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百年前金身破

    疆域山秃了也有一个好处, 就是原本的迷阵被破坏了。凤渊心思细,除了大阵,还设了许多小迷宫, 不过即便是没了记忆的凤渊, 破解这些小迷宫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两人还没走到山顶, 凤渊忽然停了下来,在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前驻足。青澈看他神色凝重, 后退一步不去打扰他。

    约莫看了有半个小时,凤渊突然抬脚, 冲着大石头就撞。青澈本能地伸手拉他, 却见那石头仿佛不存在似的, 他的身体穿石而过。青澈立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石头, 进了一间不大的石屋。石屋内摆设很少, 只有一桌一椅,一个两拳高的石床, 上面铺了层草席,连个枕头也无。

    “我听说,你飞升前是人族皇帝,富贵供起来的人物, 怎么仙府如此”青澈咽下“寒酸”两个字, 换词道, “如此简朴。”

    就算是没有人家皇帝记忆的青愿, 那也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主儿。

    凤渊也不敢相信这里是他的地盘, 在他的意识里, 他的仙府就应该是屋子富丽堂皇,器灵宝物遍地,仙童仙女成群。

    “或许是仆人住的地方。”凤渊解释说。

    两人开始在屋里找有没有通向其它屋子的门,他们仔仔细细将屋子翻了个遍,甚至地砖都一个个用手敲过了,除了他们进来时的通道,并没有其它的门。

    但凤渊就觉得这里是他的仙府所在。

    “这或许是障眼法。”凤渊说,“毕竟我的宝贝应该很多,我常年不在家,东西肯定是要收好的。”

    “你自己设的障眼法,你自己破。”青澈往草席上一躺,懒洋洋道,“我爬了那么久的山,累了,歇会。”

    他往草席上一躺,就觉得那草席柔软的很,不像是普通草席那般硌人,反倒柔软舒适的像是锦被。

    试着将脑袋躺下去,果然没有触到底,而是枕在了一个高度正好软硬适中的东西上。

    凤渊正琢磨一块地砖,试图翘起来,转头瞧见青澈的睡姿,纳闷“你把头空悬着,不累吗”说着就要脱外套,拿给青澈当枕头用。两人此刻是仙人打扮,穿了长袍长靴,脱下来长袍当枕头正合适。

    “我头没空悬。”青澈用手在头侧拍了拍,在凤渊眼中,就是在拍空气,然而却能发出拍实物的声音来。

    凤渊瞬间明白过来。这屋子真布了障眼法,但不是一般的障眼法,无需破解,只要你彻底放松下来,就能感受到屋里其它东西的存在。

    但是谁到了别人家,都不能够彻底放松。所以这个障眼法,其实是无解的,只有主人才不会受其所困。

    而青澈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这里是凤渊的家,他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破解了这层障眼法。

    凤渊闭上眼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等他再睁开眼,就看到青澈躺在一床锦被上,枕着一方青色暗流金绣花枕。

    那床也并非是两拳高的石床,而是一张红木雕花拔步床,床柱上雕着凤凰、牡丹,床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流光溢彩,不似凡物,极其豪气。

    吸引凤渊目光的是,除了青愿脱下的长靴外,脚踏上还放着两双黑色长靴,一只比另一只稍小些,分明不是一个人的鞋。

    这里是他的住所,又设了这样的障眼法,其他人见不到这一切,按理只该有他一双鞋才对。

    难道还有人能像青澈这般,破解了他的障眼法,登堂入室

    他后背冒出些许冷汗来。

    他好不容易表了白,上天千万别跟他开玩笑,再整出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来。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青澈随口问。

    凤渊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走到床里,不着痕迹将其中一双鞋推到了床底下。

    “没什么,就是看这里跟之前不大一样,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青澈虽然知道有,却不能像凤渊一样什么都能看见。

    “你都看到了什么”

    “你坐起来,伸手向正南。”

    青澈依言坐起,手伸向正南方向,听着凤渊让他再往前些,他慢慢伸手过去,触碰到柔软的床帐。

    “拨开床帐,再往前。”

    他继续伸手,摸到一个光滑的球体。手刚碰到,他便能看到手中之物了。这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珠子,通体莹白,泛着淡淡的光芒,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脚踏的左侧应该是个小桌子。他放下珠子,又胡乱摸了摸,碰到了一个茶盏,和一把木梳。

    “这里应该是两个人住的。”青澈突然说。

    凤渊的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来“不会不会,凤渊好歹是个仙君,这个屋子不大,怎么会和他人同住。”

    青澈拿起木梳,从上面揪出两根头发,示意给他看“这两根头发一长一短,且一个发黄,明显是两个人的头发。”

    “不一定吧。”凤渊弱弱辩解,他转头拿起一盏油灯,非常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看这盏灯,很奇怪,灯火一直在跳跃,灯座下有许多咒文,而且是一层压一层”

    他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随便拿了个东西,不想,这玩意越瞧越觉得不寻常。

    即便是天帝的油灯,也不必做的如此用心,灯座上刻有咒文就已经很用心了,这盏灯的灯座上的咒文,却是一层压一层,好像整个灯座是无数咒文堆积起来的。

    这灯绝对是个厉害的器灵。

    凌云册上有哪些关于灯的记载凤渊努力回想,似乎有许多条,但是油灯即便被做成器灵,也都是些简单用途,不需要写这般繁琐的咒文。

    除了

    魂灯。

    “这灯怎么了”

    “你听过魂灯吗”

    青澈道“听过,仙人若金身破了,仙魂尚在,可点一盏魂灯,只要灯不灭,魂便可长存。不过仙魂还是得尽快找出一个身体附上,否则于修为有损。”

    他说完,脑子里猛然间闪过一个念头。他不自然挺直腰背,看向凤渊,后者的脸色也白了些许。

    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凤渊的金身或许已经破了,只有仙魂尚在,有人为他点了魂灯。

    如果是这样,凤渊或许遭受过重击,仙魂不但丢了记忆,且不受控制地进入了一棵仙草里,这才长成了青愿。

    凤渊看青澈的脸色越发不好,赶紧安慰“没事,那金身我也没什么感情,现在也挺好,仙草就仙草呗,身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人还好,而且脑子还在。”

    “把魂灯给我。”青澈哑着嗓子说。

    凤渊瞧他声音都在抖,心里越发没底,看来青澈带他来疆域山并非是简单的来逛一逛。

    青澈小心翼翼接过魂灯,仔细研究上面的咒文,懊恼自己平日里偷懒,这些咒文他瞧不明白,只能在魂灯外围施了好几个护咒,小心地收起来。

    他拿了魂灯,发现这屋里的一切他都能看清楚了。心里越发肯定这是屋子主人的魂灯。

    凤渊是从石桌上拿的魂灯,桌子上还有一幅画卷。青澈着急下床,随手拿过靴子穿上,快步走到桌前,将画卷打开。

    凤渊凑过来,看到画卷上的人,脸色比锅底还黑。

    “我发誓。”凤渊把青澈的脑袋转向自己,举着手认真道,“我是凤渊,更是青愿,我只喜欢你,只喜欢青澈仙君”

    青澈心里也很不舒服,虽然他没说过喜欢凤渊的话,甚至也不敢怎么去想,可他一直将凤渊看作是自己的,那种独占欲早就超过了普通朋友,甚至兄弟之间的感情。

    而且现在他心里已经明朗,他就是喜欢凤渊的

    他心里泛酸,将画卷快速卷起,扔到一旁。那画卷纸面都有些泛黄了,可见年头久远,不知道凤渊的心里藏了多久那位的身影。

    “你对天帝”

    凤渊抢着打断他,着急起来毒誓都脱口而出“我根本不喜欢天帝,我要是喜欢天帝,就让我碎尸万段。”

    青澈心里更难过,你的仙草寸寸断裂,这可不是碎尸万段吗

    “我把画毁了。”凤渊急的要去夺画,青澈弹手,将画挂到了墙上。

    “毁了也没用,画过就是画过。”青澈幽幽道,“你还把他画的那么传情,你看他那双眼,波光流转的,挂在那儿,还能给你暗送秋波。”

    凤渊真急了,他刚表白,哪里能在这时候出这样的事。当下抱住青澈,努力澄清“就一幅画而已,怎么能暗送秋波而且你看天帝威严冷漠,跟画上的人半点都不一样。我看那画里人的眼神倒像是你,喜怒哀乐没有藏起,都浮在上面。”

    怎么就像他了明明就是天帝,和天帝的面容一模一样。不过画里人确实比天帝多几分烟火气息。

    青澈暗暗想,天帝平时瞧上去是冷漠威严了些,可也并不是没有感情,至少他见过天帝暴怒、含笑的眼神,与这画里的目光一模一样。

    屋里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东西,凤渊又心虚不敢多待,两人乘云往回赶。路上自然有不可避免的遇到想要结识凤渊的人,来时凤渊还有心思和这些人客套两句,结个善缘,回去的路上,任谁打招呼,凤渊都是不理的。

    这些人里却不包括滏阳仙君。这位在牢里可是帮了凤渊许多,凤渊不好驳他的面子,停下来听滏阳仙君“啊啊啊啊啊”地大叫。

    “你们二人不是在凡间有合作吗为什么滏阳仙君见过青愿,都不知道他是凤渊,到天界才认出来”青澈忍受不了滏阳“嗷嗷”乱叫的追星方式,主动提起话题。

    滏阳道“在凡间都是我的一个仙童替我行事。虽然我跟青愿多次通话,但是从未见过面。”

    说着,想起自己错过了那么多次见偶像的机会,心里遗憾的不行,拉着凤渊诉苦。

    凤渊只得耐心听着。

    二人说了半刻钟,回头一瞧,哪里还有青澈的身影。凤渊心里叫苦不迭,青澈是不是生气了,这是打算把他扔天界不管了

    他还没有乘云驾雾的本事啊

    以前,青澈总觉得仙界冷冷清清的,大约仙人都不爱出门,且对待工作的态度也没那么认真,所以在外面晃荡的仙人总是很少。

    现在天帝一改往日懒政,对仙人管的越来越严,出来总是能碰上几个熟人。

    青澈匆匆赶路,被单毅一把拉住。

    “凤渊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我觉得你俩关系不好啊。”青澈疑惑,“你俩整天吵吵,怎么一会不见,还想呢”

    “谁想他”单毅往地上使劲“呸”了一口,“我这不是想让他赶紧恢复记忆,好帮帮千华老君。千华这人虽然笑面虎一个,但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看天帝,不想留他了。”

    青澈算是明白了。千华这事,哪怕他努力找出证据,证明千华无辜,也不可能像救凤渊那般容易。

    一切都在于天帝的意思。天帝想让谁清白,谁就清白,想让谁死,谁就得被黑锅压死。

    现在的关键,不是找证据证明老君无辜,而是要想办法改变天帝的主意。

    单毅把琢磨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能不能让凤渊去、去”

    “去求情”

    “啊,对。”

    青澈白他一眼“你也敢说他排我后面吧,我先去求个情,说不定天帝心一软,就把人给放了。”

    “你想什么呢,指望天帝心软,天帝他要是个善良人物,今天四界怎么可能咱们一家独大”单毅说完,忽然又瞥见了青澈手腕上的手串,他噎了片刻,又结结巴巴说,“那、那要不你去试试”

    “凤渊在滏阳仙君那儿,你接他回家吧,我在仙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一时照看不了他。”

    单毅好笑“你的意思,让我送他回家他堂堂凤渊仙君,需要我去送”

    青澈道“哦,你不想送就算了,我想仙界,多得是人想送他。”

    谁不想在凤渊仙君低谷的时候来帮帮忙,刷一下好感,青澈心里酸酸地想,恐怕天帝都想出手帮帮凤渊吧。他这是操什么心

    他一路冷着脸到了天帝殿,烦劳仙童进去禀告,他在殿外候着。仙界的风吹的很轻,殿前挂了盏红灯笼,跟着风的节奏一摇一摆,他的心思也跟着灯笼摇来晃去。

    “红灯笼很漂亮是吗”

    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青澈吓一跳,反应过来迅速转身下拜。

    “见过陛下。”

    天帝扶他起来,站在他的身侧,陪他看偌大的天帝殿外唯一的一盏红灯笼。

    “这红灯笼是凤渊亲手挂上去的。他嫌弃我这里太冷清,不顾我的反对,挂了盏红灯笼在这里,说是有了它,瞧着天帝殿也热闹暖和起来了。”

    青澈道“天帝殿人来人往的,怎么会不热闹”

    天帝低头微微一笑,叹息“你不知道这份冷清是什么滋味,那最好了。”

    “陛下您待我很好,好到让我惊讶。”青澈咬牙,问,“我能问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吗”

    “你想问的,是这个”天帝负手而立,光线在他的脸上打下些阴影来,青澈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

    “想问的很多。”

    天帝笑“那就允许你问两个最重要的问题。”

    青澈低头思索片刻“凤渊遭受讯司重刑拷打,仙草寸寸裂开,现在是靠仙丹撑着,恐怕命不久矣。”

    既然天帝对凤渊有情,应该会救他吧

    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无知,想要救凤渊,竟然还需要去求别人。

    天帝果然还不知道此事,闻言震怒,神色都有些扭曲了。

    “我本来想去疆域山找找凤渊的金身,但他的金身已经破了,我在他的仙府找到了他的魂灯。”

    “那魂灯,是我点的。”天帝像是被撕开了某个隐藏已久的残忍真相,他手紧紧攥着栏杆,胸膛一起一伏,平息了许久,他才继续说,“凤渊三百年前金身就已经破了。”

    三百年前

    仙界都说,凤渊仙君闭关有一千年了。如果凤渊是三百年前破了金身,那么这七百年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破了金身

    “他现在怎么样”

    青澈本来心里还对天帝与凤渊的感情有些不舒服,可感受到天帝对凤渊的担忧,他这点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了。

    “他现在还没什么感觉。”青澈问,“臣知道的少,陛下能不能给臣出个主意,我想救他。”

    “再为他建一个仙体。”

    说来简单,可做起来难。再建一个仙体,青澈也想过了,可是合适的仙体本来就十分难找,找到后,也不一定能帮凤渊完美融合。

    凤渊成为仙草,已经半点修为都不剩。

    再寻一个新的仙体,恐怕又不知道要多损仙魂。

    “其实还有一个,对凤渊来说最好的法子。”

    青澈赶紧问是什么。

    天帝道“找到凤渊的心魔,让凤渊吞噬他,占了他的身体。心魔的实体,本来就是凤渊的一部分,如果凤渊能反其道占据那个身体,说不定还能恢复以前的修为。”

    “这是个法子。”

    “你上次去鬼界,可寻到他的心魔了”

    青澈摇头“虽然没寻到,但也有了一些线索。这次去,臣一定会找到。”

    天帝的目光,透过殿外高悬的红灯笼,不知定格在哪处云上。

    “那你一定要杀了他,让凤渊借助他的身体,活过来。”

    从天帝殿出来,青澈恰巧碰见丹蕴来天帝殿送丹药。他在殿外等了会,和丹蕴一起往外走。

    天帝极爱吃丹药,太上老君炼的丹药,一多半都是天帝吃了,剩下的才会赏给有功劳的仙君。

    丹蕴几乎天天都要过来,每次都是满满一盒。

    “这一百年,天帝更喜吃丹药了。”丹蕴诉起苦来,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你在还好,可以日夜不分的守炉,你走了,几个小童子轮番守,还被烤的受不了呢。老君已经一年多炼不出仙品丹药了,天帝为此还发了火呢。我天天送丹药,也总是被这里的仙童吵。”

    青澈安慰他“许是看炉火的小童子还没有适应,仙品不是轻易能炼出来的,等他们熟悉了火候,炼出仙品指日可待。”

    丹蕴诉苦完,又笑嘻嘻地说“老君常常说起你,说你虽然总爱偷吃仙丹,可守炉是一把好手,你在,总是有仙品丹药出来的。”

    “我后来才知道,很多仙君想求一粒仙丹不知道有多难。老君疼我,对我偷吃仙丹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对你。”丹蕴道,“上个月有个童子偷吃了一粒仙丹,老君当场发火,削了他的仙籍,扔下凡间了。你也知道,现在没了轮回道,扔下凡间,几乎就是等于判了死刑。”

    青澈怔住。他印象中,老君从不下狠手责罚他这个偷吃仙丹的人,甚至予取予求,还总是一盒一盒的给。

    丹蕴叹道“连我,都是过年过节才有一粒的打赏。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老君对你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

    “有空你回黄溪洞底看看,我可是从那儿把你捡回来的,说不定你会从那儿发现你的惊天身世。”丹蕴配合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青澈被成功逗笑“好,等我有时间,我就去看看。”

    “对了。”青澈又问,“现在天牢谁负责”讯司被抓起来了,天牢总要有个暂时的接手人。

    “你想去看望千华老君吗”

    青澈点头。

    丹蕴摆手“老君没在天牢,他被关在繁花天。”

    繁花天是天帝出生的地方,仙气最为浓郁。天帝每年都会在那儿举办一次宴会,不管仙人品级如何,都能参加,只要去繁华天转转,回来都能涨修为。

    不过已经天帝已经有一百年不在繁花天设宴了。那里有封印,没有天帝允许,谁也进不去。

    方才天帝允许青澈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青澈自然是问的如何救凤渊,第二个问题,青澈问的是能不能让他去负责调查老君的事。

    天帝说,千华老君就是当年毁了凤渊金身的人。

    而老君是怎么毁了凤渊金身,天帝却闭口不言。

    青澈现在很矛盾,他想亲口问问老君,凤渊当年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