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余波未了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伏骞龙行虎步的排众而出,来到御道中心处,含笑瞧着他们三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迫人而来的气势。

    挤满行人道上的数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无人不知他是今夜与曲傲约战的正主儿,现在却给跋锋寒横里插入截去了头啖汤,这口气谁都难以咽下,故此均猜到好戏尚在后头。

    寇仲一眼瞧去,见到突利杂在人丛中观战,哈哈笑道:"伏兄切勿为此动气,皆因早前曲老儿曾在天津桥上与人联手围袭我们,所以我们才会有来有往,送回他一个大礼。

    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见证,因为他亦有份参与该战。"

    顿了顿续道:"何况我们已请贵部属邢兄向伏兄打了个招呼,只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这两番话可说给足伏骞面子,让他有可下的台阶。

    寇仲确是能言善辩之士,又乘机阴损突利一记。

    突利双目寒光闪闪,又有点啼笑皆非,踏前两步,豪气干云的一拍肩背伏鹰枪,冷笑道:"寇兄既旧事重提,登时勾起本人的记忆,可惜当时未及与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现在明月当空,如此良辰吉时,岂可错过,不如便让本人来领教寇兄神妙莫测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揽到身上,主动挑战,路转峰回,登时惹起一阵哄动。

    旁观者大多不知他是什么人,纷纷向旁人探问,吵成一片,气氛热烈。

    伏骞喝道:"且慢!"

    他并没有提气高呼,但却在数百人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响,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不悦地朝伏骞瞧去,皱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骞发出一阵笑声,双目闪过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三人道;"三位误会了。

    刚才伏某只想邀三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无其它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点不知所可。

    跋锋寒则静立如山,暗自调息。

    他刚才胜得极险,自己亦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要争取疗伤的每一刻时间。

    徐子陵低声向寇仲道:"不见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该错过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时,亦同一时间悄悄撤走。由于他们那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跋锋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没有留意是否有其它人离场。

    李世民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换了在决裂之前,寇仲绝不会为此烦恼,现在却要步步为营,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犹在耳,不小心点都不行。

    那边的突利见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说了两句话后,寇仲便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则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显是说的话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如此轻视,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凛然。

    换了是任何人,被他点名挑战,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全神戒备。那有像他两人般仍可为其它事情分神,可见他们的胆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过此时他是势成骑虎,穿过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树木,来到御道中,面向三人叫阵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与本人无关。寇仲你若肯叩头认输,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象这时才留意听清楚突利说什么似的,喜上眉梢的大笑道:"原来可汗你这么爱说笑。你肯送上门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认错求饶,我也不会饶你。"

    说罢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

    还未出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狂涌过去,以突利这么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鹰枪,作势以待。

    挤着数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项以待,喧声顿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处,便是他的豪勇像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经意下,已造成这种不可一世的势道。

    主动挑战的突利反变成被动。

    对突利的挑战,寇仲确是求之不得。

    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随行,要杀他是谈何容易。

    但现在是依足江湖规矩公平决战,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两。

    跋锋寒离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对自己这老朋友未来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在数百对目光的注视下,寇仲在离突利三丈许远处"锵"的一声掣出宝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时黄芒剧盛,朝敌攻去。

    凛厉的刀气,弥漫御道。

    突利虽曾目睹寇仲出手杀伤自己的手下,对他的实力算有个底子,却猜不到他曾在三丈外的距离发动攻势。

    这其中实大有学问。高手对垒,往往就是从此等关键处判别出对方深浅,从而定下最佳的应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动和一气呵成的强势,该于两丈远处拔刀攻击,如此才不致气势中途减弱,另一方面又能发动最强的攻击力。这些判断是从对方的速度、步伐、气势作出的评估。似突利这般级数的高手,尽可以在对手起步后便先掌握到敌人在踏出第几步时发动攻击,准确无差。

    但今趟他显然猜错。

    突利心叫不好,同时举步移前,以争回因估计失误而失去的主动之势。

    寇仲长刀划过虚空,以横扫千军的惊人霸气,毫无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着既随意又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对大眼则鹰隼般盯紧对手,不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连对方衣服覆盖下肌肉运劲的情况亦了如指掌。

    他要找寻的是鲁妙子所说那"遁去的一",这正是他制敌取胜的要诀。

    自把和氏璧内的异能据为己有后,他便知自己的功力突飞猛进,但始终不知精进至何等地步。

    现在则事实摆在眼前,曲傲已败在跋锋寒手下。

    此事对寇仲鼓舞之大,实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来试刀时,突利竟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在这样的心态和情况下,寇仲无论信心气势都一下子攀上最岭峰的高处。

    剎那间两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离,突利迎着扑人而来的刀气,运枪扫打。

    他拿捏的时间精妙准确,假若寇仲不变招,将会给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是井中月被荡开,寇仲则空门大露之局。

    岂知寇仲刀势不改,就在长只四尺,把手处铸有秃鹰的短钢枪尚差寸许扫中宝刀之际,井中月突生变化,不但不继续下劈,还微往上挑,恰恰避过了伏鹰枪的挑扫。

    寇仲同时改前冲为横移。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体内的真气转换,要与刀法步势的变化速度一致。

    突利的伏鹰枪法出于自创,专讲阴阳虚实的自然之道,在这恶劣情况下,便显出真正的实力来。

    他虽惊却不乱,伏鹰枪锋在刀底下扫过三寸许,又在寇仲回刀从不同角度劈来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这一退更考功夫,枪锋嗤嗤,幻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教敌手难以捉摸追击。

    旁观者虽不乏好手高人,但无不看得叹为观止,更为寇仲可借小小一个变化,便能迫退对手而惊服。

    寇仲双眉上扬,哈哈长笑声中再气势如虹的进身抡刀,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当"!

    震耳欲聋。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枪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鹰枪便变回一根实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后方观战的徐子陵和跋锋寒这时才放下心来。知道寇仲经过这些日来的连番激战,刀法终到了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则怎施展得出这样的刀法来。

    旁观者中视寇仲为敌人者都暗自心惊,对他作从新估计。

    悄立在以宋鲁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见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难以自己。

    突利虽被寇仲的螺旋劲气劈得手臂酸麻,但他生性强悍,反激起拚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枪势蓦张,狂施反击,伏鹰枪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涌去。

    寇仲耳听枪声嗤嗤,皮肤感觉到伏鹰枪带起一个个割体生痛的气旋;眼则见到枪影处处,心叫痛快,正要来个近身拚搏,好趁快解决对手时,眼前枪影尽消,但伏鹰枪锋却只剩下一点寒芒,往自己咽喉处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绝伦,从虚变实的枪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

    寇仲想也不想,更来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枪锋上。

    尖锐如箭的劲气,随枪而来。

    寇仲往后疾退。

    突利似也无以为继,提枪后撤。

    一方横刀冷对,另一边则挺枪遥指,顿成对峙之局。

    跋锋寒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另有目的,否则绝不肯这般让步住手的。"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暂时屏止。

    两人虽暂且分开,但那种对阵的张力,四目交锋的沉凝气氛,便足使人心寒胆怯。

    突利左手离开枪身,负在身后,笑道:"领教了。中原可称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虽是对手,但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绝妙枪法扳回平手,故无人会认为他是胆怯。

    只有熟悉他的跋锋寒才看穿他的底蕴。

    寇仲当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过他也并非没有顾忌。自己是否真可击杀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数。即使能办到,自己多少亦要负伤。而现在跋锋寒则一如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情况,胜得很惨。所以自己要保持实力,实是头等重要的事。

    他怕的是失去了踪影的李世民。

    "锵"!

    寇仲还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异日有闲,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这番话可说给足突利面子,又表现出寇仲过人的襟怀和风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并非欲与寇仲为敌,只因跋锋寒的关系,才会站在对敌的立场,逐亦枪归后背,施礼道:"有机曾必定相约寇兄!"

    转向众手下道:"我们走吧!"

    伏骞瞧着突利等人远去的背影,朗声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多谢各路朋友赏面赴会。"

    说罢踏进御道,来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适才一时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辞了!"

    不待三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

    三人对他的高深莫测,不由都心生寒意。

    ※※※

    三人在一道横街缓步而行,等待天明的来临。

    寇仲关心的问跋锋寒道:"感觉如何?"

    跋锋寒微笑道:"好多了!不过这种伤势,岂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

    接着岔往别处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会送他们出海,再安排海舟让她们北返高丽,如此既可减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缩短时间。"

    寇仲开心得吹响口哨,旋又皱眉道:"你是否待养好伤后再走?"

    跋锋寒坚决摇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留下来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反而我独自一人溜起来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都感无话可说。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远遁的跋锋寒,确是谈何容易。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明早城门开后,我们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赠你其中两张,那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寨外去。"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称妙,前者更如释重负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过很舍不得让你这老小子说走就走。"

    跋锋寒洒然笑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生便是如此。何况我们或许仍有再见之日,那时才特别有味儿呢。"

    寇仲颓然道:"你倒说得洒脱,现在你走了,迟些便轮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没有意思。"

    跋锋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点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来,豪情横逸的道:"尚未正式通知你们,我和李小子真个闹翻了!"

    徐子陵叹道:"不用你说我也猜到这必然的结果。"

    寇仲双目般机一闪道:"还有就是李靖亲口承认出卖了我们。"

    徐子陵俊脸一沉,没有作声。

    三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长街轻柔的回响着。

    跋锋寒皱眉道:"我虽只瞧过他两眼,却感到他不似这类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时都是不可靠的。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岂知竟会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锋寒淡淡道:"明天开始,我将把人世间所有一切会令人心神受影响的感情拋开,专志剑道,还我本来的真面目。"

    寇仲忍着笑道:"小心芭黛儿追上你时,你又由无情士给打回原形,笑掉我两人的大牙。"

    跋锋寒从容一笑,没有答他,反道:"你们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杨虚彦、红拂女、李靖、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实力不逊于阴癸派。"

    三人左转往通向南城门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们。却怕师妃暄伤愈后怎样对付我们,单对单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个人,我们也舍不得联手对付她这么一个似菩萨下凡的美人儿。"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会找我算账,由我来应付好了。"

    寇仲故意抢到徐子陵前方,面向着他边退边道:"哈!小陵终找到令他倾心的人儿了!否则怎会一手包办,不让别人插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总爱朝儿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实在这事上你和锋寒兄很相似,只不过追求的目标有异吧了!"

    他这番话是因与宋玉致倾谈后才有感而发,寇仲登时招架不来。

    幸好这时已抵达伊水北岸,斜挂西方空际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缓流的河水上面,形成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

    一道拱桥横跨伊水,桥下泊着十多艘小艇,水流轻柔地撞上艇身和桥堤,发出沙沙的清响。

    寇仲提议道:"不若我们到桥上坐坐,到天明时便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那我们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