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郎无情,妻有意

    书上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美人如玉,却无人观赏;公子原来,竟是个雏儿。

    陈刘此时正摆弄着圆桌上的铜镜,依云则坐在那木床之上,无所事事。

    “古书有云,镜可克煞,尤以铜镜最甚。”

    传说当中,确实有铜镜克煞鬼的说法,而且进入这片空间后的所见所闻,也证明着这个说法。

    只不过那铜镜虽然能左右旋转,却好像无论转到哪一面都不会有什么作用。

    “镜面明明这么光滑,却又照不出任何东西,真是奇怪。”

    最让陈刘疑惑的,其实是桌上信纸后面的七个字,明明揭示了那女主人虽然怨恨,但却并没有真的疯魔。

    不知为何,竟会分离出这样一缕怨念,化成了凶厉的鬼魂。

    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情,陈刘不免联想到了京兆府两位少尹大人担心的存在——那出逃的四名魔道高手。

    现在这种手段,不可能是低价的术士就能够操纵的,而敢在这京城里做这种事的,就只有被困在京城里的那些逃犯,特别是那四名魔道高手。

    魔道的法门千奇百怪,武夫、术士、巫蛊、道法甚至佛门的神通他们都会涉猎,可以说是海纳百川,得之则用的一类修行之人。

    他们之所以成为人厌恶、抵制与讨伐,并非是因为术法多,而是他们修力不修心。

    几乎所有的魔道修士都信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没有力量的人根本没有活在这个世界的必要。

    他们大多任性施为,肆意杀戮,半点约束都不存在。

    一旦放任,就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这四名逃窜的魔道高手中,似乎正有一名四品的术士!

    此刻,陈刘这边没有这种高手的存在,照理来说,只能等死,但一个神秘存在的干涉,给了他们两条出路。

    一条上床,用一种代替的手段满足女鬼的心愿。

    这条路很是简单,人和床都准备好了。

    另一条路,就是唤醒她的善心,让她的怨念消解。

    这条路虽然并非全无线索。但无从下手。

    “显然,她的执念就在他丈夫身上。只是现在又没有办法接触到她丈夫,哪怕是尸体。”

    陈刘思来想去,只好从他们曾经的经历入手。于是,他转过身,对依云说道

    “你知道他们的事情吗?”

    百无聊赖的依云本来就希望与陈刘说说话,听到他发问,赶紧就回答道

    “知道一点点。”

    陈刘于是走了过去,坐在床前的地上,打算听她讲。

    依云见他没有坐上来,有些失望,但想了想,这床确实小了些,于是回想了一下曾经听到的故事,对陈刘娓娓道来。

    “据说江临曾经是个种地的农民,家里没钱没势,也没有地,是租同村的李老爷家的地来种。大家都觉得他就是这样了,不会有什么出息,甚至媳妇都可能找不到。不过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想法。”

    “直到他二十岁,突然传出了他和邻村的宋家小姐有了关系。他带着他彩礼,也就十多斤稻米,去宋家提亲。”

    陈刘听到这里,大概能猜出结果。

    “然后宋家老爷拒绝了?”

    他没想到依云突然狡黠一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当所有人都认为宋家不可能接受这门亲事的时候,宋老爷答应了,还送了很丰厚的嫁妆。”

    这结果,确实出乎了陈刘的意料。

    毕竟前世看多了这种爱情故事,好像就没有这么顺利就实现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梦想的。

    故事的走向,也让陈刘有了一些兴趣。

    “后来,风风光光的一场婚宴,几乎全部是由宋家出手,大家都认为江家不知道走了多大的运。不过,后来啊,江临机缘巧合搞起了买卖,时来运转,混的风生水起。两人没有因为生活越来越好而抛弃对方,而是仍然举案齐眉,仍是天作之合。之后,他们的家业越来越大,最后还住进了京城。”

    说道这里,依云停了下来,或许一切停在这里会是一场值得传颂的爱情吧,也是她所向往的。

    陈刘当然知道故事还没讲完,但也没有催促,等着依云再度开口。

    “他们其实恩恩爱爱的很多年,不过大概是书上说的色衰爱弛吧。江临终究成为了江老爷,抛弃了糟糠之妻。”

    转折得太快,这色衰爱弛淹没了太多真相,陈刘只好继续问道

    “那是什么让江临这样的?”

    “因为宋小姐生不出孩子。”

    古代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是依据前世的封建道德,妻子无法为丈夫生育后代,是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就将她抛弃的。

    起初的时候,江临并不在乎,他只想和妻子在一起。

    后来,他父母以死相逼,要他找个女子延续香火,他拗不过,却也不愿意辜负相濡以沫的妻子。

    “善解人意的宋家小姐退步了,她也让江临去找办法生个孩子。”

    后来,**的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根据大梁法,除非家族三代内有官职、爵位、功名在身,否则不许纳妾。

    江临一介商人,自然没有办法纳妾,延续香火。

    只能流连于烟花柳巷,风流女子的身上。

    “后来他有孩子了吗?”

    依云摇了摇头,说道

    “问题并不在宋家小姐身上,其实是江临虽能行房事,却没办法使女子怀孕。”

    陈刘此时想起了门外血池里绽开的莲花,那莲花里,正是一个个啼哭的婴孩。

    至于那些漂浮的脑袋,此刻想想,似乎都与那女鬼一般无二。

    “他都这样了,你还是很想和他有个孩子吗?”

    想到此处,陈刘突然感叹一声。

    依云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公子在和谁说话啊?”

    陈刘向右指去,右边房间,靠后的那口棺材上的虚影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

    她静静地蹲在血池旁,用手轻轻抚摸着饱满的莲花。

    “嗯。”

    她穿着和女鬼一样的衣服,戴着同样华丽的头冠。

    眼中并没有半分的怨气,面容姣好,一如当年和他拜堂一样纯粹无暇。

    她的轻声回答,让依云有些不服气,对她说道

    “可他配不上你。”

    池边的女子转过头来对依云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她的选择似乎还是那个人,她走到了那副棺材旁,温柔地看着里面躺着的人。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紧致你下巴,笔挺的鼻梁,抚平他浓厚的眉毛,将自己的额头碰向他的额间。

    他好像也变成了当初那个英俊坚韧的少年郎。

    “依云,把盖头给我。”

    依云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但陈刘并不介意。

    他从依云手中接过那块红盖头,抛了过去。

    红盖头轻轻地盖在了女鬼的头上,将她浑身的煞气包裹,化作了一点黑红的朱砂,点回到了那名女子虚影的额间。

    女子冲陈刘和依云笑了笑,就躺回了她的那口棺材。

    “就这样?”

    “嗯,就这样。”

    这一切结束的草率,让依云觉得有些突兀,更是为宋家小姐感到不值得。

    陈刘也说不清道理,因为他在这方面,终究是个门外汉。

    不过,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

    有些事,不值得,不应当,甚至不对,终究有人赴汤蹈火,甚至舍生赴死。

    叹他们傻,叹他们痴,痴男怨女,可他们却会说

    “你们不懂。”

    虽然陈刘往往会被气得偏头痛,恨不得人人给上一巴掌,把他们打醒,但最后并没有出口,也没有出手。

    两口棺材都关上了,女鬼也消失了。

    “看,那铜镜居然有东西了。”

    当两人仔细看去,那镜面之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英俊潇洒,女子温柔可人,正是年少时的江临与宋家小姐。

    他们的一生有如走马灯一般,在陈刘与依云眼前飞速地闪过,一切都如他们所了解的一般。

    唯一有差的,可能只有多出来的一个场景。

    江临被他母亲带到了一处院落里,喝了一杯母亲端过来的水,那水里放了迷药。

    第二日,他便看见有一名女子赤条条地躺在他身上。

    那一次,他不敢告诉妻子,他也没有再做过什么。

    可那女子并没有怀上,平日的母亲的威逼,江临都顶着压力撑了下来,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终究击破了他的底线。

    此时,一团光晕从镜面里飘了出来,化作了江临的模样。

    在陈刘和依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对二人鞠了一躬。

    “我不愿狡辩什么,因为后来,知道没有办法生育后,我确实鬼迷心窍,仍然不管她的感受,整日沉沦。”

    他自嘲一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痛恨。

    “我对不住她,也不敢见她。多谢二位帮我解开了她的心结。”

    他再次对陈刘二人鞠了一躬,随后,他化作了一粒光点,融入了宋家小姐的棺材里,落入她额间的朱砂上,冲去了所有的黑煞,让那点朱砂只有鲜红色。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此时,那张信纸突然飘了起来,后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没关系,早点回家。”

    依云呆愣着,问陈刘

    “我分不清了。”

    陈刘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叹道

    “说不清,感情说不清。”

    无奈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他错了也就是错了,无可辩驳,但当这一切涉及到他们的感情时,就变成了他们俩自己的事。

    郎虽无情,妻仍有意。

    郎实有情,妻亦有意。

    郎情妾意,生死相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