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零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这种重大行动前的漫长等待,比任何时刻都更易使人焦虑。

    气氛已渐渐开始浮躁。刚才的谈天扯地,你吹我一下,我吹你一下,你瞪我一下,我瞪你一下,此刻都已沉寂,已没别的新奇方式来消磨时光了。

    有些人的心已飞到了房外,又飞进了房内。

    房内的床上,床上的女人。

    这些人已开始在后悔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陪着一群臭男人像个傻子一样干坐着。好好珍惜这样的夜晚,喝几口小酒,玩几个小姑娘,岂非快活得多?

    他们都已暗自打算,等这人一来,就立刻先扇他两个大耳光,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反正这耳光是扇定了。

    风逍舞一直坐着。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吸引,使他不自觉望去。

    他看到了杨青虹的目光。

    杨青虹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手边的剑,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就像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可怕对手一样凝注,庄重。

    风逍舞向他笑笑,不再看他。

    他并非不在意杨青虹的目光,但现在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个人为何还不来。

    他并不急。但这么重要的集合都会迟到,且仍久久未到,未免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焦躁的氛围愈发灼热。忽然一股凉风吹进,门终于开了。

    所有人立刻看去。李沁依然没有回头。

    一个和诸葛笛差不多岁数模样的男子,身上的衣服缝剪合身,色料典雅,腰带上还镶着颗色泽通透的蓝花冰。

    他的衣着永远最时新,举止也永远保持着优雅。喝的是最好的酒,陪着的是最好的女人。

    他虽三十过半,皮肤却保养得很好,白润透红,甚至比绝大部分女人的皮肤还要好。英俊的脸上微笑也永远动人,就算有再大的火气看到这样的笑容也会悄然熄灭。

    然而在坐的众人并非因为他的笑容熄灭了怒火。对男人来说,男人的笑容无论再怎么动人也永远比不上女人的。

    他们没去扇此人的耳光,也并非因他们不想扇,而是他们不敢扇。

    因为简家的简二先生,是谁都招惹不起的。

    简二先生一边关上门,微笑道:“各位久等,我来迟了。”

    “若非女人之事,迟到就是简二先生的寻常事,在坐的各位想必都听过这句话。”司徒超风道:“然自简二先生将家主之位辞让给四弟后,就变得清闲许多。既然不是因事务烦扰,莫非还是那句老话,因为这里没有女人,简二先生才来得这样迟?”

    诸葛笛笑道:“怕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现在看来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

    简二先生叹了口气:“我本也想早点来,只是那女人实在难缠,我想尽了法子都不让我走,最后还是我托人到三十里外的朱老七那买了串珍珠她才肯松手的!”

    诸葛笛点头:“对女人来说,珠宝的确是难以割舍的诱惑,何况还是天下第一玉石雕割圣手的货。若想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送她一串朱老七的珠宝。”

    简二先生大笑:“二庄主想必也是过来人,对女人的经验也如此丰富,简某改日定向二庄主请教两手妙招。”

    诸葛笛笑道:“北有夏侯孔武,南有简二先生。两人踏遍天下花场风月,诸葛笛不过区区黄毛小子,刍荛之见,哪敢在简二先生面前提‘请教’二字?”

    简二先生已坐了下来:“对付女人,不同的人所想出来的手段因人而异,诸葛庄主说不定有几手私藏,也是在下从未没想到过的呢。”

    钟无泥皱了皱眉头,朗声道:“人已到齐,大庄主已可以开始了吧?”

    司徒超风点点头,向卫城示意。

    所有人不明白义宏庄的庄主在发言前为何会向水龙十三连的卫城示意。只见卫城走到司徒超风身旁,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竹筒,双手递向司徒超风。

    司徒超风拿起竹筒,道:“这就是苍穹帮总坛内的地图详绘和暗卡哨岗的轮班排布时间表。”

    易风扬道:“这种机密文件,怎会如此轻易得来?”

    司徒超风沉下脸道:“这东西来得并不容易。”

    易风扬道:“哦?”

    司徒超风道:“我庄从立庄以来就有计划与苍穹帮来一场生死之战,然而我庄的行动在江湖之上过于惹眼,不便于暗中展开,于是才与水龙十三连总瓢把子卫海合作。这是卫海派人潜伏于苍穹帮中五年,用了三十七条人命才换来的。”

    易风扬沉默。

    众人都不曾想过,今日计划,在义宏庄创立的五年前就已开始进行了。

    司徒超风道:“这也是我让宋捉影护送卫家二兄弟前来的原因。这份文件可说是卫海动用水龙十三连的全部资源才换来的,这次行动倘若成功,水龙十三连当属头功。”

    卫庄立刻道:“关键还得靠司徒庄主的英明领导。头功二字,水龙十三连万万不敢当。”

    司徒超风微笑:“卫老弟何必自谦,这本是贵帮应得的荣誉,不必如此礼让。”

    卫庄道:“是。”

    诸葛笛道:“若非有这一纸机密在手,我们也不敢轻易请各位前来。此次行动,我们至少已有八成把握。”

    下面已有人在说:“这是真的地图吗?”

    司徒超风道:“这东西已是苍穹帮的最大机密,各位有所疑虑也在情理之中。”

    竹筒打开,一张很普通的羊皮纸。纸卷平铺,诸葛笛递向一旁的易风扬。

    能藏在竹筒内的纸卷自然不可能大到让这么多人同时观看,所以纸卷就轮着传过去。一人看完,就传给下一个人。

    传到风逍舞。风逍舞接过,仔细端详着这张小小的纸卷。

    看过纸上内容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张地图画得的确十分用心仔细。连院墙的高度,院中花木的摆设,暗卡位置和轮班人员大致所使用的兵器,巡逻的人数及队列数,武功大致深浅,换班时间空档,帮主莫藏的卧室,书房,甚至其中一个密室都画在其中。可以从哪些地方潜入,也都一一点明。只不过唯有莫藏所处的一处庭院没有暗卡伏兵等详细的标识。

    图纸上的布局就如同战场的排兵列阵一样,一环紧扣着一环,就算某一环出了漏洞,下一环也能立刻补上。这是极其精妙的部署,也只有苍穹帮才想得出这样的部署方案。

    这必定是苍穹帮总坛的内部排班地图时间表无疑。这份文件的详细程度已称得上无微不至,即便丢掉三十七条人命,能换来如此详尽的苍穹帮内部信息已属难能可贵。

    地图轮了一圈,又回到司徒超风手中。

    司徒超风道:“各位可还有什么疑虑?”

    没人再多说什么。看到这张地图,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有任何不满之处。虽然莫藏身处的院落没有太详细的说明,但却已足够。

    司徒超风道:“以策万全,我们还是有必要派人进去查探一番,看看是否真如上述,也可勘察是否还有某些遗漏之处。”

    司徒超风的目光已落向宋捉影。

    宋捉影点了点头。这时又有人抢道:“这事当然是要鬼手捉影出马。鬼手捉影轻功天下第一,随便一撂就能飞出三十丈外,此等重任非他莫属。”

    听起来是在给出建议,但这条建议却是瞅准了司徒超风的意图后说出来的,没有任何价值,更像是一句马屁话。这帮人只要一有拍马屁机会就不会错过。

    又有人道:“鬼手捉影虽然轻功天下第一,但还得要有杨先生和易前辈出马方能保证万全。杨先生随便亮出的一手功夫不仅能穿透二十枚铜钱,穿过二十个人头也不在话下。”

    这人的马屁功夫显然不太到家,想同时拍两个人的马屁,却只拍了杨青虹一人,听起来还有点暗嘲易风扬不如杨青虹的味道在里面。

    易风扬脸色已沉了下去。不等他说话,桌子一角却又传出一个声音:“这时候当然还是要靠简家的暗器手法了。只要简二先生暗器出手,敌人有多少死多少,又何必浪费两个人的力气呢?”

    “鬼手捉影轻功天下第一,手上功夫也不差,依我看只要他一人去就足够了,多一个目标岂非更容易暴露?鬼手捉影不但捉金捉银,人命鬼命也是随便一抓就手到擒来。”

    马屁话就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停不下来了,宋捉影即使想跟司徒超风说话,暂时也是说不了了。

    他并不反感拍马屁,相反他还挺喜欢有人拍他的马屁,他自己有时也会去拍别人的马屁。然而这需要高效交流的关键时刻上演的马屁大戏却有点要了他的命。

    风逍舞向宋捉影道:“开始谈话了就到外边叫一下我。”

    然后他走出了客栈。他知道这出戏还要演上一段时候。

    宋捉影并没跟他说什么,他明白风逍舞的脾气。

    一片阿谀声中,隐隐传出杨青虹和钟无泥的笑声。

    然后就听不见了。

    门一关上,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风逍舞伫立在小院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无法融入这样的氛围。虽然他明白这里的每人都有参与进此事的能力与资本,却还是避免不了去相互捧奉抬举。

    他也已想走。若不是为了等司徒超风宣布计划,他也不愿在此处多呆片刻。

    现在他只想司徒超风能快点宣布,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风逍舞仰头,望天。

    月已东起。透过院中乌桕,白月弯弯。

    已经……挺晚了呢。

    她……是不是早已醒了?

    她当然已经醒了。风逍舞点她安眠穴时用的手法并不重。

    那么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她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孤零零地在看着这道月光呢?

    ……她应该不会怪我吧?

    风逍舞低下头,叹了口气,凝注着院中欢快飘游着的叶上清月。

    忽然他的身后暗了下来。

    他背后是刚走出来的悦来客栈。

    客栈暗下来,只有一种解释。

    灯灭了。

    里面还有那么多人在会议,灯怎会突然熄灭?

    风逍舞立刻扭转身躯,向屋檐跃去。

    然而当他正欲起脚,却发现面前已多了个人。

    钟无泥已出现在他面前。

    这老人不愧为丐帮九袋长老,出现意外状况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要到外面查看动静。

    风逍舞看着钟无泥,却轻轻叹了口气。

    钟无泥冷笑:“你是不是感叹自己跑得太慢?”

    风逍舞道:“若你不拦着我,那人就一定逃不了。”

    钟无泥道:“人?什么人?”

    风逍舞道:“就是打灭屋里灯的人。”

    钟无泥道:“那么人呢?”

    风逍舞道:“我岂非说过他已逃了。”

    钟无泥冷笑,正欲说话,客栈里的灯已被点亮。

    灯光点亮的一瞬,屋里立刻传出几声惊呼。

    惊呼声起。钟无泥正欲飞身进屋,却只觉眼前一花,风逍舞已从他眼前消失了。

    钟无泥顿住脚步,心已沉了下去。

    丐帮虽不以轻功见长,但他自信自己的轻功已属江湖顶尖水平,即便与宋捉影相比他也不认为自己会逊色多少。然而他发现风逍舞的轻功竟似比他还要高上一层次。

    他那颗比之少年时更盛的虚荣心立刻受到了打击。

    钟无泥沉默着,长叹口气。

    忽然他却笑了,笑得有点奇怪,也有点……

    屋里的人依旧在,却没有一人说话。甚至连风逍舞和钟无泥进来时,也没人去看一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只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死人。

    易风扬已死在了座位上,两眼突出,连舌头都伸了出来,整张脸变成了死黑色。

    名满天下的峨眉掌门,死的时候也并不比别人好看多少。

    易风扬的致命伤口是在背后,背后心脏处的五点血印。

    血流出来,也是黑色的。

    这显然是喂过毒的暗器。一发致命,见血封喉。

    李沁从易风扬的背后将暗器挑出,摆在桌上。

    五根银针,银针已发黑。

    这是江湖很常见的暗器,从这种暗器并不能推断杀人者的来历。唯独不寻常的是杀人者居然是用银针喂毒,这就和挑衅所有在座的各位高手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事关峨眉掌门的生死,没有人敢妄下断言。自肖九星闭关,易风扬接掌门户,成为第十八代峨眉派掌门后,不出五月,就遭人暗杀惨死。时间之短,简直骇人听闻,峨眉派三百弟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虽没有人作声,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风逍舞。

    只有他在刚才那段时间一个人外出,谁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钟无泥已大嚷道:“一定是风逍舞,一定是他干的!”

    风逍舞没有说话。

    钟无泥冷笑:“若不是你,刚才为什么要在我们谈话时一个人走出外面?我刚才在外面也没见你有什么事,只是一个人在闲晃,这你怎么解释?”

    有人的手已按在了兵刃上,随时准备出手。

    丐帮长老说的话,分量远不只是“厚重”二字足以形容的。

    风逍舞却依然沉默。

    他无法解释,也不愿解释。

    但他依旧还是冷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宋捉影道:“一定不会是他。”

    司徒超风已开口:“有何证言?”

    “证言倒没有,我说不是他只因他是我的朋友。”宋捉影缓缓接道:“我从不和小人交朋友。”

    钟无泥冷冷道:“朋友也是会变的。”

    “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变的。”宋捉影道:“他就是这种人。”

    钟无泥大笑:“可笑,可笑。”

    宋捉影道:“有何可笑?”

    钟无泥道:“你若说他不会变,不妨解释一下为何方才他一个人出外面晃荡?你若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信你。”

    宋捉影正欲说话,风逍舞却已开口:“不必解释。”

    钟无泥笑了:“你看,连他自己都死心了。”

    风逍舞道:“钟老既怀疑此事是我做的,想必是有了确切的证据?”

    钟无泥道:“此间众人皆不曾离开过,只有你脱离了大众的视线。只有你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朝易掌门出手,难道不是?”

    风逍舞看向司徒超风:“请问庄主,若义宏庄此刻正在审判某人,那么是凭质疑来定罪还是凭证据来定罪?”

    钟无泥冷笑:“你想拖延也没用。只要控制住你,使你没有销毁痕迹的机会,证据自然就会浮出水面。我且替天行道,先在此处擒住你这使下三滥的宵小之辈!”

    风逍舞淡淡道:“前辈若有自信,不妨一试。”

    钟无泥大怒,想出手,却在出手前一刻止住了手上的冲动。

    因他看到了风逍舞的眼睛。

    他从没见过这么冷酷,冷酷以至神秘的目光。

    这目光只在未开化的原始野兽中才会有的莫属文明的冷漠目光。

    他已五十余年不曾感受过恐惧。现在那股恐惧虽还未涌进他心头,却已有了征兆。

    他没有出手。他虽已老,却怕死,比年轻时更怕死。

    为什么人越老反而越怕死?

    是不是他们已知时日无多,因而想尽一切办法去挽留,珍惜?

    钟无泥忽然大笑,连他自己也没察觉面容已有点扭曲:“我看你是怕了易风扬的剑法,才用这种下流的手段暗算他。现在又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来搪塞我们,你是否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滑稽?”

    风逍舞转身,向门外走去。

    司徒超风道:“公子请留步。”

    风逍舞停住脚步。

    无论如何,对义宏庄的三位庄主,任何人应当尊敬。他们做的每一件事也的确值得人们去尊敬。

    风逍舞也同样尊敬他们,所以他停下了脚步。

    司徒超风道:“事已发生,现在虽没有证据证明,但公子无疑已有重大嫌疑。”

    这句话说得很中肯。所以风逍舞转身,看向司徒超风。

    司徒超风道:“为今之计,就是尽快找出证据,缉拿真凶。公子倘若一走了之,在事实尚未明朗之际,岂非蒙受不白之冤?”

    风逍舞沉默片刻,道:“若我猜得不错,暗伏在上面的弓弩手已尽数死了。”

    司徒超风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立刻正色道:“诸葛老弟,李老弟,请你们上去查看一下情况。”

    他的确具有独特的领袖气质。即便听到别人说自己手下人有状况,脸色也没有丝毫改变,反而还是以考虑对方为优先。

    自易风扬死后直到现在,他们也的确没听到上面发出过一丝声音。如此重大的变故,那些人无论如何总该会发出点声音来。

    方才的变故,所有人的心都还未平复,自然不会想到这些细节,但风逍舞却注意到了。

    司徒超风虽不想肯定,却不得不承认风逍舞的沉着与冷静,连在座的一些老江湖都慢了一步。

    诸葛笛和李沁已从楼梯走下。

    “的确全都死了。”

    “也都是中了喂过毒的银针死的。”

    司徒超风的心已沉了下去。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这众多江湖一流好手甚至绝顶高手间悄无声息地将屋上十六人全部杀死?

    风逍舞道:“动手的时间也不局限于片刻。有可能自一开始人就慢慢地一个个被杀死,然后才打灭灯火,谋杀易掌门。”

    义宏庄的人久经训练,站着的时候就算有一头大象踩着他们的脚趾,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对外界的影响,他们的忍耐力与专注力都远超常人,因此在同伴无声无息地被杀掉时,当然也不会因无心一瞥而注意到。

    这反而成为了对方的突破口。听了这番推理,司徒超风豁然开朗。

    风逍舞思维之缜密,竟仿佛也在他之上。

    司徒超风忽然有点妒忌眼前的这位少年。

    无论是谁,到了人人敬重,人人唯命是从的高度,发现自己竟还比不过一个少年,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的。

    风逍舞道:“内部伏兵显然都是在屋外被杀死的,至于这人是怎么在伏兵看不到的情况下杀死他们,尚且还不清楚。但屋内易掌门的座位却必定是同样身处内部的人才能得到的准确信息,然后动手杀掉。动手的地方无论内外,屋内都必定有消息泄露出去。”

    “暗器虽只有一种,动手的人却不止一个。”

    司徒超风猛然抬头:“这么说……”

    “是的。”

    风逍舞道:“我们中已有苍穹帮的内奸渗透进来。”

    没有人说话。

    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本就是苍穹帮,那么这里死的人也必定和苍穹帮有所关联。

    他们会面的地方本是机密,苍穹帮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这一种解释。

    能将客栈上潜伏的人全部在不知觉中杀死,这未免也夸张得可怕。可动手的若是苍穹帮,那就根本算不上是令人感到惊讶的事。

    司徒超风沉默了很久,道:“想不到公子只在事发后的片刻,就已将事情来龙去脉完全看透,司徒超风由衷佩服。”

    现在每个人都明白已有奸细在此,也明白苍穹帮知道他们就在此地,但场面却并不太混乱,相反还保持着秩序的稳定。这些人毕竟都是久经江湖历练的老手,在任何时刻都能克制自己,保持镇定。

    风逍舞道:“苍穹帮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知道我们在此。”

    司徒超风道:“如此一来唯有先将内奸抓住,才是当务之急,否则必当前功尽弃。”

    风逍舞道:“我刚才想走出去,就是想看看上头小孔外部是否有留下暗杀者的蛛丝马迹,并非是想一走了之。”

    司徒超风沉默片刻,道:“诸葛老弟,李老弟,你们留在这里。”

    司徒超风朗声道:“从此刻起,未经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出这屋子。有违此话者,也一并视作内奸同伙。”

    没有人露出不满之色。形势之严峻,已非往常可比。如今已是千钧一发之际,简二先生却叹了口气。

    司徒超风道:“简二先生莫非另有高见?”

    简二先生苦着脸道:“高见倒是没有,只是今晚……唉,怕是要辜负红粉了。”

    司徒超风笑道:“做大事,难免要有些牺牲,简二先生该明白这道理。”

    简二先生叹道:“我当然明白,所以我一向都不喜欢这种麻烦事,才把家主之位让给贾瑜的。只是这次我想不做也不行了。”

    司徒超风看向风逍舞,道:“我与风公子,杨先生,老宋,钟老前辈和卫家二兄弟六人出外面察看情况,想必不会耽搁各位太长时间。”

    现在的所有人之中,司徒超风信任的显然只有这六人。

    司徒超风大步走出客栈。杨青虹,钟无泥,卫家二兄弟跟上,风逍舞和宋捉影走在后面。

    门外院中乌桕叶已红,却并未尽数凋落。清泠的月光照下,桕子在夜里宛如染血。

    他们都在等司徒超风说话。钟无泥的嘴里却仍时不时嘀咕:“明明是自己怕死在易风扬剑下,还装模作样来浪费咱们的时间……”

    他虽已明白不是这么回事,但他名无泥,心中却有泥。

    虚荣之泥。

    这泥使得他仍是在喋喋不休地讽刺风逍舞:“就算易风扬不是这小子杀的,也一定和他拖不了干系……”

    骤然间,一道剑气冲霄!

    剑气乍然泻出,又于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个人只看到风逍舞的右臂抖动了一下,却看见一道比月光更明亮辉煌的剑气从他腰际倾泻而出,又倏忽散灭在九霄云外。

    钟无泥感觉头顶似有什么东西落下。抬头一看,树上的乌桕叶已在月光下翩翩而落。

    桕红如血。

    桕子片片飘落,宛如一幕喷洒而下的雨瀑,迷漫了他的视线。

    片刻后,最后一片桕叶也已归尘。

    再抬头,只剩清泠月光透过光秃枝桠。然而每条树枝的末梢却都不多不少各残留了一片桕叶。

    所有人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一招迸出的剑气,竟将整株桕树的树叶在这一刻全部震断。这已足够惊世骇俗,却还能在这一瞬控制住剑气的力量流转,让每一条树枝都不偏不倚各留下了末梢的一片桕叶。

    力气若多一分,树叶就会摇落更多。若少一分,留下的也不止一片叶子。力量的运转若不能精准无误地把控,绝无法做到这般准确。这一剑更甚于杨青虹的那手穿枝掠梅,每个人都被这如同月光般神圣的一剑彻底震撼。

    众人还未能开口,杨青虹已忍不住失声:“好剑法!”

    风逍舞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动,只淡淡看向钟无泥:“我的剑从不轻出。我这次出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

    钟无泥只有听着。

    风逍舞道:“第一,易风扬不是我的对手。”

    没有人说话。

    风逍舞的目光已从钟无泥脸上移开:“第二,若你能学会在适当的情况下闭上你的嘴,一定能活得更长些。”

    钟无泥还是没有说话。

    他已无话可说,冷汗已浸透他的脊背。

    他对风逍舞的那点刻薄已被这一剑完全粉碎,他的信心也随着这点刻薄的消逝而消逝。

    宋捉影抱起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终于肯给他点颜色瞧瞧了。我若是你,早就忍不住了。”

    司徒超风震惊之余,立刻恢复了作为领袖的庄重:“各位既然都出来了,那么就按照风公子刚才说的,各自在外面看看是否有留下暗杀者的痕迹吧。”

    五人也回过神来,向客栈四周走去。然而这一剑的震慑之大,以至于卫家二兄弟和钟无泥的神思还是有点没恢复过来。

    杨青虹的步履依旧坚定,手却已将腰间剑柄握得更紧。

    片刻后,他们又回到了这颗光秃秃的枫树下。夜风吹过,吹断了几片残留的旧叶。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风逍舞也一样。

    司徒超风看到他们的神色,就知道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一无所获。司徒超风开口道:“计划已然泄露,苍穹帮已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风逍舞道:“是的。”

    风逍舞看着地上白霜,忽然想到毕恭玄为何会在江岸时会放弃搜寻他们,选择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在那时苍穹帮就已接到急讯,知道义宏庄即将对自己展开行动,而毕恭玄的人马又是距离此地最近的。所以他才会急着赶回去,就是为了安排人手来对付他们。

    对于搜寻来说,这项行动显然更重要得多,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毕恭玄会放下手中事着急赶回来了。

    司徒超风道:“但这次的行动还是继续进行。”

    每个人都没说话,都等着他说下去。

    司徒超风顿了顿,道:“即便苍穹帮得知我们的行动,然而他们如此急切的行为反倒说明我们手中文件是真的。只要是真的,我们就有取胜可能。”

    宋捉影点头:“计划虽已泄露,但他们却不敢与我们正面一拼,否则就不仅仅是暗算了。”

    “是的。”风逍舞道:“而且就算他们临时改变巡逻班次和换班时间等安排,本来久已习惯的规划突然改变,肯定会在短时间内出现更多纰漏。现在苍穹帮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出手,也必然不会轻易改换原来的部署。”

    杨青虹道:“只要我们接下来不出现过多的人员损失,机会依旧很大。”

    “这只是建立在快速找出内奸的基础上。”杨青虹立刻接道:“若不能找出内奸,我们迟早会被他们耗死。”

    卫庄道:“因此现在就是在和这内奸比拼速度,看究竟是哪边先揪住对方的命脉。”

    钟无泥忽然道:“有没有可能会出现两个甚至更多内奸?”

    这话就像是一记晴天霹雳。司徒超风却依然很冷静地说道:“人心是会变的,这并非我能控制,但无论依何说法,这也是我成为义宏庄庄主以来的第一个失误。”

    “若奸细有两人,他们大可采取更保险的行动,一举击溃我们。如今他们选择在此时打草惊蛇,虽消灭了峨眉派掌门这号关键对手,却暴露出缺乏关键支撑及后续计划的弱点。”

    司徒超风郑重道:“因此我以义宏庄大庄主的身份及颈上人头作担保,绝不可能在我找来的人中出现第二个奸细。”

    这次的重大失误并没有击垮他,他依然保持着绝对自信。

    像他这种人,也本该在任何时刻都保持对自我的绝对信心。

    宋捉影笑道:“况且若出现两个奸细,我们全部人就可以拍拍屁股各回各家了。”

    杨青虹点头:“若真出现这种情况,就已不是敌人手段高明,而是我们自身的问题了。我相信大庄主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失误。”

    “承蒙各位信任,司徒超风定不负众望。”司徒超风的语气依然冷静:“现在,就是得想个办法尽快找出这内奸。”

    “这次他出手成功,就必然会有下次。”风逍舞道:“只要我们文件在手,他势必会急于行动。”

    司徒超风沉思片刻,点头道:“如今想要抓住这奸细,唯有等他下次出手才能有抓他的机会。”

    卫城道:“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司徒超风道:“等。”

    等。

    等虽然被动,但世上所有事多多少少都离不开这个字。

    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一举成功。

    所有人都已离开了悦来客栈,回到自己在城中的落脚处。除了义宏庄的三位庄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在他们最后的决定下,会面的地点依旧不变。毕竟只要一天不逮出这个奸细,他们做出的任何改变都会让苍穹帮了如指掌。在他们已知苍穹帮知道自己的计划后依然保持不变,也会让苍穹帮起更大的疑心。

    这次对弈就像互相揣摩城府的国手般深谋远虑,却堪比真正的沙场交锋怵目惊心。

    “为了捉拿这奸细,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多的人遭遇暗算,诸位切记时刻警惕,保重自己,保持镇定。”

    “易掌门的讣闻,还望各位先保密,以免江湖出现动乱。”

    这是司徒超风在众人临走前的嘱托。这次行动无疑已要保证得更机密,无论是对内部还是外部。

    简二先生走得最快,似已迫不及待要飞回床上去。看样子已是将司徒超风的话转眼就给忘了。

    风逍舞和宋捉影并肩走着。

    月白风清,确是个良宵美夜。他们却无心欣赏这样的夜色。

    他们谁都还没有说话,但他们心情却同样沉重。

    宋捉影道:“司徒超风还真敢说,根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

    “他只是把事实说出来。对手是苍穹帮,出手的时机远比可能的牺牲更重要。现在就是司徒超风绝不会放手的时机。”

    宋捉影道:“你认为这样等下去真的会有结果?”

    “他们当然不只是等。”

    风逍舞道:“从此刻起,义宏庄必定会派人监视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了解。”

    风逍舞微笑拍了拍宋捉影的肩膀:“所以这几天你手脚最好放干净些,不然就会以为你溜出去是杀人了。”

    宋捉影大笑:“说实在的,寻常人瞧你那副冷淡寡言的模样,真不会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跟别人开玩笑。”

    风逍舞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只跟朋友开玩笑。”

    宋捉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脾气,但你平日如果能多笑笑一定会更快乐些。”

    风逍舞却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向天上一弯幽幽月牙,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宋捉影道:“你在想什么?”

    风逍舞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你应该并不知道我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什么事?”

    “认识你之前的事。”

    宋捉影沉思着。

    在他记忆中,风逍舞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孤身一人,独来独往。眼神有时冷得就像是千年雪山的山尖绒雪,有时却又露出深刻而费解的沉痛伤感。

    特别是在他杀人的时候。他露出的眼神让宋捉影完全想象不到在这张俊俏的脸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神,就像刚才他看着钟无泥时的眼神,更冰冷,更尖锐,更无情。

    宋捉影谨慎地道:“认识我之前你岂非也是这样子,难道你还有什么事?”

    风逍舞的目光沉下来,又沉默了很久。别过头,不让宋捉影看到他此时脸上的神情:“有些事我已不愿再提起。只是有些人真的就是过着那样的日子的,那样……”

    他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显然已不愿多说,也不敢多说。

    宋捉影想了想,道:“有些事我确实不知道,就像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风际空的儿子。”

    风逍舞没有说话。

    宋捉影见他不说话,接道:“那场大火把你家全给烧了,是谁救了你?”

    风逍舞似已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你看现在的我,怎么样?”

    宋捉影苦笑,也不再问。他明白风逍舞是个有时自己把话匣子打开,却又在只开到一半时突然死死关上的人,这时即便再怎么刨根问底也一样不会再多说一字。所以他只有顺着风逍舞的话说下去:“怎么样?你不还是老样子,还是……”

    “不,”宋捉影忽然改口:“你变了。”

    风逍舞微笑。

    宋捉影也笑了。不是苦笑,是真的笑:“在认识我后你好像没怎么变,但在认识她之后你却是真的变了。”

    风逍舞道:“是的。”

    在认识司马嫣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确实变了许多。

    虽他的眼神还是如之前般冰冷,却在平常也已会时不时露出一丝笑意。对于自然的恩馈以及他人的善意,他也比以往更加懂得报以感恩之心去接受对待。他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锐气凌人,不可接近。

    现在的他,也比以前要更懂如何珍惜喜悦与恩惠。

    宋捉影道:“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风逍舞道:“她是的。”

    宋捉影看着风逍舞的脸庞。他脸上已有了骄傲的神彩,此前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这般光芒。

    宋捉影欣慰地笑了,道:“司马翔呢?他赞不赞成?”

    他笑着接道:“他当然赞成。你本就是个很不错的小伙,我若是司马翔也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停了。

    他看到了风逍舞的眼睛。风逍舞的双眼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立刻黯淡了下来。

    宋捉影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快了。沉默了很久,宋捉影勉强笑道:“人老了总会变得倔一点的。你放心,等你把司马翔救出来了,他也会对你改观的。”

    风逍舞好像也不愿再去谈论这件事,又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对谈论起自己的话题他似乎总是不愿说得太多:“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宋捉影道:“什么事?”

    风逍舞道:“义宏庄为什么会找这些人来参与这么重要的行动?”

    宋捉影微微一笑:“为什么不?”

    风逍舞道:“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参与进这次行动。但这其中相互对立的人太多,且都只跟着义宏庄的意思在说话,丝毫没表达自己的看法,我不认为这样做事很有效率。”

    “相互对立这事,只要义宏庄处理得当,至少不会在这次行动暴露问题。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只要他们能准确地按照义宏庄的决策去做事就已够了,提议的人若太多,反而更加混乱。”

    “人数越多的计划,自己就越是要懂得妥协。”宋捉影顿了顿,道:“且除了那奸细,这里的每个人对这次行动都保持着绝对忠诚。”

    风逍舞敛了敛眉:“忠诚?”

    宋捉影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和苍穹帮有着深仇大恨,莫非你没发现?”

    风逍舞陷入了沉思。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易风扬在还未接掌峨眉门户时曾在嵩山遭过苍穹帮暗算,险些毁掉自己付之一生练剑的右臂。丐帮本是天下第一大帮,近来苍穹帮的风头已抢在他们之上,且他们对丐帮愈加无礼,这口气当然要出一下。岭南林家通往海外贸易的船只被苍穹帮击沉于海上,价值三百七十万两白银的货物被洗劫一空……

    除了唯一的奸细当初与苍穹帮的怨仇恐怕是做给江湖中人看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和苍穹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或许他们不会为了义宏庄拼命,却都会为了自己全力以赴。

    风逍舞道:“你呢?你和苍穹帮有什么仇?”

    “没有,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没有。”宋捉影摊了摊手:“我只是来帮你们核实一下水龙十三连提供的文件的准确性罢了,不过从奸细的出现来看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

    宋捉影叹了口气:“然而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谁让司徒大庄主已给我安排了这项任务呢。不过事到如今,我恐怕还要多出一项帮忙找出奸细的任务了。”

    风逍舞笑道:“我只希望这个奸细不是你。”

    宋捉影怔了怔,大笑:“你放心,我若是奸细,第一个要杀的也是你,绝不会是易风扬。”

    风逍舞走进客栈。

    楼上房间就有一张很软很舒适的床,还有一盆大大的热水。

    而且还有个一直在等着他的人。

    风逍舞笑了笑,望向户外的清凉夜色。

    能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回来,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风逍舞推开房门,走进房里。

    房里只有一盏昏灯。

    风逍舞心下一沉。

    莫非……

    风逍舞立刻冲进去。看到司马嫣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才长长松了口气。

    司马嫣面向着窗外。幽暗的灯光映着她的背影,仿佛有点弱不禁风地哆嗦着。

    哆嗦的是她的身子,还是她身上絮絮在夜风中翻飞的衣摆?

    风逍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禁狠狠一揪。

    “你回来了。”

    “……嗯。”

    司马嫣回头,看着风逍舞。

    她眼睛带着说不出的凄恻与幽怨。昏暗的灯光勾勒着她的脸庞,明暗切割的剪影仿佛在切割着她的人,切割着他的心。

    风逍舞忍不住走过去,将她抱住。

    司马嫣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任性才迫不得已这么做的,只是……”

    她看向风逍舞:“答应我下次早点回来。”

    他确实不该跟宋捉影走得那么慢的。

    她当然很早就已醒来,很早就在窗边候着他的身影出现。然而刚才他和宋捉影有说有笑从外面慢慢走过来,在窗边翘首以盼的她想必也看到了。

    在他有点忘记她的孤单,一直和宋捉影说话那短暂的一刻,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的归来。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人呆在这陌生之地。

    风逍舞心里不禁一割。

    然而风逍舞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淡淡笑道:“嗯,我答应你。”他的目光游离窗外。

    司马嫣嫣然道:“好,咱们说好了,你俩要说话也得回来一起说,下次你可不许……”

    忽然他挣脱她的双臂,燕子般掠出窗外!

    司马嫣呆住了。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他再次从身边溜走,看向窗外远去消失的身影。

    你……为什么又这样,说走就走……了呢……

    她全身仿佛不再有一丝力气,重重跌坐在地上。空洞的双眼呆视着眼前一片昏暗,呆呆地流下了两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