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偷闲3

    调味不用盐花,只在鱼身淋下女儿红,覆上薄片火朣,蒸成自然擎盘散馥,明透鲜美。

    这是李药师首次品尝鲥鱼,然他日后纵使端揆,恐亦无法再得如此精绝的美味。

    斫脍、清蒸之外,庖人又将鲥鱼肉切丝和羹。

    八十余年之后,韦巨源铺陈名传千古的“烧尾宴”。

    其中一味“白龙”,即是以洁白的鳜鱼肉切丝和羹。

    黄河流域历来重视鲤鱼,然“鲤”“李”谐音,犯了皇室之讳,所以韦巨源不用。

    而在帝都长安,也无法能有刚出水的“樱桃颊”,更无法找到能将鲥鱼骨刺剔除尽净的庖人。

    三味鲥鱼之外,又有缹鹅。

    这是北魏《齐民要术》记载的菜式,原以秫米研制成酪,搭配鹅肉。

    在徐府席上,则以杏仁研制成酪,取代秫米酪制作缹鹅。

    杏酪之芳香细腻更胜于秫米酪,后世著名的“杏酪鹅”即是源自此味。

    庖人更即席取李药师所赠的荔枝,去皮去核,只用果肉,酿入河虾仁,以青苦瓜为底座,蒸成一味。

    荔枝晶莹的果肉中,透出河虾仁的朱红,映衬苦瓜的青绿,其色绝美。

    而荔枝甘酸偏热,苦瓜清苦性寒,两者不但在滋味上相辅相成,在药理上也相佐相济。

    入口细予品尝,风味更见层次。

    二百余年之后,南汉末代君主刘鋹曾在荔枝成熟之期设“红云宴”,以荔枝入馔,不知能有此宴几分风华?

    此外又有现掘山笋,连箨煨熟之后去壳,每支剞成塔形,立于盘中,淋上荠菜末和成的汤齑。

    春荠、春笋甘鲜幼嫩,原本已是绝味。

    亦且以翠绿菜羹挂在玉白笋塔之上,更见烟雨江南的绰约丰姿。

    还取田间瓜花,酿以小蕈、苍耳之属,虽是土产微物,然若精于撷择,便成殊胜之味。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甜品则有月季花馅的太师饼、樱桃馅的天花饆饠等等,都是绝美的当季时鲜。

    太师饼是酥点,相传始于商纣的太师闻仲。

    天花饆饠则是蒸点,其外皮以“天花粉”制成,这是以菱根捣澄而成的淀粉。

    至此,有“中国三大名鱼”之称的黄河鲤鱼、长江鲥鱼、松江鲈鱼,李药师与出尘俱已遍尝。

    这席富春鲥鱼之燕,虽不是他们所曾品味最为奢华的豪宴,然其精雅细致,却绝非奢豪所能匹俦。

    只不过此宴之后,李药师在江南的优游闲适,很快便要结束了。

    然他平生之所愿,乃是开捭盛世,并非享受安逸。

    此时他在江东,已经做到“兴教化、安百姓”;下一步便要进入中央,去实现“富国家、强社稷”的理念了。

    李药师离开江东之后,未再回来任职。

    然而他的善政深植民心,当地百姓在今日的安徽芜湖、江苏镇江、浙江湖州、浙江安城等地,都建有李卫公祠、李卫公庙,以卑恒久膜拜祭祀。

    李药师善治扬州期间,长安并不安宁。

    就在他夫妻谈论,与李世民友好的刘世让、杜伏威均遭翦除的同时,中枢发生兄弟阋墙事端。

    武德七年六月,豳州玉华山的仁智宫修成,皇帝前往避暑。

    李世民、李元吉随行,李建成则留守长安。

    李建成令庆州都督杨文干招募骁勇,输运盔甲。

    负责输运的属官却向皇帝告密,谓太子谋逆。

    同时又有宁州人上参,谓李建成从罗艺处调突骑三百人,补实东宫诸坊。

    李渊震惊,召李建成至仁智宫觐见。

    李建成大惧,叩首不已,涕泣谢罪求恕,痛悔几至晕厥。

    李渊怒将李建成扣押,同时急遣宇文颖飞骑传召杨文干。

    宇文颖与李元吉有私交,向他密报。

    李元吉大惊,密令宇文颖将李建成遭到扣押之事告知杨文干。

    杨文干得到消息,当即起兵。

    李渊召李世民平叛,然李世民尚未抵达庆州,杨文干已遭僚属诛灭,宇文颖也在乱中被杀。

    事后皇帝却将此事定位为“兄弟不睦”,命李建成回长安留守,而归咎于东宫掾属王珪、韦挺,以及天策府掾属杜淹,将他三人流放巂州。

    此一事件后世论者甚多,认为颇有天策府或齐王府在背后操作的痕迹。

    然李世民终究成为天子,史书“为尊者讳”,多将此事归咎于李建成。

    《资治通鉴.考异》则引刘餗《隋唐嘉话》,以史笔备录,谓在正史的记载之外,尚有“人妄告东宫”之说。

    当时李药师远在扬州,对于此事内情,实也并不清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刘世让被杀,突厥除却忌惮,对于北境的寇掠便比已往更为频繁。

    李世民奏请于并州屯田,虽为朝廷樽节输运粮秣的开支,却无法制止突厥入侵。

    李渊刚从仁智宫返回长安,便有朝臣上奏,认为突厥寇掠是因觊觎长安繁华,因此建请迁都。

    “突厥觊觎繁华,因此建请迁都?”

    初闻此事,出尘真不知该觉可气还是该觉可笑。

    李药师微笑道:“是啊。

    说突厥之所以屡寇关中,乃因为子女玉帛皆在长安。

    如果焚毁长安,迁都他处,则外寇自会止息。”

    见夫婿如此气定神闲,出尘登时又觉可气又觉可笑,咤道:“是唷,长安又不是我的故乡,我急甚么?”

    她才祭过娘家宗祠,自觉通体浸润祖先德泽。

    李药师见爱妻娇嗔,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笑道:“是唷,你急甚么?有秦王殿下哪。”

    出尘心知是自己急躁了,却不肯遽认,反而一甩螓首,让缕缕发辫轻轻敲打夫婿面颊。

    李药师哈哈一笑,吻上芳泽:“夫人永远都是三十年前那个娃儿。”

    如此柔情,总是能让伊人化为绕指??

    迁都事件果如李药师所料。

    李世民知兵善战,李建成难与抗衡,更不要说李元吉、裴寂等怯战之辈了。

    因此与他们亲近的朝臣,都赞成迁离长安。

    李渊便命宇文士及前往山南,相堪承舆,择地建都。

    听到此处,出尘忍不住问道:“山南?怎地竟是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