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行2

    袁天纲说道:“此二子皆能保家,官可至三品。”

    又见仆妇携一女童,乃杨氏夫人长女。

    袁天纲说道:“此女亦可大贵,然不利其夫。”

    此女乃是武则天之姊,日后的韩国夫人。

    其后又有一乳母,怀抱一婴儿,身着男装。

    袁天纲略看一眼,说道:“此子神色爽彻,不易识鉴。可否令他行走,以便端详?”

    此婴儿即是身着男装的武则天,当时仍在襁褓,方学站立,尚未能够行走。

    袁天纲如此要求,是要让李药师、出尘可以看得清楚。

    那乳母勉力扶持武则天站立,虽然未能行走,袁天纲已大惊道:“此子龙睛凤颈,贵人之极也。”

    又转至其侧再三审视,显得更为惊诧:“此子若是女儿,则尤不可窥测,日后当为天下之主矣!”

    袁天纲如此作态,乃是因为那勉强站立的襁褓婴儿见到李药师与出尘,竟然目不转睛,挣扎朝他们行去。

    而李药师,也已出现惊容。

    这年李药师五十有四,在宦海中几经沉浮,在战场上阅历无数,自身修为又已渐入大成。

    如今乔装潜行,竟然难掩惊容,实出袁天纲意料之外。

    幸而那婴儿站立不稳,瞬即跌坐,武士彟及家人忙于照料,便没有特别留意袁天纲身后这两名“亲随”。

    袁天纲见状,赶紧敷衍数语,随即告辞。

    三人步出驿馆之时,李药师竟略形踉跄,须得出尘扶持。

    幸好和璧已在等候,与出尘一同服侍李药师上车,追上东行的大队人马。

    出尘见夫婿竟似有些失神,并不多问,只默默相伴。

    这日晚间停驻灞上,这里正是李药师邂逅出岫之处。

    出尘原担心夫婿更为伤感,却见李药师神色已趋平和。

    孟夏月夜,夫妻相对。

    李药师叹道:“遥想当年你那阿姊,她是何其温柔娴雅!”

    此语感慨无限,出尘怎会听不出来?她以纤指握起夫婿那双厚实的手掌,问道:“可是?如今?”

    李药师再叹一声:“出尘啊,此事??我从未说过??”凤折鸾离当日情景,出尘早已知晓;然而出岫最终入土的点滴,李药师却从未说过。

    此时他将自己如何在大雨中眙望??再眙望??如何将沾在出岫脸上的尘土,一丝一缕都拭干净??细细说与出尘知道。

    说到此处,李药师显得无力又无奈:“出尘啊,你阿姊她眉心之间溅了少许血渍,我却怎么也清除不去。幸好那一点朱红,也并未损她颜色。”

    出尘登时惊呼:“今日那襁褓婴儿,眉心却也有一点朱红!”

    李药师先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爱妻之言,随即却又缓缓摇头:“可那婴儿,他那眼神??”

    出尘竟也先是点头随即摇头:“是啊,他那眼神哪像是个婴儿?更哪有丝毫阿姊的韵致!”

    她陡然想起夫婿曾经说过,阿姊离世之前又急又气,拚着最后一口气恨恨说出“绝不能与唐国公罢休”、“若再世为人,必当绝他后代”等语,不禁怔怔望向夫婿。

    却见李药师站起身来,紧握双拳,神色无比坚毅:“你我如今誓保大唐,为的乃是富国家、强社稷、兴教化、安百姓!”

    在李药师果决的语音之余,出尘却几乎能感觉到,夫婿左足的酸软。

    于是边顺着他意说道:“是啊,此乃你我平生之愿!”

    边款款站起身来,搀上李药师左臂,相与步入房中。

    次日车驾继续东行,不日抵达扬州,岂料江东情势竟已丕变。

    剿灭辅公祏后,李渊诏令籍没参与叛乱诸人的田地家产,可李孝恭竟将阚棱、王雄诞的财产也一并籍没了。

    王雄诞是因拒绝参与叛乱而遭辅公祏缢杀,阚棱则曾随杜伏威入京,再南下参与平乱,两人都不该遭到处置。

    王雄诞已死,而阚棱仍在扬州,他愤然找李孝恭理论。

    李孝恭不满阚棱倨傲,竟以辅公祏所诬的通逆罪名,将他也处死了。

    此外,这次李药师入京,皇帝分明谕示,要将扬州大都督府的治所移至广陵。

    但李孝恭却丝毫没有离开丹阳之意,还选在丹阳西郊,滨临大江地势险要的石头城上,大兴土木建设宅第。

    这??登时让李药师意识到,自己与这位赵郡王之间,开始有了距离。

    皇帝既命将扬州治所移至广陵,无论李孝恭是否积极,李药师都必须开始行动。

    好在自从三年之前,李渊命李孝恭将三军之任一以委诸李药师之后,对于李药师的决策,无论在军事上或政事上,李孝恭从来都无异议。

    因此李药师自顾准备迁移扬州的治所,李孝恭自顾着手兴建自己的宅第,倒也互不干涉。

    早在《尚书.禹贡》的时代,扬州便是“九州岛”之一。

    不过〈禹贡〉的扬州,与唐代的扬州并没有直接关系。

    初唐“扬州”的辖地甚广,包括长江以北的广陵,亦即今日的扬州,以及长江以南的丹阳,亦即今日的南京。

    这里自古即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战国之际吴越争霸,句吴便在此地立国。

    汉代发动七国之乱的吴王刘濞,曾在这里“铸山煮海”。

    及至三国时期,这里成为曹魏、孙吴相互攻伐的重镇,双方在大江两岸各置“扬州”。

    江北曹魏的扬州以广陵为治所,江南孙吴的扬州则以丹阳为治所。

    丹阳或称建业、建康,三国以至南朝,前后六朝建都于此。

    丹阳虽曾是六朝故都,但在南朝末期已然流民哀怨,四野萧条。

    陈国高僧昙瑗有〈游故苑〉诗,铺叙当时景象:

    丹阳松叶少.白水黍苗多

    浸淫下客泪.哀怨动民歌

    春溪度短葛.秋浦没长莎

    麋鹿自腾倚.车骑绝经过

    萧条四野望.惆怅将如何

    杨隋、李唐的建国承袭西魏、北周,均以关陇为根本。

    对于绰有南朝“王气”的丹阳,难免怀有戒心。

    隋文帝伐灭陈国之后,即以广陵为扬州的治所,而任由屡经兵燹的丹阳残破没落。

    隋炀帝则对这带地区情有独钟,将扬州改置为江都郡,仍以江北的广陵为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