意识的捂着口鼻,而扶着刘弥的两人也是偏头转向一旁,众人纷纷捂住了口鼻。

    许安低头向下看去,发现刘弥的下面的衣服湿了大片,而地上还有些许的水渍。

    一瞬间,许安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刘弥的眼神之中也是哭笑不得,这刘弥竟然如此胆小,被吓得尿了裤子。

    “有没有做恶事,鹰狼卫和提刑司自会审理,你要是真没有做什么欺男霸女,伤天害理之事,不需要担心性命之忧。”

    “我不会因为你出身刘氏的原因而针对你,尽管放心。”

    被吓的不轻的刘弥听到许安对他说没有性命之忧时,那颗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大半。

    真不是刘迷不经吓,他本就养尊处优,久居殿阁,莫说连刀兵都不曾见过,就是厨房都没有进过,连杀鸡的场面都未曾观之。

    许安历战无数,领军所击破的敌军何止百万,自是有一股威严之气,就是公孙度、麹义两人当初见到许安都战战兢兢,不敢忤逆,何况刘弥。

    跟随在许安身侧的一众腾骧卫骑军,还有一众明军将校,更是增添了几分压力。

    “谢道君不杀之恩……”

    刘弥回过了神来,此时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窘迫的状况,只感觉无比的羞耻。

    “但是……”

    许安说了一句但是,刘弥又是浑身一颤,差点又尿了裤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就算没做恶事,也要承担一定罪责。”

    刘弥面色愈发的惨白,甚至嘴唇都开始发白了。

    “你身为藩王,因祖辈而获爵,养尊处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民脂民膏,还是要进行一定的时间的劳动赎罪。”

    “劳动……赎罪?”

    刘弥的神色茫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安不准备再进行这一个话题。

    “放心,没有性命之忧,也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

    许安停顿了一下,还是解释了一下,看着刘弥煞白的脸色,他都有些担心会不会把刘弥直接吓死。

    刘弥这样的人养尊处优惯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若有人对他说国内的百姓吃不起饭而饿死,或许他多半也说何不食肉糜。

    不是因为愚蠢,而是仅仅因为无知。

    就好像古代有些农民认为皇帝怕是拿着金锄头在锄地。

    就是在后世信息发达无比的时代,也会因为很多无知而引起的笑话,甚至比何不食肉糜更为魔幻。

    “入城。”

    许安没有再浪费时间在这些睢阳城官吏的身上,策马向着城门的甬道行去,身后一众将领和腾骧卫的骑军纷纷簇拥着许安,向着城内的行去。

    战马走动之间,躯干不断起伏,乘在马背之上,刚刚想到了的办法也在许安的脑海之中开始逐步完善。

    现在天下名义之上虽然已经属于明庭,天下已经解放。

    旧时代已经结束,新的时代已经开始。

    但实际上,旧时代的影响仍然残存着,那些长久以来处于汉庭统治之下,被封建思想所深深影响的人还占据着大多数。

    要想改变这天下,要真正的解放着天下,首先要做的便是解放思想。

    而解放思想的第一步,便是尊民。

    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为天下人所知。

    打破那长久以来的固有观念,让他们明白,并非是理应如此。

    如果处置这些归降的高官和将校还有刘氏宗族的人是一个问题,而现在许安因为刘迷的事情也得到了启发,他准备将这些人集中起来,让他们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下放到各地的屯所,进行劳动,让普通的百姓都明白。

    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胃也不过和他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并非是什么天生的贵种,天生便比他们要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