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尸两命

    萧清晏清冷的视线将林鸢从头到脚扫过:“林先生既然能入长公主府中做门客,应当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这二者有何分别,你难道分不清楚吗?”

    大晋朝极其看重门第出身,寒门与士族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林鸢出身寒门庶族,在萧家人面前总有些自卑,又想到他自己是如何进入长公主府的,萧清晏的话听到他耳中,便总觉得有了些许别的意思。

    他傅了一层薄粉的脸有些涨红。

    萧清晏来到林鸢面前,慢条斯理地展开和离书,雪白的纸上两个朱砂指印红得刺目,像血。

    “请林先生看清楚了,我六族姐与季家三郎已然和离,萧家与季家自然也毫不相干,陛下的旨意只说季家谋反,可从未白纸黑字提到过我萧家,难道林先生是想矫诏,在这天子脚下制造恐慌、大搞株连吗?”

    林鸢刚刚涨红的脸色顿时又有些发白,伸手要接过和离书。

    萧清晏手一抽,将和离书收回。

    林鸢手指僵硬地落下,垂在袖中紧握成拳,他眼里积蓄着阴沉之色:“萧六娘是萧家人,但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季家的骨血!”

    “我族姐已归返萧家,将来孩子出生,自然也会姓萧,是我萧家的骨肉。”

    萧清晏言谈轻缓从容,却有种寸步不让的气势。

    “林先生若要找季家的骨血,不妨去太尉府上找一找,季家人的血只怕已经将太尉府的门楣染透了,你从地上随便掬上一捧,便可带回去给长公主交差。”

    “你这是在为叛臣鸣不平吗?”

    萧清晏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二叔萧予之慢悠悠声音:“岂敢,我云陵萧氏沦落至此,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还敢不自量力,为他人鸣不平?”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萧家从大晋第一世族被打压到门庭凋敝,一蹶不振,牵连冤死的族人不计其数,流过的血不比今日的季家少。

    萧予若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为博名利、不惜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敢跑到萧家来耀武扬威了,当真是世风日下!”

    若不是自持身份教养,他大约都要啐林鸢一脸口水了。

    萧清晏眼神闪了闪。

    这个三叔,有些事情心里知道便罢了,何必非要捅破了说得如此直白呢?

    须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林鸢白如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哆嗦着手指:“你们……”

    萧清晏想着是否要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就在此时,林鸢忿忿地甩下手。

    “哼!今日无论如何,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哦,”二叔萧予之慢声问道,“你要带走哪一个人?”

    林鸢见识过了萧家人的胡搅蛮缠,想到那一纸和离书,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说道:“自然是季家的孽种!”

    萧予之语调缓慢,像在哄一个胡搅蛮缠不知事的稚童:“且不说这孩子是萧家人,还是季家人,总要且等孩子足月,生出来了再论嘛!十月怀胎,天道伦常,不可违逆啊!”

    林鸢脸上愠色稍霁,冷笑:“不是要早产了吗?”

    萧清晏的目光蓦地投到他身上,宛若冰凌。

    这林鸢才刚踏进萧家,消息竟然就已经传到他耳中了。

    是谁?

    萧清晏的视线在院中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林鸢后背一紧,意识到自己被气急了,说多了,干咳一声道:“我在此等着便是。”

    林鸢双手负于身后,摆明了今日一定要带走孩子,分明是个容颜如玉的美郎君,可那副小人嘴脸却着实让人恨得咬牙。

    萧予之语调依旧缓慢,但明显比之前冷淡:“若这孩子嫌弃世道人心险恶,今日又不愿意出来了呢?难道林先生还想违背天理伦常,剖腹取子不成?”

    林鸢冷笑:“那便让我将孕妇带走,等到季家孽种生了出来,再将萧家六娘归还萧家。”

    萧予若再也忍不住,指着林鸢的鼻子痛骂:“你这寡廉鲜耻的小人!若真让你们将人带走,那我女儿还能活着回来吗?打量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林鸢嘴角上扬,干脆合上了眼睛,缄口不再言语。

    萧予若只恨不能下令将这无耻小人丢出去,可一旦真动了手,保不齐要被扣上一个抗旨谋反的罪名。

    他愤懑地仰头,眼角有些发酸,喉间苦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昨日季家事发,他忍痛下了决定,就当自己从未生过这个女儿,可谁能想到萧清晏那个冤孽竟然真的把六娘给接了回来,这是在逼着他承受两次剜肉之痛。

    萧予若牙齿磨得咯吱响,红着眼睛扭头瞪向萧清晏,却瞪了个空虚寂寞。

    人呢?那个祸害冤孽呢?见惹来麻烦便溜了?

    萧予若顿觉牙根酸痛,他冲着林鸢甩下一句:“那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而后拽过自己的贴身随从刘平怒气冲冲地离开。

    “那个祸害呢?”

    离开人群,萧予若揪着刘平怒问。

    “哪、哪个祸害?”刘平脸皮僵硬,似乎是被萧予若的气势慑到了,站都站不稳。

    萧予若被堵得气结,祸害有一个还不够吗?

    “我是问你九郎!他人呢?几时走的?”

    “哦,九、九郎方才走了,大夫人身边的绿映来找他,应当是回了北院。”

    萧予若神色一凝,忽地闭紧了嘴,甩开刘平大步向北院而去。

    萧清晏随着绿映赶回清平居,客院厢房内传出萧永宁痛苦凄厉的喊声。

    女性分娩本就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在这个医学不甚发达的时代,女子生产更是如同在鬼门关上跨过,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一尸两命。

    萧清晏进了屋,刚绕过屏风,就被萧筠挡了出来,推到屋门外。

    “阿娘?”萧清晏不解地看着萧筠。

    萧筠看着她的眼睛,语带深意地说:“九郎,你是男子,不能进产房。”

    “啊?哦!”萧清晏反应过来,虽然不赞同这种观念,但眼下并非纠结这个的时候,“阿娘,绿映说六姐……”

    萧筠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稳婆说孩子胎位不正,又是早产,六娘眼下的情形十分凶险,阿娘唤你来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