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高端洗地法

    大明的留守和监国是两个性质的词汇,留守只是等候停用,监国是正式分享国家的权力。

    朱高炽做朱棣的太子,从永乐六年起,就开始了长久的监国生涯。

    朱棣在永乐六年二月份,给皇太子朱高炽的敕喻言:除在京文武衙门,凡有内外军机及王府切要事务,悉奏请处分。其有各处启报声息。

    写给监国的奏疏是启,写给皇帝的奏疏是奏。

    大明的监国是与皇帝共享皇权,而皇帝除了在京文武衙门的人事任免、内外军机、王府要事,其余的事情都留给监国去处理。

    这可比首辅、宰相的权力还要大许多许多。

    朱祁钰在做监国的一个月时间里,权力比朱高炽还要多上数分,比如他试探的任命于谦从兵部左侍郎升为兵部尚书,总督京师军务,就是任命在京文武衙门。

    比如调遣备操军、备倭军入京是内外军机。

    谁让朱祁镇被人俘虏了,没办法处理政务呢?

    朱瞻墡居然做过监国?

    “当初孙太后要了襄王金印入京,陛下可知此举何意?”于谦再次开始和朱祁钰排兵布阵,兵推棋盘又长又短,比如这京师之战,就只有十几个回合,下一次很快。

    朱祁钰认真的想了半天,忽然明白,孙太后作为宣宗皇帝朱瞻基的皇后,为何在国家飘零之际,非要把襄王朱瞻墡的金印请到京师了。

    这哪里是请人家做皇帝,这分明是问朱瞻墡你死不死。

    若是朱瞻墡那时候答应了,进京之前,每一天都是朱瞻墡的死期。

    孙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襄王府旁支入大宗,宗藩为帝。

    先帝朱瞻基又没有绝嗣,庶孽的确是庶孽,但那是先帝的孩子,若是朱瞻墡为帝,那孙太后是什么?

    皇太嫂?

    于谦留足了时间给朱祁钰思索。

    朱祁钰也明白了孙太后为什么把襄王的金印交了出来,一来放弃自己翻盘的所有机会,将国家社稷彻底托付给了朱祁钰这个庶孽子。

    朱祁镇都被一剑给杀了,还能如何呢?

    二来,就是这朱瞻墡远在襄阳府,太后一个妇道人家,对这个皇五叔,没有太好的办法。

    于谦见陛下已经全然想明白了京师之战之前的事儿。

    陛下不是糊涂人,不需要他整天跟陈循一样喋喋不休。

    于谦继续说道:“仁宗皇帝龙驭宾天,忠靖公夏元吉受顾命,时宣宗皇帝为皇太子,监国南京,有汉庶人之乱,诚孝张太后密令襄王监国。”

    “而后宣宗皇帝自南京至北京登极,襄王留守京师,直到宣德四年,才就藩长沙府,随后迁襄阳。”

    汉庶人何人?

    汉王朱高煦,朱瞻基他二叔。

    当时仁宗皇帝朱高炽,走的太急了,同为嫡出的汉王朱高煦,就生了点别的心思。

    朱瞻基亲征讨伐汉王叛乱,朱高煦无奈投降,被贬为了庶人,关在了西安门内,所以叫汉庶人。

    朱瞻基去西安门内的高墙,看望他二叔,彰显亲亲之谊,结果朱高煦伸脚,绊倒了去彰显亲亲之谊的朱瞻基。

    朱瞻基大怒,将一个铜缸把他二叔扣起来,外面加上火炭,活活考试,随后族诛了汉王一家。

    朱瞻基和他爷爷朱棣一样,是愿意留下一点体面的,但是朱高煦不肯体面,那自然只能帮他体面了。

    比如和二叔朱高煦一起通谋叛乱的三叔,赵王朱高燧,朱瞻基就没有动手清理,也未曾有什么薄待,世系未曾断绝。

    对于善后之事,大家都会留下一层体面。

    “陛下,南京高墙里还有建庶人,建文帝的幼子朱文圭,现在也五十多岁了,臣以为放了,彰显亲亲之谊,以安天下宗亲之心。”于谦终于图穷匕见,他在劝陛下仁恕之道。

    建文帝的幼子朱文圭,那是朱棣留下来的体面,也是一张牌,这张牌打出去,就可以安定天下宗亲之心。

    建文余孽都可以宽恕,各府宗亲,安心在自己的王府里造孩子就是,只不过比以前多了缴税纳赋之事。

    陛下要推动亲、诸王、勋臣、外戚、缙绅一体纳粮,那就得打出一张牌来,安定宗亲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意思很明确,钱少了,人还可以在。

    朱祁钰认真思考了一番对着兴安说道:“你去把胡尚书找来。”

    于谦等待着陛下的决定,这张牌不打,放着慢慢也浪费了,毕竟人都死了。

    还不如打出去,让天下宗亲无话可说。

    胡濙其实并未走远,他还在讲武堂,他作为资历最高的永乐老臣,对于厉兵秣马之事,还是颇有心得。

    大明最初那些年,是勋戚不分家的,勋臣的子女嫁个皇帝为妃为后,并不少见,同样,大明最初那些年,也是文武不分家的。

    其实现在的景泰朝,依旧保留着一些初年文武不分家的惯性。

    比如于谦他是文臣还是武将?比如金濂和宁阳侯陈懋抵背杀敌,金濂是文臣还是武将?比如三征麓川的文进士王骥,已经封爵了,是文臣还是武将呢?

    胡濙对军事算不上精通,但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

    他在永乐一朝做事,也是从兵科给事中起家的。

    胡濙走在讲武堂的校场之上,踩着秋阳穿过层层秋叶,落在小道上的斑斑点点,却是笑的十分的真诚。

    他身边无人,也不用带着面具,不用装糊涂,也不用推杯换盏,更不用搞阴谋诡计、鬼蜮伎俩,他现在是当年跟着太宗文皇帝的兵科给事中而已。

    太宗文皇帝的一生,文功武治赫赫,虽然天天被文进士、儒学士们骂,但是太宗文皇帝也不是很在乎那些个骂名。

    胡濙老了,他眼看着大明日薄西山,也是急在心里,但是又无可奈何。

    陛下登极以来,所有的施政,都有太祖太宗的遗风,这对胡濙而言,颇有几分如鱼得水,他不由的想到了,当年整天给颇为任性不羁的太宗文皇帝,四处擦屁股的年月。

    当初太宗皇帝,可比当今陛下,离经叛道的多。当今陛下这才哪到哪啊,洗地起来太过于容易了。

    当年太宗文皇帝,永乐六年跑去北衙之后,几年不回一次京师,那才难洗地呢。

    “胡尚书,陛下寻尚书问政。”兴安稍微问了问李永昌,就知道胡濙在哪里了。

    胡濙一愣随即笑着说道:“还请大珰引路。”

    作为大明朝堂上的常青树,胡濙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法,这等生存之法,看似朝秦暮楚,但是那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显然当今陛下,已经对他有了一些信任。

    毕竟脏事都是胡濙在洗地,找根脚也是胡濙在做。

    胡濙再次来到了讲武堂,笑意盎然的说道:“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平身,坐。”朱祁钰示意胡濙就坐。

    朱祁钰没有说别的事儿,单纯说了说于谦建议赦免,建建文帝朱允炆的余脉朱文圭,从高墙小楼之内,放出来。

    胡濙认真的琢磨了下此事,便知道了于谦为何如此谏言,于谦这是怕南方有变。

    福建打了两年多,打的满目疮痍,南方要是再乱起来,何其不幸?

    尤其还有个嫡王爷在襄阳,襄阳府的势力可不算小。

    胡濙沉吟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此一念,天地鬼神实临之,太宗文皇帝在天之灵实临之,尧、舜存心不过如此。”

    “太宗文皇帝时常沉吟,亲亲之意,实所不忍,但国朝动荡,人心思动,不得不无辜淹禁。”

    胡濙直接一地两洗,先给朱祁钰洗了地,又给太宗文皇帝洗了地,堪称洗地界的扛鼎人物。

    “陛下,其实还有吴庶人一系,是不是可以一并赦免?”胡濙再次提醒着陛下,关在南京高墙里的,不仅有建庶人,还有吴庶人。

    吴庶人还有吴王朱允熥,吴王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朱标太子的太子妃,孝康皇后的儿子。

    论正统,那是比朱允炆更加血脉更加正统。

    朱允炆甚至连嫡子都算不上。

    所以,大明天天讲嫡庶之分,但是到底怎么分嫡庶?

    那是有着非常灵活的道德标准。

    全看皇帝怎么区分嫡庶之分了。

    “一并赦免了吧。”朱祁钰点头说道。

    当年朱棣把建庶人、吴庶人圈禁起来,也是怕有人借他们的名义生事儿,这都过了四五十年了,再接着这两杆大旗生事,那不是一个蠢字可以形容了。

    胡濙松了口气,这张牌打出去,宗亲再想生事,那就是造反了,陛下这事事儿做在前面,就先把大义给占了。

    他俯首说道:“臣请所司支与食米二十五石,柴三十斤,木炭三百斤,听于军民之家自择婚配,其亲戚许相往来,其余闲杂之人并各王府不许往来交通,若因衣服饮食之类,许出街市交易买卖差令其安分守法,亦宜以礼优待。”

    朱祁钰发现自己真的是满手的牌,随便打出去一张,就可以立刻获得大义,他点头说道:“礼部拟诏吧,送于文渊阁和司礼监,一并下印送于南京,赦免建庶人、吴庶人余脉。”

    胡濙和于谦双双告辞,南方隐忧,事情已经做在了前面,即便是有了什么大的动乱,大明也不会失了分寸。

    襄王朱瞻墡会不会造反?

    讲武堂的课题本关于襄王朱瞻墡的造反,也是个热门话题,大家对于如何平定叛乱,各抒己见,但凡是襄王朱瞻墡长点脑子,就不会扯起大旗跟的大明皇帝碰一碰。

    于谦走的很快,胡濙的道德和于谦相比,就像是没有道德,于谦平日里,也很少和胡濙沟通。

    在两袖清风,持节守正的于谦看来,胡濙这个人,太像奸臣了。

    胡濙是奸臣吗?

    但是有人说他是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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