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 五泄峰奇遇

    鄂鲲长剑指着山溪高声道:「那定然是若邪溪了。」

    向导笑道:「此水有一奇绝之和,公子晓得不?」.q.

    鄂鲲摇头:「我却如何晓得?」

    向导指着遥遥山溪道:「众山倒影,窥之如画。公子且看,美是不美了?」

    「美则美矣,可有谁个真的在孤石看过众山倒影么?」鄂鲲不禁童心大起。

    向导摇头:「如此之险,谁个上得去?众山倒影只怕是传闻,公子莫得涉险。」

    「若是不险,有何看头?」鄂鲲说着话已经大步向山崖走去。

    这道山崖青苍苍一道绝壁高耸,半腰凌空伸出一方孤石。孤石之上有一棵亭亭大树,高逾七八丈,此刻一团白云飘过,恰恰掩住了孤石,那大树仿佛生云端的天树一般,当真是物化神奇。

    鄂鲲高声问道:「那是什么树?竟能在孤石上生长?」

    向导笑道:「这是白栎,比北地的麻栎可是高大多了,生在孤石之上,原是少见。」

    鄂鲲再不说话,端详一阵,一手用长剑拨打着齐腰深的茅草,一手揪着杂乱丛生的灌木枝杈,不消片刻攀上了山崖。老向导遥遥看去,白栎树梢恰恰在鄂鲲脚下。

    此时,鄂鲲从山崖边一跃飞起,堪堪地落在了白栎树冠,树冠倏忽一沉,鄂鲲已经大鸟一般落到了孤石之上。

    「好!」向导不禁大大赞叹了一声。

    此时白云刚刚飘过,峡谷明澈如洗。鄂鲲乘崖俯视,只见幽幽谷底汪洋着一片碧蓝,潭水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绿树作岸,分明一个巨大的绿盆中盛着一汪碧水,那碧蓝明亮的潭水中涌动着一簇簇嵯峨山峰,真是一幅天地间匪夷所思的图画。

    「众山倒影,窥之如画。若无人到此,此话却是如何来的?」鄂鲲兀自喃喃,如醉如痴:「隐匿此等山水之间,谁还去想世间纠葛?」

    徘徊半日,感慨中来,鄂鲲拔出长剑在合抱粗的白栎树干上一阵刻画,跟着双掌一振,树皮纷落,赫然显出四个大字——误人山水!

    正在此时,谷风长啸,一团乌云骤然扑面而来,孤石大树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鄂鲲直觉一股旋风卷来,要将他拔起一般,大骇之下,连忙伏身贴地紧紧抱住了大树。倏忽旋风卷过,明澈的峡谷已是一片幽暗。再看那峡谷深潭,已是漆黑如墨,森森骇人,哪里还有窥之如画的仙境?

    「山雨将来,公子回来——」向导惊慌的声音一丝细线般飘了过来。

    鄂鲲抖擞精神,爬上高大的树冠,飞身一跃,抓住了山崖上一根粗大的青藤,脚蹬手抓地攀上了山头,回到向导面前,已经是衣衫凌乱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向导笑道:「公子形迹,不像观画之人了。」

    鄂鲲一阵喘息,大喝了半皮囊凉水,这才长吁一声:「天地神异,尽在越地也。」霍然起身:「走,明日赶到五泄峰。」

    万山丛中风雨不定,鄂鲲两人一夜半日的路程,经历了七八次风云变幻,次日午后赶到五泄峰,衣服还是半干半湿地紧贴在身上。

    鄂鲲又气又笑骂道:「真是的!堂堂越王,隐居于这等地方,当真折腾死人也。」

    向导连忙一嘘,小心低声道:「公子休得口无遮拦,五泄峰有山神耳目。」

    鄂鲲哈哈大笑:「好好好,五泄峰好。」

    看着鄂鲲谐谑玩笑,向导笑了:「公子,你只登上前面这座峰头,便真要说好了。」

    「是么?那走吧!」鄂鲲也是惦记着心中大事,说得一句,猫腰大步匆匆地向山上爬去。

    这面山坡虽然很长,却不甚陡峭,只小半个时辰便登上了山顶。举目眺望,鄂鲲长长地惊叹了一声,身子钉在了

    山头一动不动。

    一道青森森的峡谷,对面两座高山造云壁立,夹着一条山溪,飞珠溅玉直泄山谷,望若垂云,却是两百余丈的一道大瀑布悬空。

    一泄之下,两山又骤然重合,伸出了一个平台,垂云白练隆隆跌入平台,又是直泄山谷数十丈。如此连环三泄,跌入最后一道巨大的平台,瀑布宛如白练鼓风,骤然舒展飘开,变成一道十多丈宽广的白练隆隆坠谷。五道瀑布连环而下,仿佛巍巍青山胸前拖曳了一幅飘飘白纱,当真是天地造化。

    「如此雄奇山水,如何叫一个‘泄字?太煞风景了。」

    向导笑道:「越人将瀑布叫做‘泄,土话了。」

    「五泄峰?暴殄天物!」鄂鲲耿耿不能释怀。

    「公子如此上心,不妨取得一个雅名,禀报官府更名如何?」

    鄂鲲思忖良久,哈哈大笑:「还是五泄峰罢了,泄尽天地晦气。噫!有人唱歌?」

    向导惊喜道:「有歌声,便有高人。公子且听,这歌非同寻常!」

    青山之中,歌声清亮悠远满山回荡,却不知来自何处。鄂鲲仔细听去,但觉柔情幽幽,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意思来:「滥兮抃草滥予,昌互泽予,昌州州,葚州焉乎?缦予乎?昭澹秦踰,渗惿随河湖……」

    鄂鲲听得满头雾水,大奇笑道:「这是天歌,人是不懂。」

    向导笑道:「老朽用雅言给公子唱一遍,只是大意了。」

    说完悠悠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遇君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耻诟,心几顽而不绝兮,相知君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鄂鲲听得大是愣怔,不禁喟然一叹:「如此美歌,惜乎竟不入中原矣!」

    向导笑道:「越地山歌,怎会入中原贵族之耳?」

    「这人却在哪里?」鄂鲲怔怔地望着余音袅袅的青山,兀自喃喃着。

    「公子唱得一曲,引她出来便了。」

    「非礼也。又不是春日踏青,何能如此唐突孟浪?」鄂鲲想了想上到一块最高的山岩上,两手嘴边一圈,呼喊起来:「何方高人?敢请一见——」

    一个声音真切而冰冷:「阁下高名上姓?」仿佛在身边,仍是不见人影。

    「在下鄂国公子鲲。」

    「我越国不与中原往来久矣,公子所来何事?」停顿片刻,真切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越人乃大禹之后,黄帝正脉是也,何故自外于天下?何况我鄂国地处江汉,在中原诸国眼中,亦是形同蛮夷。阁下又何必自谦?」

    突然,真切淡漠的声音变成了一阵动人的笑声:「既如此,或可一见!」

    笑语还在山谷回荡,一个白色身影从峡谷倏忽飘了上来,堪堪落在了鄂鲲面前。鄂鲲只是留心盯着对面山林,突觉眼底白影一闪,定睛一看,大是愣怔——面前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白纱裹身长发披肩,半身隐在花草之中,活活一个仙子在前。

    「你?是方才与我对话之人?」鄂鲲终于开口了。

    少女一阵笑声:「空山幽谷,能有何人?」

    鄂鲲正色一拱手道:「既如此,鄂鲲请见越王,姑娘既为越人,又久居五泄峰,想必能通融一二。」

    「你要见我父王?」

    少女这一问,鄂鲲既是吃惊又是欣喜:「原来姑娘乃越国公主,失敬失敬。」

    少女点点头:「这个向导,却不能入山。」

    鄂鲲踌躇道:「我不谙越语,没有向导岂不误事?」

    少女笑道:「我与父王皆通雅言,谁与你说越语了?自找麻烦

    罢了。」

    向导在一旁笑道:「无妨无妨,公子自去便了。」

    鄂鲲道:「荒险山地,野兽出没,足下若出事我如何心安?」

    少女冷笑道:「荒险山地?亏你说得出口。」说罢伸手一指:「左走二十步,山崖下便有一客栈。」

    「客栈?当真?」鄂鲲与向导皆感大奇,异口同声地惊讶发问。

    少女也不说话,白影一闪,倏忽到左手崖下,说声:「看好了。」脚下一跺,地面齐腰深的草木隆隆分开,赫然显出一条宽可容车的石板道。石板道尽头是一面光洁的巨石,巨石右侧一个灰色的凸起之物,活生生一个大纽扣。少女上前在纽扣上「啪」地一拍,轰隆一声,巨石下方滑开了一扇大门。

    少女指点道:「这是客栈,机关最是简单,就这两处,客官记下了?客栈内一应物事齐全,你只关上山门,自是万无一失。父王隐于高山,各部族来往之人皆带随从,人多嘈杂,特在此处设客栈安置往来客人之随从,以防父王居所外泄。」

    向导只惊愕得发愣,猛然醒悟,连连点头:「开眼开眼,公子便去了,老朽乐得享受这一番山腹奇趣。」

    鄂鲲也不想耽搁,对少女一拱手道:「如此便好,请公主带我入山吧。」

    少女遥指瀑布:「五泄之后,跟上了。」只一转身,便轻盈飘上了方才鄂鲲看瀑布的山头。鄂鲲大是惊愕,世上果真有如此飞升自如的轻身功夫,况且还是个纤纤少女,当真匪夷所思也。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憋足一口气大步登山。

    上到山顶,少女咯咯笑道:「听说公子还当过大将军呢,怎的如山龟一般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