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高原3

    此时若非面对大唐军神,委实束手无策,否则伏允绝对不会采取这下下之策。

    贞观九年四月之后又有闰月。

    大唐四道行军分为两路,于四月下旬由鄯州出发,往伏俟城推进。

    无论经由青海湖南岸或北岸,行程都约五百里。

    受到高原天候地势所限,唐军步骑同行,加上粮秣锱重,每日只能推进四十里。

    因此南、北两路大军抵达伏俟城时,已是闰四月上旬。

    伏允君臣早已逃逸,此时唐军举目所见,仅余一座空城,孤立于一望无际的灰黑斑驳之间,四野全是牧草余烬。

    如果是其他时代,如果是其他将领,在迫使吐谷浑君臣逃逸,取下伏俟城后,已可说是大功告成。

    此时班师凯旋,足以名垂青史。

    然而这是泱泱贞观,这是皇皇军神卫景武公。

    百数十年之后,白居易有〈赋得古原草送别〉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此时正值凯风自南之期,冰雪消融,灌溉草原。

    伏允君臣逃逸尚不及旬月,青海湖周边已经冒出点点新绿。

    虽不足以供应来年畜牧之所需,却勉强尚能承担当前唐军马匹的短期嚼用。

    伏俟城中,大总管李药师再度与三位行军总管研议后续战事的行进策略。

    先前侯君集积极果决,认为迅速长驱直进必可大胜,然而战果却未能如他所愿。

    此时他转趋保守,认为敌方早有所备,如今既已逃窜躲藏,便难再行追蹑。

    大军如果继续深入,后勤补给必成问题。

    何况不知何时方能寻得伏允君臣,与其旷日废时而未必有所克获,不如就此“凯旋”。

    原先周严缜密的李道宗,此时却持不同意见。

    他是最早学得“挥指天光”,以晶石辨识方向的数人之一,由鄯州至伏俟城途中,更已熟悉使用法则,对于追蹑伏允充满信心。

    他认为青海湖周边是吐谷浑立国的根本,彼等不可能放弃。

    如果此时班师折返,伏允必定迅即回到伏俟城重新立足。

    如此这番西征,先前的心血尽数付诸流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吐谷浑的威胁,不免重蹈数百年来历朝历代的覆辙。

    此行薛孤吴、苏定方、薛万彻、和璧都随在军中。

    苏定方、和璧只关心李药师的足伤,薛孤吴、薛万彻则支持李道宗的意见。

    李药师自然明白他们各自的想法,而他自己,则有更为深远的考虑。

    于私,他不愿让生涯的最后一战,留下不尽完美的结局;而于公……

    荡平突厥之战,李药师已让李世民成为天可汗,四夷归顺,八方咸服。

    然则如此声势,非但仍然难以震慑日本,吐谷浑更勾结党项,声援羌人,屡次入寇。

    李药师心知,这是因为“唐师不可胜,天朝不可犯”的声名,尚未深植人心。

    先前李道彦失利、高甑生后期,更让周边各部以为唐师不过尔尔。

    而这形象,必须扭转。

    《孙子.形篇》开宗名义:“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此“不可胜”,非但是实质层面的不可胜,更是心理层面的不可胜。

    现在,李药师要为唐师缔造“不可胜”的威名,以令四夷更加不敢蠢动。

    眼前,相对于侯君集的转趋保守,李道宗则持不同看法:“大总管,末将以为,此地四周皆是大山,只消多遣斥候登高而望,必可寻得伏允踪迹。请大总管容末将一试。”

    李药师自然应允。

    远自十六年前,在神农架遭遇邓世洛时开始,军中通联、情报等任务,李药师便交由和璧负责,至今依然如此。

    于是他着和璧派出斥候,果然很快便探得敌方行踪。

    李道宗率偏师离开大军,绕道进入库山,也就是今日的青海南山,追及吐谷浑,将之击溃。

    此战规模虽然不大,收获也不丰硕,却有重要意义。

    其一,证明敌方并非难以追蹑;其二,库山是青海湖、茶卡盐湖的分水岭,取下此地之后,唐军便可以直下茶卡盐湖盆地,进入大非川。

    这样的战果,让侯君集也转为赞同继续西进,说道:“年前段志玄折返之后,吐谷浑迅即又能前来鄯州挑衅,是因为没有受到重创。如今库山一败,彼等落荒而逃,甚至无法安置斥候。因此我军取之,可谓易于拾芥。如今若不乘胜而进,只怕后悔莫及。”

    他似乎已将旬日之前意欲就此“凯旋”之议,全然置诸脑后。

    取下伏俟城后,北方四道的初始任务均已达成。

    于是李药师订定后续目标,奉表上奏。

    李世民大为嘉许,调整各道任务:

    李药师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

    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

    李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

    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

    其中侯君集职称虽然如旧,但目标由小积石山前进至大积石山。

    李道宗取下库山之后,唐军直指大非川。

    这里无险可守,吐谷浑君臣只得再度退却。

    李药师判断,伏允逃遁的途径有二,或是往西,避入天柱王的领地赤水川;或是往南,往大河之源撤退。

    于是这位大总管再度将大军分为南、北二道,自己与李大亮出北道,往赤水川推进;侯君集、李道宗则出南道,追入大河之源。

    如同荡平突厥之战,此行玉爪白鹘也随李药师来到前方。

    为避免惊动敌军,李药师并未放它高飞。

    而薛孤吴,他自从在南方与猴群熟络之后,便对动物的行迹,感知特别敏锐。

    他随在李药师麾下,途经曼头山,也就是今日的旺尕秀山,察觉近处似有牛羊群聚,原来是吐谷浑的名王领兵在此放牧。

    他率军突袭,大破敌军,斩其名王,俘获大批牲畜,充实后勤补给。

    此时已入五月,侯君集、李道宗麾军南行。

    出大非川后,即进入杳无人迹的盐泽沙碛。

    兵马粮秣虽不再有后顾之忧,然而高原地势,仲夏竟仍降霜!当地长期干旱,纵有池泽也是咸水,无法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