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周知县是会新东西的(下)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周侯灿不到卯时就醒来了。他走到陈广泰的典史院前,发现外门没锁,便轻轻推开门,朝着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怪哉!”

    周侯灿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陈广泰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听到这话,便没有出声,而是把手放在了门上,轻轻向内推去。

    “怪哉——”

    陈广泰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听到了身后门被推开发出的声音。

    周侯灿心里已经开始责怪自己昏头了,明明可以叫门的,这样好了,搞得自己跟做贼一样。

    不过很快,周侯灿就把自己的杂念压了下去,平静地对陈广泰说道:“伯清,昨天问你的事今天想好了吗?我们估计上午就要走了。”

    “这……”陈广泰看了看自己桌上的东西,有些为难,“县尊再容我想一想。”

    周侯灿定睛看去,桌上正是三枚铜钱,当下便了然,主动说道:“要不我先出去?”

    “不必,不必,”陈广泰盯着面前这三枚铜钱,“县尊先在屋里吧,外面寒凉。”

    周侯灿见陈广泰没有要求,便在屋里寻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愁眉不展的陈广泰。

    陈广泰现在在做的事情,通俗一点,叫算卦。

    根据三枚铜钱的正反来确定阴阳,进而组成六爻,得到一个完整的卦象。

    这种金钱代蓍法比起五十根蓍草来讲方便了不少,很快就能得出结果。周侯灿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他有之前读易的记忆,也略懂个一二。

    “县尊,你能否把你的章程说出来,让我心里有个底?”

    陈广泰略带几分担忧的声音这时候传来,让周侯灿从沉思的状态里退了出来。

    “怎么了?算出来什么了?”周侯灿倒是好奇陈广泰算出来的卦象。

    “县尊先告诉我你的安排,我才能说我的卦象。”陈广泰坚持道。

    “自然,自然是要让你知道的。”周侯灿失笑道:“去镇海卫,是因为我跟徐佥事有个布置,他想借这个机会把海贼端掉,这自然对咱们漳浦县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自然应允。”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而咱们两个都不在县里,不光能吸引吴家,也能吸引那帮海贼啊。何况我觉得要是我们去镇海卫了,反而能保全这赵端明了。”

    昨天晚上周侯灿去了一趟县狱,看到赵端明身上的惨状,不禁有些心疼,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种瞒天过海之计,要是不做的逼真一点,根本瞒不住任何人。

    周侯灿这个做法是符合正常官员的行为准则的,而相反,如果周侯灿把赵端明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他的用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昨天晚上周侯灿又好好想了想,抓住了昨天的那根线头。

    要是吴家知道知县和主簿在赵端明击鼓上告的第二天就出去了,恐怕也不会干出这种劫狱的傻事,尤其在是目前赵端明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的情况下。

    在县衙里培养一个稳定忠心的眼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周侯灿相信吴家在摸不清情况之前是不会动手的。

    ‘也是。可刚才的卦象……’陈广泰心里想了想,同时也在斟酌着把卦象给周侯灿说到哪个程度。

    刚才的卦象和周侯灿的安排暗合了。

    是浅尝辄止地提一提,还是干脆不说那个。但周侯灿进来的时候显然听到了自己的惊叹,所以要是不说的话反而可能让周侯灿疑虑。

    想来想去,陈广泰最后把心一横,反正《易》原文就那么多,加上《传》也没多少,而卦算的关键在于解释。自周侯灿来漳浦之后,陈广泰还没见过他有这个本事,所以陈广泰不担心周侯灿拆穿他。

    毕竟周侯灿主治《书》,而且他还未及弱冠,自然不可能精通《易》。

    “很不寻常啊,县尊,”陈广泰看着周侯灿,又在自己脑子里回味了一遍,“两个卦象,完全不同。”

    “我先得了个既济的九三,这是个凶兆。九三在下卦的最顶,和九五犯冲了。”陈广泰看着周侯灿的脸色,轻声说道:“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象》补充说‘三年克之,惫也。’”

    “这刚好和县尊你要在镇海卫的安排合了,但方才下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感觉奇怪,又算了一次,”陈广泰稍稍卖了个关子,“这次是随卦,卦象变成元亨,利贞,无咎了,和那个既济的九三完截然相反。”

    “很奇怪,我方才就是在惊叹这个东西。”末了,陈广泰总结道。

    周侯灿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我们这次有兵祸?”

    “做官的多差遣征伐之举,而且此卦还有结怨争诉之损。”陈广泰有些哭笑不得,要是早知道周侯灿的安排,他就不去了。

    “伯清,此卦暗合了啊,”周侯灿兴奋地向陈广泰分析着,“镇海卫布局了好长时间,一直在找那伙海贼,早就疲惫不堪了,而且结怨争诉,现在这不都有了?知道了这个卦,我们就能做更有针对性的布局了。”

    “那小人怎么解释呢?”陈广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周侯灿不认为自己的县衙里会出现败坏自己好事的小人,“诶,伯清,会不会是县里面和吴家串通的那些人?”

    “不会,”陈广泰肯定的说,“爻辞‘小人勿用’的意思是不要任用贪功冒进之人,或者要远离这些人,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小人,不过下官也不能很确定。”

    “算了,那你另一个卦呢?为啥还会算出一个元亨利贞的卦来?”既然弄不明白,周侯灿索性不去想这些东西。

    “随卦讲究一个顺势,县尊到时候便能知道,下官是不清楚的。”

    “行吧,那就到时候再弄明白,”周侯灿见陈广泰不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就去镇海卫。”

    “对了,”周侯灿临出门前,最后又确定了一次,“任仲义确实可靠吗?”

    “确实无疑,”陈广泰非常肯定,“一会儿我去找他,把县尊你看好赵端明的要求给他说。”

    “行,没事儿了,我去安排其他东西,你去把这事儿交代了,咱俩一会儿把县里的事情交付了就去找徐佥事,早点出发,早点到镇海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