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三章 乱

    文信侯吕不韦突兀饮鸩而死!

    这是上午时刻从洛阳城中文信候府中传出来的消息,闻此,整个洛阳上层区域之内为之震惊,分散在洛阳城区的成百上千门客自动汇聚。

    亦没有离开尚远的商贾大富之人也闻讯奔丧,甚至于数日之后,关东列国的君主与权臣则派出各式名目的密使私使前来吊唁。

    尤其是相距洛阳不远处的野王城邑中,本就已经奄奄一息的卫国最是不可思议,竟派出了首席大臣宗卿,卫国执政大臣,位同列国相邦。

    以为特使,率原濮阳吏员百余人身着麻衣丧服,打着“国迎葬文信侯”的大幡旗进入洛阳,公然叫嚷卫国要将吕不韦尸身迎回濮阳安葬!

    毕竟当年秦国大军欲要亡卫国国祚的时候,文信候吕不韦与秦王政思衬良久,再加上百年前的商君为卫国公室之后,便没有彻底亡卫国国祚。

    只是将卫元君从濮阳迁移至野王城邑,看似不过一个封君,但能够保存国政已经极好的下场了,如大周八百年传承,秦军说灭就灭。

    短短五六日之间,吕不韦的洛阳封地已经云集了数千人之众。

    其内有吕不韦麾下的数千门客,也有临近关东列国的故交之人,更是有些许不怀好意,欲要扰乱洛阳区域的百家之人。

    待咸阳秦廷知晓吕不韦饮鸩而亡之后,朝野上下为之惊怒,秦王政连忙派出国尉蒙武与廷尉府、奉常的诸人赶赴洛阳处理吕不韦的后事。

    然则,等他们匆忙赶至洛阳的时候,一切的一切已经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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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事将如何?”

    从洛阳城中传出吕不韦的身死消息,到如今国尉蒙武一行人赶至洛阳,已然过去旬日,整个偌大的洛阳城邑乱糟糟的。

    洛阳城归属三川郡,在郡守府邸之内,国尉蒙武、廷尉府赢腾、奉常赢铭、三川郡守汇聚大厅,一位位的神容之上,满是不快与闹心之意。

    诸人中,论职位国尉蒙武和其余人分属文武两道,爵位之上,廷尉府赢腾当先,端坐于上首,其岁不过中年,神情冷酷无比,身为秦廷最高司法之人,必须如此。

    国尉蒙武则是一身戎装在厅中不断来回走动着,洛阳城外已经应急调兵而至,但城中的事情却不太好处理,关键还是吕不韦身死的消息太突然了。

    根据秦廷礼仪和法制:大臣猝死,须待廷尉府勘验尸身确定死因,再经秦王书定葬礼规格,方可下葬。高爵君侯死于封地,地方官须守护其府邸与尸身,并立即报咸阳如上决事。

    然则,在秦廷礼仪之外,却还有一套诸夏并行的礼仪和规范,那就是无论死者葬礼规格将如何确定,死后都有必须立即进行的一套程式。

    这套程式谓之“预礼”,主要是四件事:正尸、招魂、置尸、奠帷。四件事之后,死者家族才能正式向各方报丧,而后再继续进行确定了规格的丧葬礼仪。

    然而,那夜文信候吕不韦饮鸩而亡之后,夫人与管家亦是见状跟随而去,全部身死在寝室之中,被外人发觉只是,惨状无垠。

    诸多门客欲要为吕不韦办理后事,然三川郡守根据秦廷法制,直接强硬接管文信候府,没有秦王手书,一概之事不能进行。

    如此这般过了旬日,吕不韦的尸身仍旧未得处置,此般更是令吕不韦麾下数千门客和肆意鼓动的关东列国有心之人传荡。

    而今,整个文信候府之外,那条宽阔无比的长街之上,一位位门客自发而成的芦席大棚,聚相哭祭,愤愤声讨,号啕哭骂之声几乎淹没了整个洛阳。

    列国各色密使推波助澜,卫国迎葬使团奔走呼号,大洛阳顿时一片乱象。纷乱之际,诸方奔丧之人秘密汇聚,商议对策。

    奔丧各方众口一词:秦王嬴政诛杀假父、扑杀两弟、囚居生母、逼杀仲父,其薄情残苛亘古罕见,若得候书处置,文信侯必是死而受辱不得善终。

    此言一出,整个三川郡为之震动,甚至连通周围的河东郡、上党之地、黔中郡都为之震动,形势对于秦廷很不利,虽无惧,但民意涛涛,对于秦国接下来的国策更是不利。

    “经廷尉府勘察,文信候却是饮鸩而死,无外人出手,上书已经呈咸阳,只待王书而下,便可处理完文信候后事。”

    “国尉,何至于此?”

    廷尉府赢腾看上去倒是不慌不乱,根据秦廷法制,文信候之事就该如此处理,那些捣乱的门客和关东列国之人就该全部驱逐出去,扰乱秦国之法,罪行当诛。

    “今日,根据边将来报,上党之地、野王之地、伊阙之地、曲阳之地、阳城之地等多有乱民出,兵士分散镇杀,以杀上千人了。”

    “若是等大王的书令而下,还得三五日左右,五天的时间,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举动!”

    身为统兵国尉,口中所言之地,都堪称临近疆域边界区域,一直以来,秦国的势力大都分布在关中之地,出函谷关以后,对于这些地方的统治就很薄弱。

    倘若这个时候,关东列国出兵发难,再加上文信候之事出,秦国无论是大义上,还是士气上,都会受到不小的损伤,于国不利,岂能不急。

    “报,护国法师玄清子到访!”

    忽而,正在厅内的诸人相互争论之时,门外快速走入一位兵士,高声而语,洪亮空阔,拱手一礼。闻此,厅内的蒙武等人先是神情一怔,而后面上微喜。

    根据他们所得的消息,此次洛阳城中动乱,诸子百家的势力可是相当的推波助澜,尤其是墨家、农家、部分儒家弟子当先,其余小家跟随。

    更甚者,关中列国都亲自有使者托令于百家,尽力的扰乱洛阳局势,若可,列国合纵伐秦之事未必不可再现,加上这般事,秦国军败的可能性很大。

    “快请!”

    “快请!”

    国尉蒙武、三川郡守等相视一眼,甚至于端坐于上首的廷尉赢腾都为之起身,论其地位,护国法师位同驷车庶长,在场中,没有一位比得上。

    “赢腾见过大师!”

    看着踏步之间如同移形换位,转瞬之间走入厅中的道家天宗玄清子大师,厅内诸人未敢轻视,此人虽没有实权,但相当的大王重视。

    数年来,多次拯救大王于危难之中,虽不明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洛阳,但对方的出现,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说,是一个相当不小的助力。

    “蒙武见过大师!”

    “……”

    国尉蒙武、奉常、郡守等相互一礼,而后恭迎上座,一侧的侍女即刻奉上茶水。虽如此,但厅内诸人仍没有各就其位,立于厅中,视线落在护国法师的身上。

    “诸位无须多礼,而今洛阳城中乱象纷呈,据玄清所知,内部有多方势力推动,其中不乏有当年的野王余孽和新郑之事残余。”

    “今日来此,却是要告诉诸位一则消息!”

    身着淡青色的长袍,柔顺的长发梳拢,腰腹玉带,并未多做修饰,然则,动静之间却无言充斥着一股出尘之气,看在厅内诸人眼中,均深深佩服之,不愧是道家高人。

    端坐在厅中上首,看着厅中的诸人,迎着几人看过来的目光,周清淡淡一笑,简单而语,便是抛出一个令几人心有所动的消息。

    “能够让大师重视的消息,定然非凡,蒙武请予知我等!”

    言语刚落,国尉蒙武便是一步上前,探问之,对于这位护国法师之语还是相当信任的,一直以来,对方所为与关东列国和敌秦百家迥异。

    随蒙武之语,身侧的廷尉赢腾、三川郡守亦是一礼。

    “文信候吕不韦麾下门客、诸子百家之人、关东列国之人商讨合计,欲要于近一两日,赶在王书到来之前,窃葬文信侯!”

    “诸位以为这则消息如何?”

    神通无量,身处洛阳城中,探听这则消息不难,不然,自己今日也不会到郡守府,见眼前几人,如果真的让那些人谋划功成,如此,那乐子可就大了。

    “什么!”

    “要窃葬文信候,欺人太甚,真当秦国无人也?”

    刹那间,国尉蒙武为之神色暴怒,若这则消息为真,那些门客与诸子百家之人就太过分了,以法度论,纵然自裁,吕不韦也还是秦国有封地的侯爵重臣。

    昔日数千门客、关东士子商贾竟与列国合谋,欲要公然在秦国郡县以非法伎俩窃葬秦国大臣,岂非公然给秦国抹黑,置秦王于耻辱境地?辱及秦王,与侮辱他们何异?与侮辱整个秦国何异。

    “文信候吕不韦于秦国有大功,虽德行有失,大王已经罢黜其相邦之位,其仍为秦国高爵重臣,若被窃葬,这就非关文信候自身,而是秦国。”

    “洛阳城邑大乱,核心之重已经不仅仅是文信候自身,而是关系整个秦国!”

    事关国家,唯法决之,这是赢腾再近十年执掌廷尉府得出的理念。文信候吕不韦既然长期执掌秦国大政,吕不韦便不是吕不韦个人,而是关联天下的秦国权力名号,是秦国典籍之上无法抹去的一段极为重要的历史。

    对吕不韦丧葬的处置,也不是对寻常大臣的个人功过与葬礼规格的认定,而是关联秦国未来大局的国事政事。若非如此,山东奔丧者们岂能如此上心?

    闻护国法师玄清子之语,廷尉府赢腾神色突显一丝庆幸,如果真的被那些人功成,秦国将大大被动矣,念及此,上前一步,对着玄清子深深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