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甘心

    当在门口哭完之后的徐麒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尚未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嚎啕道:“我徐麒和这些贼人不共戴天!”

    他踉跄着上前,缓缓蹲下,用手抚过躺在地上的尸体。

    “啊——”

    突然,毫无征兆的,徐麒猛地站了起来,大声朝着天喊了出来。

    周侯灿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住了,连忙拉住徐麒,忧心忡忡地提醒他道:“徐佥事,贼人可能还没走,这样有点……”

    “怎了?我徐麒堂堂大明镇海卫指挥佥事,难道还要怕那区区贼人吗?”徐麒这时已经有些不管不顾了,“镇海卫,镇守海疆是也,现在却沦落到连这点海贼就能踩在我们头上的地步了!”

    “耻辱啊,耻辱!”

    “岛上还有船吗?”徐麒扭头看向邓林,眼睛瞪得发红。

    “没……没有了,”邓林指了指一处地方,“那里之前是船坞,现在被烧没了,船肯定就没了。”

    徐麒听完,便往一处房舍走去了,什么也没说,似乎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周侯灿二人就这样站着看着徐麒进屋,看着他须臾之后便拿上一个残缺了一半的棍子出来。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徐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麒走到空地中间,拿着棍子往地上捅,渐渐地便捅出了一个小孔。

    周侯灿渐渐明白了徐麒的意图,拉着邓林进了房子,也找了根木棍拿上挖地。

    这时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下,只剩海面余下的微微暗光映照着岛上忽高忽低的三个身影。

    当澎湖岛重新被阳光笼罩的时候,徐麒正神色肃重地朝着坑里的镇海卫士卒致以最后的敬意。

    “徐兄,这些将士生于斯,归于斯,节哀吧。”周侯灿站在一旁,对徐麒做着苍白无力的安慰。

    这是他们自昨夜以来听到的的第一句话。

    “周主簿,”徐麒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沙哑,“我有时候真的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懦弱,甚至恨我爹为什么在我成年不久就死了。这些士卒被杀的时候,我作为他们的上司,镇海卫的指挥佥事,我……”

    “我求你给他们作个传,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被镇海卫忘记了。多年以后,如果有人翻开文书,便会记起这二十六名镇海卫的士卒。”

    周侯灿连忙应下,好像慢一点这个活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一样。

    他现在陷入到了莫名的纠结之中。

    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跟这些守岛士卒的死完全没有关系;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他来了这里,徐麒便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而龟缩在那个洞里了。

    这种完全矛盾的心理让周侯灿安慰徐麒的时候有些无力。

    周侯灿知道,自己上岛最先就是徐麒邀请的,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们不上岛,这场惨剧照样会发生。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件事跟他周侯灿没有一丁点关系。

    但或许是场面过于血腥和震撼的原因吧,周侯灿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忘掉这件事了。

    “快看啊,徐佥事,周主簿,”邓林这时则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朝着海边的方向一边挥手一边大喊,“我们的人来了!卫里的人来了!”

    周侯灿下意识地想拦住正在大喊的邓林,但在将要出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邓林说的是什么话,便也住了口,和邓林一起看向海边。

    沙滩上确实出现了大批人影,周侯灿看了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拉过正在激动挥手的邓林,问道:“你确定这是镇海卫的人?”

    “那是自然,”邓林兀自兴奋着,对他来说,这些人不啻是把他从绝望之中拉出来的希望,“我从小便长在镇海卫,镇海卫是什么情况我在清楚不过了。”

    两人正在这儿说着的时候,领头的人已经快跑到他们跟前了。

    周侯灿费了老大的劲想看清这人到底是谁,但东升的太阳刚好照在这人脸上,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周侯灿认不清楚,他身边的徐麒和邓林可是清楚得很。

    这人正是徐麒的丈人,镇海卫指挥同知侯爵。

    侯爵一马当先地赶到几人身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目光便不自觉地越过站着的三人,移到了坑中的尸体上。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走上前去。

    虽然当他接到报信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但他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他走到徐麒身边,深深看了眼正注视着曾经袍泽的他的女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掷地有声道:“放心吧,咱们镇海卫不会让这些贼人有好日子过的。这段时间,你就在卫里专心训练就行了。只要下次我们一有他们的消息,咱们镇海卫一卫三所就主动出击,绝对会为我们自己人把这个血仇给清算了!”

    侯爵说完这些话,好像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转身看向周侯灿,对他歉意地点了个头,然后说道:“周主簿,这次我们镇海卫遇到这件事,怕是不能和你们漳浦县合作剿贼了。如果我们不把这伙海贼剿了,这群贼人便会越聚越多,还请你回去向胥知县说明情况。这次也让你受惊了,还请海涵。”

    侯爵说完后,便拉住徐麒,把他往海边拉去。

    “泰山,可是,可是他们……”

    “走吧,”侯爵的脚步停了一瞬,然后便拉着徐麒继续向前,“这些话留着以后和那些贼人当面说吧。你现在不宜再想这些事情了。”

    周侯灿没有和侯爵二人一同往海边走去,而是和邓林留在了原地,看着镇海卫的士卒埋葬他们的袍泽。

    周侯灿看了很久,直到镇海卫的士卒往坑山盖上最后一捧土。

    “周主簿,我们该走了,侯同知还等着我们呢。”邓林见周侯灿还没有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

    周侯灿看了看又高了些的太阳,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走,走到哪里去呢?他们这些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