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求助,求救

    下房墙根一个身影佝偻着腰,偷偷摸摸地避开一队一队巡逻的官兵,朝着背离的方向一路狂奔。

    在半个时辰前……下房突然传来了动荡不安的消息,皇上要封锁下房全宫!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就炸了。

    东殿那些已经染疫的人就不所谓了,本来就在煎熬中,也无力反抗什么,有些人甚至会有点幸灾乐祸,这种倒霉的事怎么可以只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大家一起染疫一起等死啊!反倒为等待死亡降临的疯狂抚平了不少不甘心。

    但是其他没染疫的人却激起了强烈的抗拒,他们都没有事,却把他们也关起来,这样都关一起的话,没事也迟早有事啊!

    实在不是他们想要把事情想得如此糟糕,而是这四天来,他们多少都看清了事实,只要染上这个疫病,剩下的就是靠自己硬挺了,太医根本没用。

    不说太医开不出有效的药,就是有效又如何,诊治上也根本轮不上他们。

    宫里的太医是有定数的,全宫御医十三人,吏目二十六人,医士二十人,医生三十人,合计满编制也才八十九人,而御医只为皇家服务,日常只需要照顾皇帝,太后,皇后与皇子皇女,皇亲,嫔妃非妃位之上或者身怀龙裔的,除此之外的人是没资格享受御医诊治服务的。

    吏目跟医士要照顾宫中的小主们跟后宫太妃们,尤其后宫太妃年纪大了经常有个头疼脑热的,根本离不开太医,基本就是常驻太医了。

    能为宫人们诊治的也就剩下的三十个医生了,就这,都还得紧着那些地位稍高些的姑姑跟主事们,哪还能找得出人为成百上千的太监救治,还都是令人惶恐避之不及的瘟疫!

    只怕是给足了银钱,他们都不愿意来救治这些低贱卑微的奴才们,更何况奴才们没钱!最主要的一个是,太医们俸禄极低,面对这么大风险又没有利益的疫情,能真心救治他们这些底层奴才的真没几个。

    救个皇亲国戚还能有奖赏,救太监宫女能得到什么?

    而平时,负责熬药的也是宫女太监,眼下太监群体都自顾不暇了,谁去取药?谁去熬药?

    这世道就是这么残酷,人命不值钱,死了再进再买就是了,谁会去追究皇家死去了几个奴才呢?

    “我们死定了。”

    “皇上是不是不管我们死活了?”

    “如果我活不下去了,那也要拉个垫背的……”

    至于封宫将士声嘶力竭吼着皇上没放弃大家,只是想把大家聚集起来共同救治的话,全只当是狗屁!

    不就是怕大家跑出去危害到宫里的主子们吗?

    不就是奴才命贱,死不足惜吗?

    等关起来的这批人都死光了,疫病自然不治自解,宫里又何必花费大力气大量药材跟大量人力治愈他们。

    但是皇权的威势下,习惯了奴性的太监们,不敢反抗,只是眼睁睁看着宫门在他们面前关闭,落锁,随之关闭的,是光明,希望,只留下了无尽的恐慌与黑暗。

    小夏子逃出来了。

    他年纪小,身材也瘦小,废了老大劲从后院的恭房上的小窗口钻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泪水在脸上留下风干的痕迹。

    出来前,他看到了大门前的暴动,甚至都称不上暴动,只是一群无助的人最后的呐喊,每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就只能站在门前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随着宫锁一落,原来备受嫌弃的西殿反倒成了大家相互争抢的净土,面对身强体壮的将士们,他们没有胆量做什么,但是面向跟自己一样处境遭遇的人,他们勇于向弱者伸出屠刀。

    小夏子再次被赶离安全之所。

    东殿不说,早已是染疫太监的天下,南北两殿人员密集,如果小夏经历过的心冠时代的话,就会知道基本全都是密接者,无一能幸免,随着时间流逝,南北两殿心存侥幸的人早就越来越少。

    所以他们在有限的区域里,又占领了没有人烟的西殿。

    但是太监下房没有净土,西殿也早晚沦陷。

    他必须逃出来。

    他侥幸至今没有发烧,但是按照将士说的要等到太医诊治来筛查出无病的时候,那他必定难逃一劫,他不能等,也不能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没有希望的选择。

    他出来之前特意绕到东殿去看望了一眼冬子哥了。现在的东殿防不防,关不关,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看守的人早已撤离,而里面的人经过了三四天的病痛折磨,也没有逃跑的欲望跟力气了。

    他很顺利的就看到了冬子哥了。

    一个他几乎快认不出来的人了。

    如果不是那身冬子哥的衣服和双手上自我缠绕的绿丝巾,他很难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谁。

    仅仅只是三天的病痛折磨,让他面目全非,高烧使他脱水,丘疹胞痘,仅是表面看得到的地方,手脚,脖子,脸,红通通的连成片,因为人的意志时有不振,而无意识的抓挠使得他原本清秀的面孔几近……不,已经毁容。

    小夏子吓得失声尖叫。

    小冬子没想到自己死之前还能见到熟人,这让他有了一时的清醒过来。这些天他都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清醒地在放饭的时候醒来,努力吞咽下食物和水。

    清醒的想要见到大夫带着药来,他想活下去的欲望已经让他都快产生医生到他身边诊治的幻觉了。

    一次次清醒,带给他一次次失望,唯有手里的微弱安怀能让他有一时的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真的见识过绝望后,他更想活着了。

    他伸出双手,骨节分明的掌心里,放着那个白色瓷瓶。

    只要他双手绑着,握着瓶子,他还能控制一下自己不去把自己抓挠得遍体鳞伤。

    “给她!”

    他递出了瓶子。

    他祈求。

    祈求那人记得他。祈求那人能听见他内心的呼喊。

    救我,救我,救我……

    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弱小的女子能救他呢?内心其实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还要去祈求呢?

    但那曾经拯救过他一次的光,可不可以再光临一次呢,他向苍天祈求,只要能活……只要能活!

    “我会回来的。”

    小夏子看懂了他的目光所求,捏紧了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也许可以,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打气也好,奢望也罢,人活着总要有一个希望。

    而这个希望他不是无的放矢,他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