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两银子

    赵六被严娘子四两银子买走了,走的时候赵三拉着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愣是被彪悍老娘抽断了三根柳条才拖回屋。

    呆呆傻傻脑子还没转过弯的老六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进了严娘子的宅子。

    对于自己被卖,一开始还有点惆怅,到后面就看开了,照这个年月下去,在赵家过的日子和被卖了有什么区别?

    买她的人牙子人称严娘子,本姓王,山西人,嫁到严家没几年就死了丈夫,她自觉看透了人心,便不肯再嫁。

    旁人家有个贞洁烈妇,那都恨不得供起来,不为什么,能免全家税赋呢!

    原本严家也是这样,谁知道来了兵祸,好日子戛然而止,严家上下被迫逃亡,跑到这京畿边上,一无田二无宅,穷得是叮当作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后来跟着逃亡的家婆病重,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钱后一命呜呼。

    严娘子逼得没法,眼前还有个女儿要养活,于是就这么一推二就的做起了牙行买卖。

    女人家做生意抛头露面的,她这一路可是没少吃亏,但到底是扛过来了。

    只是大人是扛过来了,听闻严娘子那女儿偶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愣是在严娘子出门谈生意时就那么烧成了傻子。

    估计是心有亏欠,严娘子做生意极少往那起子污糟地方去,对于赵六来说,这就够了。

    此时赵六眼前就坐着那个傻子。

    嘿嘿,嘿嘿嘿,妹妹吃糖,嘿嘿

    那傻子见赵六直勾勾的看她,便把糖块从嘴里抠出来,直愣愣的往赵六身前递。

    口水滴答的手掌上摊着一块糖果,一身月白色的棉布袄子裹着那唇红齿白的姑娘,不说话的话压根看不出来是个傻子。

    真可怜。

    可那又怎样?即便是个傻子,她的亲娘都一心一意的养着她。自己还不是傻子呢!就让亲娘四两银子卖掉了!

    她没搭理那傻子,转过身面对墙盘腿坐下,摊开手看着手里的一角碎银子,严娘子给她的彪悍老娘的银子,又被赵三趁乱撒泼打滚悄悄塞到她手里,五钱银子,就是她的全部家资。

    她将这角银子放在手心上的马桶空间里,心想赵三肯定要让彪悍老娘打死了。

    赵六蹲在炕角,默默的抱紧了膝盖,她那清澈又愚蠢的大学生脑子,想不出来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正想着,就听见屋外人声嘈杂,没一会儿炕上就多了五个哭哭啼啼的姑娘。

    “都在这儿等着,偏房有热水,自己去收拾收拾自己。一会儿有人来领你们,你们的命运,就看今天这一遭的造化了,自己好好把握吧!”

    严娘子说完这话,弯腰嘿咻一下抱起那小傻子,打开帘子就离开了。

    赵六来得早,又穿得少,再加上路上一路风吹,她那双小手早就冻得抓握都困难。眼见面前一帮小孩儿都在抹眼泪,她不想看,就挪着身子下了炕,转身往严娘子说的隔壁走去。

    一桶热水,一桶凉水,旁边放着几块棉布巾子和一个木盆。

    赵六一合计,费劲舀了两瓢热水在木盆里,手指试探的摸了摸,又加了一瓢凉水。

    双手放进热水里时,只觉得周身的寒意都散尽了,这还没到十月就这么冷了,到寒冬腊月那该是怎样一番美丽冻人的景象?

    再想着自己如今落到人牙子手中,命运如此多舛,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听着隔壁的呜呜声,哭有什么用?

    到了人牙子手里,她们的户口性质就变了,想赎身得花钱,而她没有钱。

    想跑?

    五岁的豆丁能跑到哪里去?

    原本以为拿的是种田文剧本,谁知道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赵六绞了一张棉巾子盖在脸上,思索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出路。

    刚才那严娘子说什么来着?一会儿有人来领她们,命运如何就看今天的造化。

    能说出造化两个字。

    想来暂时不会被卖到那种不堪的地方去,如果是要卖给条件好的人家做丫鬟,应该不算什么好造化。

    那就是要卖给条件很好的人家做丫鬟,毕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选自己这样几岁的豆丁回去,为的就是长线持有,规范化培养保姆丫鬟。

    赵六脸上盖着温热的棉布,脑子里在飞速运转,她握紧拳头,暗下决心,就算要走一步看一步,那也要挑一条好走的路。

    “快点快点,王娘子到门口了,你们都跟着来!”

    听闻这话,赵六咬咬牙扔下棉布,转身跟着门外几个姑娘往院子里走去。

    秋风萧瑟,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却并不暖和,赵六拢了拢衣襟,试图盖住漏风的脖领子。

    刚刚热水洗过的脸,冷风一吹就觉得面上干燥起来,她捶着眼睛就看见自己脸上两坨猴子屁股似的高原红,真冷。

    早知道来得这么快,就不洗脸了,也不知道那什么王娘子会不会见不得自己这副鬼样。

    严娘子教过的,有人来挑选的时候不能与人直视,眼神要看地面,讲究的人家是不会选性子桀骜的丫头的。

    在脑子里勾画着着自己这副不堪的奴才样,赵六觉得自己堕落了,春风里红旗下长大的孩子,现在正在奴颜卑膝的像个货物一样等人挑选。

    算了,只要不被卖去做皮肉生意,她忍!

    兴许是她的模样入了那王娘子的眼,她连同另外两个面黄肌瘦的姑娘被带出了院子,院子外头停着一辆牛车,赵六被抱上车时就见里头已经坐了三个一般大的孩子。

    她听见严娘子在外头说,“都是身家清白干净的,我亲自去的,您放心,这是身契。”

    牛车笃笃的摇了起码半小时,感受着身下一会儿石板路,一会儿土路,又变成石板路时。

    耳边的声音热闹了起来,赵六倒是想掀帘子看一看,可是那王娘子就坐在门口,感受着对面时时打量的目光,她一路上窝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更遑论掀帘子看看了。

    正思量之间,就听那沉默了一路的王娘子开口了,只见她捋捋衣襟,端坐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今儿去的地界儿可是这满京城顶贵重的人家,都给我绷紧了皮仔细别出差错,要是让人家挑了错出给撵出来,可别怪我王二娘心狠。”

    赵六垂眸眼珠子一转,满京城都顶贵重,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王子皇孙?公侯宰辅?

    很快她就能知道了。

    牛车穿过闹市,转进了一个清净的街区,片刻后在一角朱红色的小门前停了下来,赵六和其余几个姑娘下车在王娘子身后站成一排,王娘子刚走上台阶去,正要敲门,就听见小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哎哟,这时辰可巧,等你多时了,快些进来罢。”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几句,就招呼一排小丫头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