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风雪多落城外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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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为了这件事,你来找我,不如去找另一人。”

    穆青听到此话,略显犹豫道:“是谁?难道他比你还强?”

    唐宁微微一笑,斟好两杯茶水,示意穆青用茶后,这才开口道:“强与不强的界定,并非来自武力。有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却可胜天。似百里奇这种人,即使无力再强,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物件。”

    穆青闻言微楞,从这番话中,他自然想到了大选初日时,曾与霓凰郡主廊下谈心的苏先生。可是,他作为江左盟宗主,又是名闻天下的麒麟之才,如今,他来到金陵城中,所为之事无非是夺嫡。

    可云南王府,在夺嫡之事上,并未在太子和誉王之间表明立场,他既是为夺嫡而来,若是到时提出什么不合适的要求,岂不是要坏了穆王府的基业?

    穆青喝着茶水,只觉平淡无味,想着前些日子里,霓凰郡主曾言多年前,是苏先生派人前往南境,献上破解敌船铁索连舟的战法,又觉得或许苏先生真的愿意出手相助,只是不知道穆王府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喝完茶水,穆青起身抱拳,开口道:“多谢唐先生指点,我这就去找苏先生。”

    话落转身离去,店内只剩下唐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笑容。

    作为观看过琅琊榜多次的唐宁,自然知晓此事的后续结局,故而,他并未打算插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出手帮一把梅长苏,但不是现在。

    从他到达金陵城后,梅长苏从未踏进这间墨梅轩,更别提唐府,由此可见,梅长苏心中对于赤焰一案的执着,远非他人能想。

    毕竟,他已经有了健康的身体,只要他想,他可以放任不管,也可以选择继续蛰伏,但身体的恢复,并未打断他来金陵城的计划。

    他不来找唐宁,一是不愿给唐宁惹祸,二是不愿让唐宁插手。正是这些原因,使得唐宁亦是不想破坏他的计划,故而,唐宁从未插手此事。他虽然活在琅琊榜的世界里,却又与整个世界全无关联。

    翌日,穆青带来消息,说是朝宴之上,梅长苏当众发出言语,意图以三个不懂武力的稚子罪奴,调教数日便能胜之。梁帝虽是心生疑窦,但架不住霓凰郡主和禁军统领蒙挚的配合,最终同意此事。

    当然,事实上,即使没有霓凰郡主和蒙大统领,他亦是打算准允。毕竟,眼下百里奇风头正盛,已是盖过整个金陵城诸多青年才俊。此事若是放任不管,日后传扬出去,大梁国岂不是要沦为他国笑柄?

    梁帝应允后,梅长苏带着三个掖幽庭罪奴回到宁国侯府雪庐调教数日后,便在朝殿之上,将无人可敌的百里奇击败。此事在梁帝授意下,只是半日便传遍了整个金陵城,而梅长苏的大名,真正走进了许多百姓的耳中。

    除此之外,皇宫内越贵妃无缘无故被褫夺贵妃封号,降为嫔妃,幽闭青梨院,东宫太子亦是被罚禁足三日。只是,此事毕竟事关皇族,除却圣旨所述,无人知晓其详细。但誉王出宫后,拉上礼品前往苏宅来看,恐怕与梅长苏脱不开关系。

    此二事后,梅长苏的风头过盛,加之其文采绝伦,谋略奇佳,使得宁国侯谢玉心生敌意,最终在谢玉的言语之下,太子殿下决定除掉梅长苏。一直平静地宁国侯府,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刺杀行动。

    谢玉作为太子殿下的肱骨之臣,早在拆开那封锦囊时,便对梅长苏早有敌意。毕竟,谢玉自命不凡,其自身亦是一等一的谋略好手。

    他亦是靠着这些,这才成为太子门下的第一权臣,倘若他放任梅长苏不管,无论太子是否能招揽到梅长苏,于他而言皆无半分好处。加之首次见面时,梅长苏表现出若有若无的敌意,更是让他早已动了杀意。

    手握天泉山庄这把剑,谢玉自当不惧江左盟,故而,刺杀之事一直未停。就在刺杀开始之时,梅长苏有意在金陵城选座宅子,搬离宁国侯府的消息不胫而走。

    许多金陵城的权贵,早在百里奇之事后,见识到这位麒麟才子的能力,故此,妄图寻找宅院讨好梅长苏之人多不胜数,这其中,当属誉王和霓凰郡主最为尊贵。

    可二人为其推荐的宅院不符梅长苏心意,而牙房送来的一大叠地契之中,其中有座兰园的宅子,入了梅长苏的法眼。在已经得知父亲要刺杀梅长苏的萧景睿和言豫津协同下,三人去看了宅院。

    让人未曾想到的是,兰园荒废已久,荒草覆盖下,遮蔽了宅中水井口,言豫津一时不察险些摔落。好在其身具武力,身手敏捷,在下落之际抓住了洞口。就在三人庆幸之时,言豫津发现在坠井之时,自身家传宝玉翠月珏不慎掉入井中。

    萧景睿听闻后,便打算下枯井寻找,最终在井底寻获。可离奇的是,萧景睿三人离开兰园后,第一时间竟是去了京兆衙门报案,说是兰园枯井之中有尸体。京兆衙门派人去查探,从那口枯井之中,竟是挖掘出十数具骷髅。

    此事一出,顿时在金陵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金陵城乃是大梁都城,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脚下。可就是如此,却发生这般大的杀人案,自然会人心惶惶。

    身处皇宫中的梁帝听闻此事,责令京兆府尹严查此事,最终经过十数日的查探,加之梅长苏有意帮助下,使得案件水落石出。作为案件参与者,户部尚书楼之敬因此被缉拿下狱。

    此事不久,去往滨州调查庆国公侵地案的悬镜司掌镜使夏冬已是回到金陵。随着她带来的消息及证据,梁帝下令三司会审,由七皇子萧景琰选拔官员协同,人证物证尽皆齐全,庆国公栢叶被罚问斩。侵地案结审后,各地陆续传达数起相同案件,许多豪门权贵因此入罪。

    当然,此事明面上与梅长苏毫无关联,虽是了解实情之人知晓,当初卓青遥护送原告时路过江左被人追杀是梅长苏助其脱了险,但江左盟有江左盟的规矩,此事,倒是没被放在心上。

    这些事了却之后,金陵城再次恢复平静,只是眼见着年关将至,礼部尚书却在朝会上以祭礼为由,请求梁帝免除越氏嫔妃的幽闭。梁帝本就偏爱越氏,听闻此言又从礼部尚书口中得其详细,便顺水推舟免了越氏责罚。

    此事引起誉王殿下不满,于朝堂之上与礼部尚书言说分辨,可梁帝偏爱在先,无论誉王如何分说,终是落入了下风。誉王十分不满,下了朝会后,前往苏宅寻求帮助。最终在次日朝会上,向梁帝提出要与礼部尚书朝堂论礼。

    梁帝虽是极为不满,但深知朝堂平衡之道的他,在半数官员表态下,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到了朝堂论礼当日,誉王陛下请来周玄清。

    此人乃是当世大儒,无论是辈分亦或是才学,当为天下人之师,故此,太子殿下为首一方论礼失礼,向来青睐太子殿下的礼部尚书被免职。

    三个月内接二连三发生如此多的大事,又有朝堂二品大员被褫夺职位,整个朝堂再次陷入争吵之中。

    梁帝扶着额头,厌恶的看着大堂下众位大臣唾沫齐飞,面红耳赤的互相怒骂,有些身心疲惫的道:“肃静!朕今日累了,关于尚书之位补缺一事,明日再议。”

    说完这话,高公公尖声喊了声退朝,便搀扶着梁帝走回后宫。

    在朝堂争论之时,答应为周玄清送行的梅长苏,来到了金陵城外官道旁的小凉亭之中。当穆青打头阵,护送着周老前辈的马车停在了官道上。

    周玄清与梅长苏在凉亭之中攀谈良久,最终老前辈欣慰离开。可事情并未随着老前辈离去而结束,因为近日来梅长苏的种种表现,加之女人心中没有理由的第六感,使得她猜到了梅长苏的身份。

    梅长苏看着远处霓凰郡主骑着小红马飞奔而来,紧了紧身上的毛领披风,淡淡道:“不知为何,霓凰最近起了疑心,她在不断挖掘我的来历。”

    随同梅长苏出行的黎刚,听闻此言后,面露犹豫的道:“宗主,若是郡主始终纠缠,怕是会有不妥之处。”

    梅长苏望着已至不远的霓凰郡主,沉声道:“霓凰于我而言,终是与他人不同。若是梅长苏劝不住她,便让林殊来劝她吧。”

    黎刚闻言躬身告退,去到官道旁,接过郡主手中的缰绳,不再看向凉亭。

    凉亭内,霓凰郡主来到近前,从那张陌生的面庞上,再也看不出往日的丝毫痕迹,亦是内心有些犹豫,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梅长苏见郡主到来,躬身行礼道:“见过郡主。既然有穆小王爷送周老先生,郡主又何必冒着大雪亲自赶来相送?”

    霓凰进入凉亭,没有像往日那般回礼,而是围绕着凉亭石桌转了一圈,这才开口道:“在这寒冬腊月,先生不也是冒雪出门吗?更何况,周老先生告别庙堂已有数十载,在这大雪皑皑的季节里,他却愿意为苏先生移驾至此,看来江左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梅长苏面色平静,尽管他的眼眸之中有着一丝迷恋,但他并不打算轻易告诉霓凰郡主一切。

    沉吟数息后,梅长苏沉声道:“江左盟中不过都是些江湖落魄之士,有缘相逢才结为兄弟,一向以义为先,不在乎出身,不在乎来处,这才有了今日。”

    霓凰郡主看着目光略带闪躲的梅长苏,冷笑道:“先生是想告诉我,当初你派来帮助我的那位义士,也是个不知来历的落魄之士?”

    梅长苏有些语塞,他并未想到,数年前的这件事,霓凰郡主竟然还深记脑海。霓凰郡主见其不言,这便继续道:“这位义士出自江左盟,他的来历,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见梅长苏眉头微挑,霓凰郡主微微一愣,而后看了眼他在不断捻摸的手指,心中已是有了答案。正是这份答案,使得她略感愤怒。因为他回来了,却并未告诉自己,直到此刻,依旧选择隐瞒自己。

    只是,愤怒还未来得及表现,心中的喜悦却先行一步,而后霓凰郡主嘴角撇过一丝笑意,佯装淡定道:“如果先生不知,那看来我知道的比先生还多了。虽然他换了名字,刻意改变了容貌,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说到这里,霓凰郡主直视着梅长苏,见后者神情略有异动,这便开口道:“他叫卫征,是昔日赤焰军少帅林殊的副将,他是一名朝廷钦犯!”

    梅长苏本就有些异动的神色,在听到‘朝廷钦犯’四个字后,顿时变得阴郁。而他的表现自是落入了霓凰郡主眼中。霓凰郡主冷笑,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只是,这还不够。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你手握天下第一大帮,要说你不知道,我要如何才能相信呢?”

    梅长苏自嘲似的笑了笑,后略带嘶哑的低声道:“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见此情形,霓凰郡主再次出声道:“那请先生告诉我,江左盟内,究竟有多少赤焰叛军?”

    梅长苏闻言,双目微眯,望向霓凰郡主的侧脸,急迫道:“郡主也相信赤焰军是叛军吗?”

    “我不知道,赤焰军出事之事,我还很小,又身在南境,京城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亦是毫不知情,直到收到朝廷旨意。”

    说到这里,霓凰郡主略显恍惚,似乎有些自责,而后咬了咬唇道:“我相信我认识的那几个人,不会是背君叛国之辈。”

    “既然郡主心有此意,又何必多问?”

    霓凰叹息一声道:“现在评说叛与不叛,已经没有意义。铁案已定,金陵城中的那两条龙崽子,是不会为赤焰军平反的。因为这桩旧案,原本就是他们最得意的杰作。”

    梅长苏移开目光,望向凉亭外的大雪,轻声咳了下,接话道:“没错,又有谁会指望让太子和誉王来平反此案呢?想要达到目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霓凰郡主闻言一滞,旋即脱口道:“靖王?原来你一直想要扶持的,是靖王?”

    梅长苏并未回答,而是在凉亭内踱步,似是有些惧怕寒冷。另一侧的霓凰郡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自言道:“是,也只有靖王,才能做到。可是太难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踏入死地,永远也回不了头。”

    眼神略显涣散的梅长苏,轻声道:“谁有曾想过要回头呢?卫征又何时想过要回头呢?”

    “卫征不同,他是赤焰旧人,他要洗脱自己的冤屈。可你呢?”

    说到这里,霓凰郡主似有哽咽,平息后道:“你是谁?”

    梅长苏转过身,面向霓凰郡主,看着她那双美丽的双眸透露出的心疼之意,心中略感苦涩,沉声道:“我以苏哲之名来到金陵,许多人皆会问我是谁。最终,他们都通过自己的方法,知道了我的身份。”

    霓凰郡主闻言,继续道:“是不是从来没有人追问过,梅长苏,又是谁?”

    梅长苏眉头微皱,望着霓凰郡主的眼睛,见她目光中隐隐闪烁的泪水,便再次移开视线,而后道:“我没想到,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居然会是你!”

    霓凰郡主昂着头,即使已有了泪水,却依旧不愿其落下,她就这样抬着头,看着梅长苏道:“你要如何作答?”

    “旧人,和卫征一样的旧人。”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惧怕郡主的目光,背过身子看向凉亭外纷飞而落的大雪。霓凰郡主鼻头微酸,看着这个背影,继续追问道:“如果你是赤焰中人,我为何不认识你?”

    “十万赤焰军,郡主怎能全都认得?”

    “可我认得卫征,他是赤羽营居首的副将,他既然听命于你,你怎会是普通的赤焰军?”

    梅长苏知晓此事怕是难以遮掩,继续道:“我们所谋之事与沙场无关,卫征不擅长于此,更何况,他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听闻此言,霓凰郡主移步来到梅长苏身前,直视着道:“你认识林殊吗?”

    梅长苏似有疑虑,终是低声道:“认识。”

    “他是真的战死了?”

    “是。”

    “战死在哪里?”

    “十万赤焰军葬身梅岭。”

    “尸骨葬于何处?”

    “十万英魂,天地为墓,冰雪为土,梅山为碑!”

    霓凰郡主哽咽着,看着梅长苏悲伤的模样,继续道:“他的尸骨都没人收?”

    “战事惨烈,堆尸如山,谁又能分辨出谁是林殊。”

    “我知道战场是何模样,可你若是赤焰中人,为何提起林殊不称其为少帅?”

    见霓凰郡主咄咄逼人,梅长苏倔强地哽咽道:“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不管是林殊还是少帅,或是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霓凰听闻此言,心中甚是恼怒,事已至此,她便直接上手,卷起梅长苏的袖子,想要从那白皙的手臂上找到往日的痕迹,但她并未见到。而后,她似是恼怒成怒,上前一步,玉手直接拉低梅长苏的内衬,将其胸膛果露在外,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霓凰郡主找不到往日痕迹,却突然崩溃,小声抽泣着,眼泪在寒风中顺着双颊留下,随后上前一步,紧紧抱着梅长苏,在其胸膛上哭泣着。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林殊哥哥。”

    梅长苏眼角流下两行清泪,感受怀中的温暖,便再也无法压抑胸腔中的思念。这么多年来坚守执念带来的孤独,终是在这一刻解下。他抱着霓凰郡主,将其整个搂入自己怀抱,低着头在其肩头上默默流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大风夹杂着雪花,定格在了空中,它们是那般美丽,可唐宁和莫山山却觉得,它们美不过凉亭中的二位。

    素来心如止水的莫山山,此时亦是眉头紧蹙,双眼噙着泪水并未流下,唐宁将其搂在怀中,淡淡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

    “他们太难了。”

    听着莫山山略显不稳的问话,唐宁拍打着山山的后背,捋了捋她的头发道:“不用这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早就知道?”

    唐宁顿了顿,开口回道:“不久前,我回到了这方世界的过去,了解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事,若是你想知道,回去我就告诉你。”

    莫山山闻言轻嗯一声,旋即从温暖的怀中离开,右手一伸,抓住一片定格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中慢慢融化,开口道:“我们回去吧,如果可以,将来我们临别前,帮帮他们吧。”

    唐宁笑了笑,搂着山山肩膀,最后看了眼凉亭内拥抱的二人,转身消失。

    大风起,雪花轻,凉亭表心,苦命人不知凡几。

    晨雾飞,露水凝,断崖怒啸,沦落者其数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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