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速之客

    小院不大,压根就谈不上几进几出这种高端词语,只有几间房按照常规布局摆列着,但胜在便宜。

    对眼下无家可归的夏家众人来说,有屋子遮风避雨便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夏公子,这是租契、钥匙,和剩下的银钱。”

    小吏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递给夏景昀,夏景昀从里面挑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小吏的掌心。

    “辛苦大人了,一点心意,莫嫌弃。”

    一旁的伯母下意识地想要劝阻,一家七口就这么点钱,你还往外赏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小吏笑呵呵地收下,然后主动道:“夏公子可要采买米面被褥这些?在下在城中多少有几分薄面,如果需要在下陪着去,怎么也能多省下些钱财。”

    我头发长见识短......伯母立刻将抱怨咽了回去。

    对于小吏的提议,夏景昀自然同意。

    他叫上他堂兄夏云飞,额外带上了他母亲夏李氏一道出门。

    其余众人便留在屋里,进行打扫。

    入夜,饱餐了一顿的夏景昀躺在浴桶之中,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直到泡得指肚发皱泛白,他才强撑着睡意起身。

    水滴顺着皮肤留下,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双眉似剑,双眸如星,鼻梁挺拔,高耸的山根雄伟,和大摆锤遥相呼应,黑色秀发披在肩上,衬托着英俊的面容愈发苍白。

    世界名画:赤裸高阳。

    彻底清洗干净的身子散发着从里到外的轻松,接着便是疲惫到极致的虚浮感铺天盖地袭来。

    他使劲擦了擦头发,迈步走进房间,不管不顾地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直到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他才不得不起身。

    不大的院子,其余人一个都还没起,只有夏云飞搬了把椅子坐着。

    瞧见夏景昀出来,他伸出手指在嘴边竖起。

    等夏景昀走过来,夏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那你看着点,我去睡了。”

    夏景昀一愣,“你没睡?”

    夏云飞笑了笑,“都睡了,谁来看家啊!”

    说完,他走进了屋子。

    夏景昀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心头微微一暖,轻声一笑。

    在凳子上坐下,他左手托腮,右手轻搓手指,默默思考着前路。

    眼下最大的人身危机已经解除了,暂时不用为生死发愁,可以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未来的方向。

    记忆里,这个世界和他曾经的经历并非一个时空,但大体差不太多。

    眼下中央王朝名叫大夏王朝,皇族杨氏,享国已近三百年,如今正是崇宁二十三年,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皇帝,也被大家叫做崇宁帝。

    夏景昀他们此刻所在的江安县,就是大夏朝十三州之一的泗水州境内,建宁郡的一个小县城。

    这个王朝的朝廷制度并非像夏景昀熟知的那样发展,而是像一个不懂历史的编剧写出来的劣质古装剧那般,有皇帝、有丞相、有六部、有科举,哦对,理所当然的,也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杂糅在一起,看起来倒也不那么违和。

    至于有没有什么面首文学、道观文学、儿媳文学之类的,身为书呆子的原主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等夏景昀日后自行探索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要走什么样的路才是最稳妥的呢?

    夏景昀的脑子里自然地划过一些选项,经商、务农、从军、进宫、流连花丛......

    最终定格在了两个字上:科举。

    当初在劳工营,监工可以肆无忌惮地打杀那些劳工,而监工们又在管事面前卑躬屈膝。

    管事在县令面前怂得跟乌龟一样,但宫里来的一位普通女官又能当着县令的面直接杀了他的心腹,县令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光着几日的境遇,便足以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依旧是以权力为核心建构起来的。

    要想在这儿过得好,获得更高的权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最直观也最光明的路径就是科举了。

    正想着,一旁的厢房房门也被打开,父亲夏恒志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高阳,想什么呢?”

    夏景昀微微朝旁一挪,让开位置,“我在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父亲,我记得秋闱快到了吧?”

    身为一个文人的夏恒志面对这个可以轻松答上来的问题,却莫名地迟疑了。

    过了片刻,才在夏景昀疑惑的眼神中开口道:“高阳,你考不了科举了。”

    夏景昀心头一沉,忙问道:“为何?”

    夏恒志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虽然免了劳役,但犯罪之名仍在,按照大夏律法,犯罪之人直系三代之内不许科举。”

    他黯然长叹,“是我们害了你啊!”

    夏景昀呆坐在条凳上,心头闪过纷乱的念头,科举之路断了自己还能干啥?

    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还是遗怨写红叶,薄幸记青楼?

    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还是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夏景昀忽然猛地摇了摇头,先前在劳工营中,那么生死艰难的关卡都过了,哪有此时放弃的道理!

    他看着父亲,“父亲可否与我细细说说我们到底是因何获罪?”

    “哎,其实哪有什么罪啊!”夏恒志再度发出一个不得志文人习惯性的喟叹。

    “我们夏家一向老实守法,耕读传家,但接连两代,都没再出过举人,底子虽然还在,但没了那层皮护佑,难免招来有心人的觊觎。县令的妻弟瞧上了我们家的祖产,蓄意挑衅,辱及先祖,你大伯愤而出手,对方转而诈伤报官。我们以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但谁知道县令竟直接抄了我们的家,还将我们全家送到了这个劳工营中。”

    原来如此,夏景昀听完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坚定了要考科举的念头。

    没有那身官皮护着,不管搞什么,都是无根之木,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他开口道:“既是冤案,若是能平反了,我是不是就能参加科举了?”

    “平反了自然是可以的,但谈何容易啊,人家有一县之尊做靠山,文书也是上达州郡的,就凭我们这样,难如登天呐!”

    夏景昀自信一笑,“几天前,父亲能想到我们可以这么轻松地走出那个劳工营吗?事在人为嘛。”

    夏恒志不禁侧目看着自己的儿子,脸分明还是那张俊秀清逸的脸,但那自信昂扬的神采,却是他从未在自家儿子身上见过的。

    “你俩说什么呢?”

    身后,夏景昀的伯父夏明雄也开门走出,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夏恒志叹息道:“我们在说,如何能够平反冤案,拿回祖产。”

    夏明雄冷哼一声,“这还不简单!过些天我找一帮以前的故旧,一起潜回去,剁了那厮狗头!”

    夏景昀嘴角抽了抽,不愧是武夫啊。

    “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这不是有礼都变没礼了嘛,到时候我们真的就是罪人了。”

    “那也好办,让定远去投军,等他做了将军,到时候带兵回来,还怕他们不乖乖撅着腚将东西送回来。”

    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夏景昀默默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高阳,君子远庖厨。”

    “咱还没商量完呢,走啥啊!”

    两人在后面呼唤着,夏景昀充耳不闻。

    没过一会儿,在主卧之中睡着的三个女人也陆续起来,稍作梳洗,烟火气升腾,食物的香气开始飘荡在小小的院子里。

    那是久违的,安宁、祥和与团圆。

    夜色如幕布,被一双无形的手扯过来,盖住了整片天空。

    灯火昏黄,小院之中,怡然自得。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屋子里的人齐齐一颤,面露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