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不见创痕 疑真疑幻 难明心迹 非友非仇

    心上的疑云

    天色已经亮了,齐漱玉从那座山上走下来,心头一片怅惘。

    卫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却不是回家的那个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独行,蓦地发觉,自已正在走向回转洛阳的路上,不禁心里一酸,暗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旧时爱侣,我也跟着他去洛阳做什么?”

    但随即想道:“但这只怕是元哥的一厢情愿,那位姜姑娘虽说是他童年时候的青梅竹马之交,假如今毕竟是嫁作徐家妇了。昨日在徐中岳受伤之后,她就曾经以徐夫人的身份,代表丈夫出战,元哥几乎伤在她在剑下。不错,她终于不忍杀伤元哥,看来是对元哥还有一点旧情。但这点旧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爱了。否则她何必这样做来伤元哥的心?元哥还希望她帮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证,这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

    其实这究竟是不是“一厢情愿”,除了姜雪君本人,谁也没有资格替她作答的,齐漱玉认为这是“一厢情愿”,其实却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是要为自己找一个不回家的借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会对元哥怎样,他回洛阳去冒这个大险,无论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唉,元哥孤掌难鸣,倘若我不回去帮他,还有谁人能够帮他?我还是瞒住他悄俏回去吧。”

    反复思量,她终于还是走在回头路上。

    但面对着这样复杂的形势,如何才能帮得上卫天元的这个忙呢,她心里可是毫无成算。

    正自怅惘之际,忽地看见路上一个人,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本将心照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哼,我真是后悔自寻烦恼!”

    齐漱玉觉得这个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认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热闹的宾客之一,而且是曾经帮卫天元说话的。

    齐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这两句诗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他昨天帮元哥说话,想必是元哥的朋友。”于是立即加快脚步,迎上那人。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见齐漱玉向他走来了。

    要是在昨天的话,他碰上齐漱玉,一定也是像齐漱玉这样欢喜的。他昨天本来就曾经想过去找齐漱玉的。

    但今天可就不同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师妹,亦已知道卫天元与她的底细了。用不着再去问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报”,不但受了卫天元的气,还给卫天元点了他的穴道,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他和卫天元一样,同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股气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发泄。是憋得十分难受。

    山道崎岖,齐嫩玉一展身形,拦住楚天舒去路。

    齐漱玉不懂江湖礼节,一开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想和你说几句话。”

    楚天舒满肚子的火无处泄,冷冷说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有何见教?”心想:“你纵然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齐漱玉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听见她这样说,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齐家不知是有什么交情,我也弄不清楚,且听听她怎样说。”于是故意问道:“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谁?”

    齐漱玉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给她来个明知故问:“哦,你的元哥是谁?”

    齐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对方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连卫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求于他,只好“画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称‘飞天神龙’的卫天元,也就是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亲的那个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飞天神龙的朋友?他和你说的吗?”

    齐漱玉渐渐也感觉对方有点戏弄的态度了,忍住气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中岳一个鼻孔出气的,只有两个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甘犯众怒,帮元哥说话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我帮某人说话,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个人和我有交情!”

    齐漱玉道:“最少你和卫天元是相识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识!”已经渐渐有点气恼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要这样说,那也可以。”

    齐漱玉道:“那么请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帮我个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天舒道:“你找错人了!”

    齐漱玉道:“你不是刚从洛阳城里出来的吗?”

    楚天舒道:“不错,那又怎样?”

    齐漱玉道:“我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或许会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试问一问。嘿嘿,即使你不知道也不该对我这样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说道:“你要我对你怎样,要我巴结你吗?”

    齐漱玉气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无礼,谁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卫天元是朋友,多少也得对我客气一些吧?难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飞天神龙的关系,但错的可不是我!”

    齐漱玉道:“哦,我有什么地方错了?”

    楚天舒冷冷说道:“飞天神龙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么高攀得上?要找飞天神龙的朋友,可是找错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连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齐漱玉自小受爷爷宠爱,娇生惯养,哪曾受过人如此奚落?不过她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人,一听楚天舒这样气愤愤的说话,心中却己猜到几分。

    她忍着气说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认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识。你不肯把他的消息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得罪过你?”

    楚天舒道:“我和别人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齐漱玉忍不住发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没有得罪你!”

    楚天舒说道:“你没得罪我,但我也并没欠你什么。小姐,我不高兴和你说话,总可以吧?”

    齐漱玉气得面孔发白,说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说个明白,我就不放你过去!”

    楚天舒一声冷笑,说道:“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留得我?”

    冷笑声中,身形飞起,从齐漱玉头顶飞过。

    齐漱玉衣袖一挥,卷他双足,使出了家传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凌空一个倒翻,双掌拍下,只听得“波”的一声,齐漱玉的衣袖虽然没有卷住他,他也未能摆脱齐漱玉的缠斗。他这一掌凌空拍下,刚好抵消齐漱玉那一拂的内力,轻功受了影响,脚尖刚刚着地,齐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横蛮的小姐,我早已告诉你了,任何有关飞天神龙的事情我都不愿意管了,你让不让路?”

    齐漱玉道:“不让!”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骈指如戟,立即使出家传的点穴功夫。

    齐漱玉滴溜溜的一转,左手的衣袖突然从肩后反甩过来,像是灵蛇吐信似的“啮”他咽喉,楚天舒双指一箝,她的这边衣袖已经缩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来,拂向他颈后的玉渊穴,楚天舒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欺身扑进,点她胁下的期门穴。齐漱玉右边的衣袖卷了回来,这次却是把衣抽当作软鞭来使,不过仍然是攻击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变招,袖长指短,只怕手指未点着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给她的这一招“藤蛇缠树”勒住了咽喉。

    双方各出家传绔会,霎眼斗了三五十招。齐漱玉的两条袖子不但可以当作软鞭来使,还可以当作拂尘拂穴。这种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极为少见的。非但如此,经过她的玄功运用,她的衣袖还能使出板刀招数,拍出之时,劲风呼呼,当真好像一口钢刀似的。

    不过,楚天舒以指代笔,招数亦是精奇之极,判官笔的招数本来是一寸短、一寸险的,到了根本没有判官笔而是只用指头之时,那真是招招凶险,凌厉异常。以指代笔的点穴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点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齐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惊奇。

    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齐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个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么样,你还不认……”

    一个“输”字尚未吐出唇边,齐漱玉的另一边衣袖已是拂着他的左臂,楚天舒一个“细胸巧翻云”,倒跃出三丈开外。

    “没怎么样,你的惊神笔法固然了得,我的流云飞袖也不见得就输于你吧?”齐漱玉笑吟吟的说道。

    其实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着判官笔的话,笔尖早已穿过她的衣袖,刺着她的穴道了,又焉能给她的衣袖拂个正着?

    不过,楚天舒此时亦已无心与她争论一招的输赢,他只是觉得奇怪,怎的齐漱玉也识得他的惊神笔法。

    齐漱玉笑道:“咱们彼此都吃了对方一点点小亏,就算平手吧。其实咱们本来就应该是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懂你这句话‘应该是朋友’的这‘应该’二字是什么意思?”

    齐漱玉说道:“扬州楚劲松大侠是你的什么人,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父亲,对吗?”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锗。这又怎样?”

    齐漱玉道:“着呀,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你就应该知道咱们两家的交情。我的爷爷是冀北齐燕然。”

    她亮出了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气了,只好说道:“齐老爷前辈我闻名已久,但我可不知道我们两家有甚交情。”

    齐漱玉道:“哦,你爹爹从来没有和你提过?”

    楚天舒道:“没,没有提过。”

    齐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着再问:“真的完全没有提过?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说过令祖的大名,他说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却从未谈及他与令祖的交情。”

    齐漱玉皱眉道:“令尊说的就这么多?”

    楚天舒想了一会,说道:“当然不止说了一句。但听家父的口气,或许他和令祖曾经相识,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并没有说谎,不过他却隐瞒了他的所知。

    不错,有关齐燕然的事,他的父亲就只告诉他这么多。但却是和别人谈论过齐燕然的。而且他也听到了那些言语的。

    这个“别人”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继母。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的时候,他只有七岁。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节,继母嫁到他的家中也还未满一个月,父亲带了新婚的夫人给前妻扫墓,他当然也跟着去。

    他的继母对他很好,但当时他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对这个“新妈妈”不免有点妒忌心理,到了母亲的墓地,拜祭一过,他就自己跑开去捉蟋蟀了。

    他伏在乱草丛中寻觅蟋蟀,忽然听见了继母一声叹气。

    他是妒忌父亲“疼”这个新妈妈比疼他更多,听得继母这声叹气,不禁觉得奇怪:“爸爸这样疼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于是伏在乱草丛中,极力避免弄出声响,竖起耳朵来听。伏地听声是可以听到较远处的声音,他的父母可能也没料到他听得见,见他不在面前,并不怎样避忌。

    只听得继母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他已经死了。”

    父亲说道:“今日我和你来吊祭前妻,你是不是有所感触?”

    继母接着不知说两句什么,他听不见,只听得父来也跟着叹口气道:“今日之事,实非你我始料所及。他虽然不好,但总是、总是……”

    继母似乎有点激动,声音比较高亢:“不要说下去了,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的!”

    父亲柔声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妹子,你为我牺牲多大,我都知道了。咱们之间,已经是用不着避忌什么的了。”

    继母说道:“松哥,多谢你对我的信任。”

    父亲说道:“所以,莫说他如今人已经死了,即使他还在人间,你思念他,我也不会怪你。”

    继母说道:“我也不能说是对他毫无感情,但这种感情,和对你的感情完全两样。”

    父亲好像有点激动,声音提高了些,说道:“好妹子,我明白。”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只有楚天舒满腹疑云:“新妈妈说的那个‘他’是谁呢?为什么他们要在妈妈的坟前谈起这个人?”

    又过了一会,方始忽地听得父亲说道:“听说老头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是真的吗?”

    继母说道:“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头子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说,但据我所知,他确实是平生未遇敌手。我只学了他家的三招武功,这三招武功,就曾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那两次事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

    父亲说道:“我知道。如此说来,老头子的武功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当得起深不可测这四个字的形容了。”

    继母忽地噗嗤一笑,说道:“松哥,你是不是怕那老头子找你。”

    父亲说道:“咱们能够结为夫妇,粉身碎骨,我亦无憾。就只怕你……”

    继母笑道:“松哥,你放心。他对你很有好感,曾经夸赞过你呢。”

    父亲似乎受宠若惊,说道:“真的,他怎样说我?”

    继母说道:“他说你武功好,人品好,要是他有一个儿女像你这样,那就好了。”

    父亲苦笑说道:“可惜我不能做他的儿子。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当然是还未知道、还未知道……”

    继母说道:“不错,那时他是尚未知道。”

    父亲说道:“那么现在恐怕是已经知道的了?”

    继母笑道:“那也不用惧怕。他疼我就好像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我相信他决不会将我为难的。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相信他也会对你爱屋及乌。”

    楚天舒在草丛里伏得太久,忍受不了污泥腐草的气味,钻出来了,他一现身,父亲和继母也就停止谈论那个“老头子”了。

    楚天舒是个早熟的孩子,虽然不懂男女间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小孩子不能问的。

    继母说的那个“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全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个人已经死了,继母还在想念他,但又不愿提起他。

    他不敢问爹爹那人是谁,不过却是压抑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那个被父亲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老头子是谁。

    第二天他找到一个机会,继母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就问父亲。

    父亲怔了一怔,说道:“武学之道,各家各派都有专长,很难说谁是天下第一。”

    楚天舒噘起小嘴儿道:“爹爹,你说谎!”

    父亲瞪着他道:“我说了什么谎?”

    楚天舒道:“昨天我好像听见你和新妈妈提起一个老头子,说这个老头子的武功天下第一。”

    父亲说道:“哦,你还听见了些什么?”

    楚天舒道:“我就只听见你说这一句。”

    父亲料想知道他也在说谎,但却无奈他何,只好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但不管你昨天听见我说些什么,可不许随便说出去。”

    楚天舒答应了他:“爹爹,只要你不说谎,我也不会随便乱说的。”

    父亲苦笑道:“你这个小鬼头,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其实爹爹并非说谎,那老头子的武功只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刚才只好那样答你。”

    楚天舒笑道:“爹爹,你不必解释了。快点告诉我吧。我只要知道你说的那个老头子是谁。”

    他第一次听见“齐燕然”这个名字,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从他父亲的口中说出来的。

    父亲描绘的齐燕然的武功,不过是转述继母昨天所说,并没增多,也没减少,他唯一的收获只是知道了一个名字。

    他想多知道一些,问道:“爹爹,这个齐老头子住在那里?”

    父亲板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楚天舒道:“爹爹,我想认识他。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纵然他不肯指点我三招两式,认识他也是好的。”崇拜英雄,本是叫孩子的正常心理。但他的父亲听了,却似乎很不高兴。

    父亲板起脸孔道:“不,你不能去找。即使将来偶然在江湖上碰上,我也不许你说出,你就是我的儿子。”

    他心里充满疑惑,问道:“为什么?”

    父亲说道:“我不愿意高攀几乎是被武林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他再问:“要是他先问起我的家世,我说出你的名字,那也不算是你高攀他呀。”

    父亲的脸上几乎刮得下一层霜:“不许你说就是不许你说,别再多问。”

    父亲是很少对他这样的,他感到受了委屈,几乎哭出来了。

    父亲这才似乎发觉不该如此的对待孩子,说道:“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不要罗嗦爹爹了。”

    他含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了。但也不走开去玩。

    父亲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这孩子,真是像我小时候一样执拗。其实许多事情,寻根究底反会自招烦恼。我这句话你记住吧。现在你虽然不满,将来你会明白。”

    他摇了摇头,孩子不走开,他自己走开了。

    过了一会,楚天舒听得继母在里面责备父亲。

    “孩子像你不好吗?你何必这样凶巴巴的对他?”

    父亲不作声。

    继母继续说道:“其实你可无须担心的。老头子已经将近七十岁了,待到舒儿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即使还活在人间,料想也不会在江猢上出现了,何需担心舒儿碰上了他。”

    继母对他很好,他一年年长大,对继母的敌意早已消除,不过心上的两个疑团却是始终存在。他在更加懂事之后,也就更加不敢问他父亲了。

    想不到他虽然没有机会碰上齐燕然,今天却碰上了齐燕然的孙女。

    齐漱玉听他说罢,笑道:“我的爷爷可不是这样说。”

    楚天舒禁不住问道:“他怎样说?”

    齐漱玉道:“你的爹爹以晚辈自居,说是不敢高攀,其实我的爷爷是把他引作忘年之交的。”

    楚天舒道:“哦,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齐漱玉道:“你听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句老话吗?有的人虽然只见过一次面,相知之深就像老朋友一般?”

    楚天舒道:“你是说他们一见如故。”心里却是疑惑不已:“若真的像她所说这样,爹爹为什么要避开她爷爷?甚至还顾虑到我可能碰上她爷爷,不许我在她爷爷面前提及我是他的儿子?还有,从爹爹那一次和继母所说的口气听来,他对齐燕然其实所知甚少,这‘相知之深’四个字,对他来说,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齐漱玉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不错,最少对我的爷爷来说,这句成语是用得再也恰当不过的了。他和令尊虽然只是见过一两次面,但他常常和我们说,在比他小一辈的成名人物之中,配得和他做朋友的只有今尊一个。爷爷又常常称赞你的爹爹武功好,人品好,可惜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说至此处,笑起来说:“爷爷的儿子就是我的爹爹,你应该相信,我决不会捏造爷爷的说话,贬低自己的父亲来抬高你的父亲吧?”

    其实两句话她虽然并非捏造,其他的话却只是她的“想当然”而已。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爷爷是否见过楚天舒的父亲。

    无独有偶,她第一次听得楚天舒父亲楚劲松的名字,也是在清明时节,那一年她也是只有七岁。

    清明节对她家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的老家在很远的地方,祖先的坟墓都在那儿,根本无墓可扫。

    不过,虽然没有过节的气氛,却也还是和寻常的日子不大一样。

    爷爷在清明这天,脸色总是份外沉暗,往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从她开始懂得人事的时候,每年过清明节都是这样。

    那年的清明节,爷爷也没例外,一个人在喝闷酒。

    不过有点例外的是,这一年的清明节,爷爷多说了几句话。

    丁大叔和爷爷说话,刚说得“少爷”二字,爷爷就沉声说道:“你忘记了我的吩咐吗?不许在我面前提起玉儿他爹!”

    丁大叔垂手说道:“是。不过我想说的不是少爷,只是和少爷相关的……”

    爷爷怔了一怔,忽地好象明白了丁大叔的意思,说道:“你是想说他的……好吧,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她爷爷说的是“她”,但她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

    丁大叔道:“听说她在扬州楚家。”

    爷爷说道:“扬州楚家,是以点穴功夫号称天下第一的扬州楚家?”

    丁大叔道:“不错。不过听说由于楚家三代单传,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已是等于名存实亡了。”

    爷爷说道:“只要有一个人能使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他的点穴功夫已是足以称为天下第一。据我所知,楚家的大少爷就会这路笔法,不过我还未曾见过。”

    丁大叔道:“楚劲松的惊神笔法,我倒曾经见过几招。几时你有闲情,我演给你看。”

    丁大叔似乎想引爷爷谈论武功,爷爷却没有这个兴致。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忽地问道:“是楚家的什么人?”

    这句问话,突兀之极,和他们刚才的谈话,上下语气似乎并不连串。

    不过看来了大叔是明白的,因为他立即就答:“正是楚劲松!”

    齐漱玉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想道:“爷爷也真是老糊徐了,刚刚说过这个楚劲松是楚家的惊神笔法的唯一传人,怎的地又问是楚家的什么人?”

    那时她只有七岁,卫天元也还未来到她家。她对武学的兴趣是在卫天元来了之后方始引起的。

    她正要走开去自己玩,忽听爷爷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好,很好。她有眼光!”

    丁大叔道:“要不要去找楚劲松?”

    爷爷忽地双眼一瞪,把酒杯重重一顿,说道:“找楚劲松做什么?他的武功人品,据我所知,都算得是一流的。非但我不会找他,也不许你去找他。”

    齐漱玉更加奇怪,“那个楚劲松既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为什么反而不能找他呢?”

    爷爷说的“莫名其妙的”的话接二连三,只听得他叹了口气,跟着又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像楚劲松这样的好儿子!不能怪她,嗯,当然不能怪她!”

    爷爷长长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来自顾自的饮闷酒了。

    过后她曾经把存在心头的疑问问过爷爷,爷爷非但没有解答还不许她以后再提起扬州楚家的人。

    直到去年,有一次她说起想到外面走走,爷爷方始自动和她提及。

    不过爷爷却并非解禁,而是重申禁约。

    “你是想出去寻找你的元哥,对吗?”爷爷笑问。

    她只是红着脸笑。笑而不答,等于答了。

    “我不反对你找元哥,不过,一来你年纪还小,二来天元说过,至迟明年他会回来。要是明年他不回来,你再去找他如何?”爷爷说道。

    她答应了,答应得十分勉强。她的爷爷当然看得出来。

    于是爷爷笑道:“你可别瞒着我偷走。(她立即接口!那可说不定啊。)嘿、嘿,我知道你这小鬼头一定会这样说的。不过你肯明白说出来,总比阳奉阴违好些。”

    她趁势撤娇:“爷爷,你既然知道我会明知故犯,那不如爽快允许我吧?”

    爷爷故意板起脸孔,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能,不能。你只能和我讨价还价。”

    爷爷说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答应可以从宽发落。假如你偷走的话。”

    “什么条件?”

    爷爷说道:“不许你和扬州楚家的人交朋友。”

    她蓦地想起小时候那件事情,说道:“爷爷,你不是说过扬州楚家乃是侠义之家,那位什么楚、楚,对啦,楚大少爷,楚劲松是武功又好,人品又好吗?”

    爷爷道:“不错。但不管楚家的人怎么好,我都不许你和他们结交,你若要知道原因,等我百年之后,去问丁大叔。”

    她当时答应了,不过却是怀着强烈的好奇心。

    现在她果然碰上楚家的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爷爷当年所说的那个“楚家大少爷”的“少爷”。

    她的爷爷武功天下第一,对孩子心理的了解却是一窍不通。

    孩子的心理总是喜欢做大人禁止的事情的,尤其是你说不出道理,而又禁止他的话。

    齐漱玉虽然已经不是孩子了,但那股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一来她想知道楚家和她家究竟有什么关系,二来她目前最着急的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她的元哥,而且以前这位现任的“楚家大少爷”正是可以帮她的忙的人。

    爷爷不许她和楚家的人结交,她就偏偏要和楚天舒交上朋友。

    齐漱玉说罢经过她加油添酱的“两家交情”,笑道:“我的爷爷从来没有这样称赞过别人,除了你的爹爹之外。我说他把你的爹爹当作忘年之交,没说错吧?”

    楚天舒道:“天下英雄以得令祖一赞为荣。家父若是得知令祖如此赞他,自当执弟子之礼。”双方家长的身份都已说破,楚天舒只能按照江湖的礼节说话了。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怎么突然文皱皱起来了。好吧,你既然代表令尊,对我的爷爷以晚辈自居,那么咱们最少也应该是可以平辈论交了,是不是?”

    她兜了一个大圈子,说的就是这“平辈论交”四个字,楚天舒只好答道:“是。”

    齐漱玉笑道:“好,那么你现在也应当明白了。我所说的‘咱们应该是朋友’,就是这个意思。”

    楚天舒道:“多谢姑娘看得起我,不过……”

    齐漱玉笑道:“你又来了,你也要学你爹爹一样,说什么不敢高攀么?我只要你干脆说一句,你认为我配不配做你的朋友?”

    楚天舒心里的疑团尚未完全解开,也是压抑不住好奇之心,想道:“继母说齐燕然把她当作女儿一样,她却不提她的爷爷和爹爹的交情,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一件事倘若是我和她没有相当的交情,可是不便问她的。”

    另一方面,他昨晚所受的飞天神龙的气,此时已渐渐消了。觉得不该迁怒于齐漱玉的。

    这么一想,便即笑道:“好,那么我就借用你说过的话答复你吧。不错,咱们应该是朋友。”

    齐漱玉道:“好,那么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有关卫天元的消息告诉我了。这一次我不是因为你是卫天元的朋友问你的,是因为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楚天舒望她一眼,忽地说道:“你不知道比知道还好。”

    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因为你不必去找他了。”

    齐漱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道:“你一定要我说?”

    齐漱玉道:“我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你不说个明白,我就跟你死缠到底。你已经当我是朋友了,你又不能打我赶我了,我看你怎么办?”

    楚天舒苦笑道:“那我只好老实告诉你了,你的元哥已经和别人走了。”

    齐漱玉道:“是姜雪君吗?”

    楚天舒点了点头。

    齐漱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舒道:“昨晚我在徐家看着他们走的。”

    齐漱玉道:“你到徐家做什么?”

    楚天舒不欢喜她这样多问,本来想说:“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的。”但知她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只怕给她这个钉子一碰之后,她更要纠缠不休,只好默然不语。

    哪知他不说齐漱玉也要追问,她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好。否则我替你说出来,你可要不好意思了!”

    楚天舒嗔道:“你知道什么?”

    齐漱玉道:“你是去找姜雪君的,是不是?前天在那礼堂之中,我已经看出你对人家的新娘子特别关心了。”

    楚天舒道:“你,你别胡说!”

    齐漱玉笑道:“这位新娘子美貌如花,我见犹怜,原也怪不得你。”

    楚天舒叹道:“唉,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告诉你吧,免得你胡猜乱想。姜雪君是我的师妹,不过却也是我到了洛阳之后,方始知道的。”

    齐漱玉道:“哦,原来你是去会同门的。你到她的新房的时候。卫天元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楚天舒道:“不,是我先见着师妹的。”

    齐漱玉道:“哦,我明白了,卫天元后来赶到,看见你和姜雪君在一起,他一定很不高兴,于是就把你从姜雪君身边赶跑,他却带了姜雪君走了。是不是这样?”

    楚天舒终于给她诱出“口供”,愤然说道:“你没有猜对,不过也摸着一点边儿。是徐家的人先发现我们,那些人阻拦姜雪君逃出徐家,你的元哥方始跑来帮忙姜雪君的。”

    齐漱玉道:“卫天元把那些人都击倒了?”

    楚天舒道:“不错。”

    齐漱玉道:“你不是跟着他们一起逃跑的吗?”

    楚天舒道:“姜师妹已经有了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龙帮她,自是用不着我了。”

    齐漱玉心中暗笑:“恐怕不是这样吧?”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故意问道:“后来怎样?”

    楚天舒道:“什么后来怎样?”

    齐漱玉道:“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他们逃出徐家?而且即使他们当时已经逃出徐家,恐怕也还是有下文的吧?”

    楚天舒皱起眉头,冷冷说道:“后来的事,我不知道。”

    齐漱玉道:“哦,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了!”

    楚天舒道:“你又知道了什么?”

    齐漱玉道:“你是给卫天元一下子打晕,否则就是给徐家的人捉了去,你向徐中岳苦苦求饶,他才放你;再不然就是……”

    楚天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怕她越说越不像话,只好如实告诉她:“你别胡编乱造,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那是因为我冷不及防,给他点了我的穴道。”

    齐漱玉笑了起来,说道:“扬州楚家的惊神笔法号称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你却给他点了穴道,怪不得你如此气愤。”

    这两句话倒是说中了楚天舒的心病,楚天舒气得对她用瞪眼。

    齐漱玉噗嗤一笑,说道:“你别气恼,我已经偷了你一招点穴手法,待我见了元哥,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不防也点他的穴道。”

    楚天舒道:“你点他的穴道与我何关?”

    齐漱玉笑道:“咱们是好朋友呀,我点他的穴道等于是你点他的穴道。然后我再狠狠骂他一顿,不就是替你报复了吗?”

    楚天舒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

    齐漱玉道:“我是说正经的。你想我替你报复,你就应该帮忙我去找他们。”

    楚天舒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已经一同逃走了吗?我倒是佩服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齐漱玉笑道:“你以为我应该抹眼泪流鼻涕的大哭一场吗?”

    楚天舒道:“哦,你的元哥和另外的女子走了,你不伤心?”

    齐漱玉道:“我知道他们并非私奔。即使元哥当真爱上你的师妹,那我也应该为他们祝贺。为何我要伤心?”她这话倒也并非完全口不对心,她的确是愿意为卫天元的幸福牺牲自己的。但若说全不伤心,那是假的。不过她不愿意在新相识的楚天舒面流露出来罢了。

    楚天舒道:“不管他们是私奔也好,不是私奔也好,他们总是一起走了。我纵然愿意帮你的忙,却叫我到哪里找他们?”

    齐漱玉道:“不,我相信他们还在洛阳。”

    楚天舒道:“何所见而云然?”

    齐漱玉道:“因为元哥还要替他父亲报仇!”

    楚天舒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飞天神龙早就知道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怪不得他要令徐中岳血溅华堂!但为什么他不当场杀了他呢?”

    齐漱玉道:“元哥是早就对这位号称中州大侠的徐中岳有所怀疑,但还未敢十分肯定。他要姜雪君帮他找寻一个有力的证据。”

    楚天舒道:“原来如此,我还只道姜雪君是他的旧情人呢。”说至此处,忽地想起卫姜二人昨晚见面的情形,以及飞天神龙对自己那种妒忌态度,不禁又再想道:“报父仇与会情人虽然是两件事情,但这两件事情却也是可以同时做的啊!”对自己的想法,他突然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为什么我却盼姜师妹不是他的旧情人呢?”

    齐漱玉声音有点苦涩,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旧情人。但我已经知道元哥现在是敢确定徐中岳是他的仇人了。”

    楚天舒道:“何以你有这样确定?”

    齐漱玉道:“否则他不会把姜雪君带走,姜雪君也不会跟他走出徐家。”其实这也是她自己给自己安慰,在她内心深处,是不愿意把元哥与姜雪君昨晚私会一事与“旧情”联在一起的,她宁可相信元哥只是为了报仇才与姜雪君“私奔”。

    齐漱玉继续说道:“昨晚他们纵然已经逃出徐家,但元哥的父仇未报,他是决不会罢休的。”

    楚天舒道:“因此你认为他们一定尚未离开洛阳。”

    齐漱玉道:“你不认为是如此吗?”

    楚天舒点点头,但却说道:“但焉知他是不是已经报了仇呢?要是他昨晚已经报了仇,今天他就会离开洛阳的了。”

    齐漱玉道:“徐中岳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大名人,要是他已给元哥杀掉,洛阳一定会轰传的!徐家的人就是想保守秘密,最多也只能在三两天内不让外人知道。”

    楚天舒道:“你要我陪你回洛阳打听消息?”

    齐漱玉说道:“徐家财雄势大,经过了前天血溅华堂一事,防卫自必森严,元哥本领虽高,也未必就能够轻易报得了仇,我知道你不高兴他,但我和他可是一同长大的,我放心不下让他一个人在洛阳冒险。”

    楚天舒本来想说:“他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但听齐漱玉说得如此深情脉脉,不忍伤她的心,说道:“你是不是要我看在你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齐漱玉道:“我不想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情。”

    楚天舒淡淡说道:“而且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龙,恐怕也不愿意借助外人之力,尤其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

    齐漱玉怫然不悦,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要你出手帮元哥报仇。替父亲报仇是元哥自己的事情,我与他情同兄妹,也只能从旁协助罢了。我只不过由于人地生疏,希望你帮我打听元哥的消息而已。既然你对元哥仍是心中存有芥蒂,那就算了!”

    楚天舒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并非我心存芥蒂,而是飞天神龙压根儿就不把我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内。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平生脾气,却是最不喜欢别人说我趋炎附势的,不错,在洛阳我是有些朋友,要打听飞天神龙的消息或者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要我去找他,只怕飞天神龙也要误会我是害他了!”

    齐漱玉气往上冲,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不再求你帮忙了,你还罗哩罗唆的说这一大车子废话干吗?”

    楚天舒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错了,我只是说不想巴结飞天神龙而已,可并没有说过不愿帮你的忙。我非但愿意帮你打听消息,你若有别的地方要我效劳,我也甘心乐意为你效劳的。”

    齐漱玉气犹未平,冷冷说道:“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巴结我么?”

    走天舒笑道:“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

    齐漱玉道:“我说过什么?”

    楚天舒说道:“你说咱们本应该是朋友的。江湖上有句俗话说得好: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何况只是别人几句闲话!不错,你爷爷是比飞天神龙名气更大的名人,但你的爷爷看得起我爹,你也看得起我。我和你交朋友就不算高攀,那还何须顾忌别人闲话?你说是吗?”

    齐漱玉给他说得笑了起来:“对,对,对极了!但你这样小心眼儿,将来不知哪家的女孩子做你的夫人,那可就倒了霉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不承认是小心眼儿,第二,我纵然小心眼儿,也并非丑八怪!”

    齐漱玉笑道:“谁叫你这样多穷讲究,什么人该是什么样的交情都分个清清楚楚,你不承认是小心眼儿也得承认。第二、不错,你非但不丑,而且长得很俊。但心眼儿一小,你的夫人就难免受你的气了,对么?”

    两人口角春风,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倒真的像是一见如故了。

    不过齐漱玉那句开玩笑的话倒是引起他的感触。

    他家是武林世家,论家财虽然不及徐中岳之富甲一方,也算得是家有财产的中上人家。父亲名气之大,更是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名门望族”这四个字,他家是可以当之无愧的。

    像他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材,自然是少不了有许多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到他家提亲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当真是络绎不绝。

    但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却还未曾订亲。或许是因为他本身的条件太好,一般庸脂俗粉,他根本不会放在眼内,他的父亲对儿女的婚姻是颇为开明的,虽然有时也会催他早日成家,但却让他自己选择。他拒绝了也不知多少人家,这两年,说亲的人才比较少了。

    想不到这次一到洛阳,就碰上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不错,姜雪君和齐漱玉是不同类型的女子,但她们却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她们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出功也在伯仲之间。

    不过她们的人生经历却是大大不同了。

    或许是由于姜雪君经历过大多人世的风波,比较起来,也成熟得多。但也正因此,她表现出来的乃是一派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神态。不过在冰霜的底层,则是包着一团火的。

    齐漱玉似乎还是一个不大懂得世俗的女孩子,纯真之中带着几分淘气,本性善良却又喜欢捉弄别人,她如春花灿烂,与她相对,即使是在她生气的时候,也令你如沐春风。

    楚天舒和她们刚刚相识,远谈不上一个爱字。此际他给齐漱玉引起的感触也决不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但他却是不能不有感触。他找了这许多年,莫说还未曾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人,连一个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未曾碰见过。如今他一下子发现两个超凡绝俗的女子,这两个女子却都是同样爱上飞天神龙!

    他不觉心头苦笑:“也怪不得齐漱玉说我有点小心眼儿,我恐怕真的是在内心深处妒忌飞天神龙了!”

    也不知齐漱玉是否看穿他的心思,忽地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别见怪,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齐淑玉道:“你是指哪一方面?”楚天舒道:“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比如说我刚刚离开洛阳,现在又要和你一起回去了。”

    齐漱玉忽地噗嗤一笑道:“你没有说实话,不过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道:“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齐漱玉道:“你在想你的那位姜师妹!”楚天舒道:“别胡扯,这种玩笑,没人的时候,你和我说说不打紧。要是给别人听了去,那可就要引起误会了。”

    其实齐漱玉并没说错,他的确是想到了姜雪君的。他之所以愿意帮齐漱玉的忙,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进一步和齐漱玉结交,以求打破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疑团;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他放心不下师妹,希望得到姜雪君的消息。

    齐漱玉笑道:“你还说不是呢,你自己已经招供了。”楚天舒道:“我招供了什么?”齐漱玉道:“你不是说怕给别人误会你和姜雪君有什么关系吗?”

    楚天舒道:“我可并不是想……”齐漱玉又是噗嗤一笑,立即接下去道:“我也不是说你对她有什么邪念呀!但总之你是在想及她了。喂!这次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曾经说过,徐家的人也曾误会你引诱姜雪君私逃的,你回到洛阳,不怕给徐家的人发现,引起麻烦么?”

    这的确是楚天舒要解决的一个难题。“我答应帮你的忙,就顾虑不了那么多,不过你前天在徐家大闹一场,可也得谨慎行事才好。”楚天舒道。

    齐漱玉道:“不用你提醒,我早已准备好了。”说罢拿出一张人皮面具,笑道:“你戴上这个面具,我再替你略施易容之术,包管没有人认识你。我另外有一张面貌相似的面具,可以扮作你的妹妹。”

    楚天舒道:“这两张人皮面具,制作极其精巧,你随身携带许多人皮面具,还懂改容易貌之术!想不到你倒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齐漱玉说道:“江湖上的大行家不是我,是我家里的老仆人丁大叔。人皮面具是他的制作,改容易面之术也是他教我的。”

    楚天舒吃了一惊,问道:“你说的这位丁大叔是你家的老仆人么?”齐漱玉说道:“是呀,我还未出娘胎,他已经跟我爷爷了。怎么,你觉得奇怪吗?”

    楚天舒道:“不错,我是觉得有点奇怪。如你所说,他不但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而且多才多艺。怎的他肯委身为奴?”

    齐漱玉道:“听说爷爷曾经有恩于他,而且爷爷也从来不拿他作仆人看待的。”

    楚天舒道:“他叫什么名字?”齐漱玉道:“我不知道。自小我就叫他做丁大叔。”

    楚天舒道:“他的武功是否你爷爷所授?”

    齐漱玉道:“不,他的武功所学甚杂,虽然不及爷爷深湛,但若论所知之多,也似乎不在爷爷之下,咦,你为什么对我家的老仆兴趣如此之浓?”

    说至此处,蓦地想起一事,自问自答道:“对了,想必你曾听得令尊提起我们这位丁大叔?”

    楚天舒道:“因何你这样猜测?”齐漱玉道:“这位丁大叔可能也是令尊朋友。有一天我曾听他和爷爷谈及,他曾经见过令尊的惊神笔法。”

    楚天舒道:“他还说了一些什么?”

    齐漱玉道:“没、没什么了。你别尽是问我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问得这样仔细,是否你已经从令尊口中,知道了他的来历?”其实有一些话她尚未说出来,那天丁大叔提及楚家的惊神笔法之时,是从另外一个人说起的。丁大叔说那个人的下落,他已打听清楚是在扬州楚家。还问爷爷要不要找那个人。爷爷跟着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令她记忆最深的是爷爷严禁丁大叔去和那人为难。她想这个人必定是和楚家有很深的关系,故此不愿在刚与楚天舒结识的时候,便即把自己所知盘托出。

    楚天舒心中一动,问道:“他最擅长的功夫,是不是击石成粉的绵掌功夫。”齐漱玉说道:“不错。他能够在石头上搁一块豆腐,把石头打碎了,豆腐却没有烂。”

    楚天舒道:“那就不错了,他是丁勃!”齐漱玉问道:“丁勃是什么人?”楚天舒道:“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远东大盗!”

    齐漱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江湖上的各种伎俩,样样都是出色当行了。不过他虽然是大盗出身,平时却是沉默寡言,毫无飞扬拔扈意态。只有喝酒时候,说话才多一点。苦是不知他的底细,看他就活似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头,对我爷爷尤其恭顺。”她知道了这位曾经是江湖大盗的老仆人的来历,倒也似乎不怎么惊异。

    楚天舒道:“以丁勃的身份,做人家的仆人,若然传开去的话,那将是轰动江湖的大新闻了!不过做你爷爷的仆人,倒不值得怎么奇怪。你的爷爷是江湖上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丁勃名气再大,比起你的爷爷,也只是如萤火之比日月。”

    齐漱玉道:“你奉送给爷爷这顶高帽,我替他多谢了。不过,你可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呢。”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错,丁勃和家父是相识的朋友,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深交。记得我小时候也曾见过他一次。那次他来我的家中不过逗留半个时辰,便即匆匆走了。”

    齐漱玉忽地心念一动,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楚天舒道:“大约有十二三年了。”齐漱玉道:“他可曾提我的爷爷?”

    楚天舒道:“好像没有。我是直到刚才,方始知道他和你家的关系的。”

    齐漱玉不说话了,但心中默算,丁大叔和爷爷说起扬州楚家的那一年,可不正是十二年之前的事情。

    楚天舒也想起了那一年丁勃到他家中的事情,那年他已经十六岁,继母给他添了一个妹妹,妹妹也有五岁了。

    那天他和妹妹正在玩耍,继母也在一旁。丁勃来拜会他的父亲,父亲陪客人坐了一会,兴冲冲的进入内堂,叫继母和他一同出去见客。父亲告诉继母,这个丁勃是他多年不见的朋友,听说他娶了新夫人,特地前来拜访的。

    父亲笑道:“我和丁勃虽然多年不见,却是意气相投、不拘形迹的朋友。他说他要拜见‘嫂夫人’,你就出去见见他吧。”

    继母听了丁勃的名字,却是面色突然一变。

    “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没有?”继母问道。

    父亲说道:“还没有。你问这个……”

    继母嘘了口气,说道:“那就别告诉他。我不大舒服,也不想见他!”

    那年他已经十六岁,当然比小时候懂事得多,所以虽然明知事有蹊跷,也没多嘴发问。他的妹妹只有五岁,小小的心灵却是充满疑问,问道:“娘,你刚才还给我捉蝴蝶,怎的突然就生起病来了?”

    继母哄她道:“娘不是生病,只是有点不舒服。”妹妹说道:“不舒服不就是生病吗?大人都这样说的?”继母说道:“也可以这样说。但不舒服只是一点小病,不紧要的。”

    继母面色苍白,当真像是生病的模样。妹妹吓得慌了,说道:“娘,你真的没有骗我,你的病真的不紧要了?小梅不玩了,小梅给你捶背好不好?”她拍着母亲回房间去。

    她以为母亲把大病说成小病骗她。楚天舒则心里明白,他的继母根本没有病,连“不舒服”都是假的。不过她不愿意见那个名叫丁勃的人而已。即使真的有点不舒服,那也只是在听到丁勃名之后。

    为什么继母不愿意见爹爹的这位好朋友。这个存在他心里多年的疑团,此时方始揭开一角。

    他把这件事情和父亲对他的叮嘱,避免和齐家的人结交──联想起来,心里想道:“原来继母是因为这个丁勃是齐燕然的仆人。如此看来,恐怕继母与齐家的人曾经结下什么梁子也说不定。”

    他小时候妒忌继母,现在当然不会了,他的继母对他很好,他自小失掉母爱,继母进入他家之后,他已逐渐习惯于把继母当作自己的生母一般了。

    因此一来为了好奇,二来也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继母对他的爱护,“我和齐燕然的孙女做了朋友,或许有机会可以给继母解开粱子,假如她真的是和齐家结有粱子的话。”他想。此时他是真正心甘情愿的陪齐漱玉回洛阳了。

    三入徐家

    鲍崇义突然看见楚天舒和一个少女回来,又是欢喜,又是诧异。

    “咦,你怎的改了一副面貌,我都几乎不认识你了,这位姑娘是谁?”

    “她就是齐燕然的孙女儿,鲍老伯,我知道你和她的爷爷是朋友,所以敢和她一同来拜访你。请你莫怪我们冒味。”楚天舒说道。

    鲍崇义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道:“老弟,我多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楚天舒道:“哦,你多谢我什么?”

    鲍祟义道:“齐大侠是我平生最佩服的武林前辈,难得齐姑娘莲驾光临,你说若不是冲着你老弟的面子,这样的稀客我是不是盼都盼不来的?”

    齐漱玉笑道:“老爹子,你可别和我客气,我可不是什么轻移莲步找小姐,我只是个在江湖上乱跑的野丫头!”

    鲍崇义哈哈大笑道:“齐姑娘,你这爽直的脾气可也正对了我的脾气。但不知你们重回洛阳是……”

    齐漱玉那日帮忙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事,鲍崇义早已知道。他本来想问楚天舒和齐漱玉“你们怎的会走在一起”的,觉得不大妥当,说出来的时候改了回话的语气。

    楚天舒道:“令晖兄尚未禀告你吗?”

    鲍崇义一愕,说道:“禀告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他的儿子鲍令晖已经出来了。

    鲍崇义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晖儿,你为什么把那天晚上的事瞒住我?”

    原来那天晚上鲍令晖从徐家回来,怕父亲担心,只敢说是送楚天舒出城。

    鲍令晖道:“爹爹,你别怪我,因为我答应了替楚大哥保守秘密的。”

    楚天舒笑道:“我是叫你对外人保守秘密,你怎的对令尊也保密了?”

    鲍崇义却没生气,一本正经的说道:“对朋友守信是应该的,你大概并未对令晖说我可以例外,那就怪不得他了。嗯,天舒老弟,你不必顾着我的面子,要是你这秘密不方便告诉我……”

    楚天舒笑道:“老伯,你不怪我,我也要向你请罪。那天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怕你骂我约令郎去做的事情太过荒唐。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当然应该告诉你老。”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选择可以告诉鲍崇义的一部分说了,接着简单的说出他与齐漱玉的遭遇。

    鲍崇义笑道:“原来你们是到徐中岳家里,徐中岳的新娘子竟然是你未见过面的师妹,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徐中岳这厮,我早已看破他是伪君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嘿嘿,老弟,你做的事一点也不荒唐!”

    鲍崇义哈哈一笑,继续道:“老弟,我知道你是怕我担惊受怕,所以事前不敢告诉我。但你还未懂得我的为人,不错,徐家财雄势大,姓鲍的是惹不起他。不过我虽然又穷又老,却还有一把硬骨头,像徐中岳这样的伪君子,明知惹不起他,我也可碰一碰他的。假如你早点让我知道,我都愿意插手帮你撕开徐中岳的假面。”

    齐漱玉道:“多谢鲍老前辈高义,不过徐中岳是我卫师哥的仇人,我做师妹的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却不敢劳动老煎辈出马。”

    鲍崇义道:“我也知道你们无须我来插手,但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的,你们不必客气。”

    齐漱玉道:“我只想请老伯帮我打听卫师哥的消息。他可能还在洛阳的。”

    鲍崇义道:“依理推则,卫天元和姜雪君是应该还在洛阳。不过你这位师兄号称飞天神龙,当真是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洛阳的武林朋友,也没有谁与他相熟,一时间恐怕是难以打听到他落脚之处,我尽力而为就是。”

    楚天舒道:“这两天可有徐家的新闻传出来么?”鲍崇义道:“外面人谈论的也还只是那天飞天神龙大闹徐家,徐中岳血溅礼堂之事。”

    楚天舒道:“那么外面的人还没有谁知道徐家失了新娘子吗。”鲍崇义道:“我没有听人说过。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假如外面有人知道,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

    楚天舒道:“徐家自是不愿意家丑外扬,但若徐中岳已经死了的话,那就无论如何也遮瞒不住了。”鲍令晖道:“我听到的消息倒是徐中岳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了。”

    齐漱玉道:“他的伤本来就不很重。卫师哥对我说,那天和他比武之前,因为未敢确定害他是杀父仇人,故此也就未下杀手,只是令他受点轻伤的。他当场昏迷不醒,是他装出来的。大概因为自己觉得羞愧难湛,所以不想开口说话。”

    楚天舒道:“如此看来,可以确定飞天神龙那天晚上,报仇尚未成功了。”此事早已在他们意料之中!亦即是说,说了半天,他们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鲍崇义忽道:“我倒是听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和徐中岳本人无关,却是发生在徐家的。”

    楚天舒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

    鲍崇义道:“说起此事来头大,而他就是这次替徐中岳做征婚人的剪大先生。齐姑娘,你的师兄和徐中岳两次比武,也是由他担任裁判的。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虽然论武功或许还不能算是顶儿尖儿的人物,但论身份则足可与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并驾齐驱!”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剪大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咦,你倒像很关心他?”

    楚天舒道:“前天晚上我虽然和他打了一架,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错,他是出过大力帮忙徐中岳的人,和徐中岳的交情极为深厚,但这是因为他尚未识破徐中岳庐山真面目之故,他和徐中岳可并非一丘之貉。尽管他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和我打了一架,我还是尊敬他的。”

    齐漱玉笑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计私怨的君子,你不必在我面前夸赞剪大先生,还是听鲍老前辈说吧。”她故意强调“不计私怨”四字,实有弦外之音。楚天舒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鲍崇义笑道:“剪大先生并非出了什么事情,而是他做了一件古怪事情。”

    齐漱玉道:“哦,他做了什么古怪之事。”

    鲍崇义道:“你的师兄那天大闹徐家之后,徐家的宾客可能是由于害怕你的师兄,当天就走了十之八九,但剪大先生和另外几个与徐中岳有特别交情的成名人物,如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少一林寺俗家弟子印新磨、武当派的叶忍堂则还留在徐家。”

    楚天舒道:“我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前天晚上阻拦姜雪君逃出徐家的人。”

    鲍崇义继续说道:“昨天一早,剪大先生也告辞了。印、叶等人则还留在徐家。听说剪大先生这么一走,令得徐家的人甚为失望。”

    齐漱玉笑道:“我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古怪,那晚他吃了我卫师兄的大亏,以他的身份自是无颜留在徐家了。”

    鲍崇义道:“不,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他昨天一早向徐中岳告辞,却又偷偷回来。”

    齐漱五道:“怎么样‘偷偷回来’?鲍老前辈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鲍崇义道:“他是半夜三更作夜行人的装束,逾墙而入的。”

    楚天舒道:“这可有点奇怪了,他回徐家,何须偷偷摸摸?难道他对徐中岳亦已有了怀疑,因此要瞒住他回来侦察?”鲍崇义道:“刚好相反,他是偷偷回来和徐中岳会面的。但却不愿意给徐家的另外的人发现。”

    齐漱玉禁不住问道:“鲍老前辈,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

    鲍崇义道:“你莫心急,听我说下去,剪大先生偷入徐家,给一个人发现。这个人是自告奋勇,替徐中岳守夜的梅清风,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追上去想要喝问,一个‘剪’字刚刚吐出后边,立即就给剪大先生点了穴道。”

    齐漱玉诧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们本来是一伙的呀!”楚天舒则是不禁起了疑团,说道:“梅清风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剪大先生,相差也不太远,怎的见面一招,就给剪大先生点了穴道?”

    鲍崇义道:“他还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呢,他是在距离三丈之外,被剪大先生反手一指,就封闭了他的穴道的。”

    楚天舒更为惊诧,道:“那不是隔空点穴的功夫吗?”鲍崇义道:“不错。你有什么怀疑?”

    楚天舒道:“我曾经和剪大先生交过手,他的武功虽然比我高明,但却似乎还未有可以隔空点穴的功夫。”

    鲍崇义道:“或许他不愿意用这种功夫对付你。武学高明之上,大都是不愿意轻易显露他的绝技的。但在昨晚那样的情形之下,他怕梅清风张扬,故而就必须在一招之内,令梅清风失掉知觉了。”

    这样的解释虽然很合情理,但楚天舒仍是未能信服。当下只好姑且存疑,听鲍崇义说下去。

    鲍崇义继续说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清风醒来了,他发觉是置身在一间密室之中,一睁眼就看见了徐中岳,房间里也只是有徐中岳一个人。

    “徐中岳一见他醒来就说:‘你不用告诉我,你所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管那个人是谁,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别追究此事,也别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

    说至此处,鲍崇义掀须笑道:“徐中岳虽然这样吩咐他,但他把徐中岳叫他不要告诉外人的这句话也告诉我了。”

    齐漱玉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梅清风告诉你的,怪不得你知道这样清楚。但我却不懂,他何以这样相信你?”

    鲍崇义道:“我和他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虽然不是时常见面,见面的时候,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同而争吵,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为人,他一向是把我当作大哥的。”

    齐漱玉道:“既然如此,何以他又会变成了徐中岳的死党?你也不劝劝他?”

    鲍崇义道:“徐中岳虽然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他也确实给过一些人恩惠的。试想,他假如一点好事都未做过,他这中州大侠的称号又焉能轻易得来。”

    齐漱玉道:“这个我懂。他施恩于人,无非是为了笼络那些他要笼络的人而已。”

    鲍崇义道:“不错。但一般江湖朋友,最看重的就是义气二字,受了他的恩惠,又怎能不感恩图报呢?”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梅清风是个孝子,有一年他出外远游,母亲在家里得了重病,无钱医治,是徐中岳请大夫替她治好的。而且这剪大先生那样德高望重的人都和徐中岳交朋友,梅清风又怎能不受他的笼络呢?

    “不错,我一向怀疑徐中岳是伪君子,但徐中岳作伪手段极之高明,我拿不到他作伪的证据,怎能说得梅清风相信?”

    齐漱玉道:“出了这件事情,‘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剪大先生是否还可以当之无愧,恐怕很难说了吧?”

    鲍崇义道:“梅清风就正是因为碰上这件古怪的事情,心中惶惑之极,所以才偷偷告诉我的。现在他已经听我的话,撤手不理徐中岳的事情,回他保定老家去了。”

    知道了发生在剪大先生身上的这件怪事,只是使得楚、齐二人多了一层戒俱,对他们并无帮助。

    齐漱玉说道:“剪大先生那天也曾接过我一招铁袖功夫,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我高明多少,想不到他却是深藏不露,但倘若他真的有那样高明的隔穴功夫,我的卫师哥是否打得过他,恐怕也是未可知之数了。不过既然卫师哥报仇未成,他一定还会再去徐家。我们恐怕也只有到徐家去找他了。”

    齐漱玉猜得不错,就在这天晚上,飞天神龙果然三入徐家。不过上两次是飞天神龙匹马单枪,这次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助手。

    虽然未曾正式拜堂,但也未曾正式解除婚约。最少在名义上姜雪君还是徐中岳的新娘。亦即是说,她的“身份”仍然是这间大屋的女主人。

    但现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却要偷偷摸摸的“回家”。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真是有点“荒唐”可笑。

    前几天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满堂宾客,挤着来看新娘。

    现在她则是跟着另一个男子自己走来,唯恐给人发现。

    世事变化之奇,令得姜雪君也不禁有着滑稽的感觉。

    但她却是笑不出来。

    上一次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好像是一个失掉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

    这次她重人徐家,是她自己作主的,但心头的感觉,却是更加沉重了!

    日间,她曾经和卫天元去找过那个替她父亲治病的大夫。

    事情如出一辙,结果和她去找三叔一样,他门又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发现的只是那个大夫的尸体。死状和她的三叔相同。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陷,是给人用掌力震毙的。

    她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曾经说出凶手的名字,这个凶手不但是杀死她三叔的凶手,也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她母亲说出来的是在武林中响当当的名字,令得他们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的剪大先生。

    那种兼具大摔碑手和绵掌功夫的掌力,是剪大先生的独门武功。

    剪大先生杀人的证据接二连三给他们发现,他们是再也没有怀疑了。

    徐中岳是否卫天元的杀父仇人之一,他们还未敢十分肯定;剪大先生是姜雪君的杀母仇人,也是主谋用四川唐家的毒药死她父亲的仇人,则已是铁证如山。不过主谋是一个还是两个(加上徐中岳)则还有待查究。

    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如今他们已经发现了疑凶。

    花园里树荫深处,有一间精舒,隐隐透出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徐中岳和剪大先生。

    只听得徐中岳说道:“我有恩于梅清风,谅他不敢不听我的吩咐,但要是你不放心,杀了他也未尝不可。”

    剪大先生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要是他死在你的家中,恐怕多少会给你带来一点麻烦。”

    徐中岳道:“我倒不怕什么麻烦。不过正如你所说的,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对我也还有点用处。不过假如你……”

    剪大先生笑道:“我也不怕他说出去,反正他说的也不是我。”

    徐中岳哈哈笑道:“不错,万一他不听我的吩咐,我就索性将计就计,来个移花接木,说不定对咱们还有好处。你不怪找说得坦率吧?”

    剪大先生笑道:“你我利害相关,你是为我打算,我怎会怪你。你说得对,咱们何须将他杀了灭口?”

    他们的说话,卫天元和姜雪君都是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从他们的谈话,却证实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关系大不寻常,卫天元心里想道:“以往我只道剪次先生是受徐中岳的蒙蔽,看不清楚他的为人,才受他的利用,现在始知,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姜雪君的想法亦是一样,她想:“原来剪大先生比徐中岳还更善于作伪,他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骗人的!”如此一想,更加认定剪大先生是她的杀母仇人了。

    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梅清风要走就让他走吧,只可惜……”

    剪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走了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是吧?别着急,咱们慢慢想个法儿。”

    徐中岳道:“她已经跟飞天神龙跑了,还有法子好想。”

    剪大先生道:“只要除掉飞天神龙,我想也还是有办法可以把她骗回的。到时让我做恶人,让你做好人便是,你可以完全推在我的头上。”

    徐中岳道:“飞天神龙武功这样高强,又有谁能够除他?”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和他也只能打成平手,要除他实是不易。不过,我除不了他,也并非就是没有人能够除他?”

    姜雪君心中冷笑:“你能够和元哥打成平手了当真是大言不惭!”要知她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那不过是前两天晚上的事情。剪大先生不过是比她略胜一筹而已,卫天元一来,立即就点了他的穴道了。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剪大先生会绵掌功夫,那天晚上未使出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剪大先生能是她的元哥对手。

    “不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比元哥更高的人不会没有。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今晚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哪还容得你们从容去请什么高人?”姜雪君心里想道。她已经是跃跃欲试了。

    卫天元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等会儿,反正他们逃不出咱们掌心的。”他是希望从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谈话中多听到一些秘密。

    姜雪君想到的徐中岳似乎也想到了,只听得他继续说道:“不错,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够胜过飞天神龙,不过,胜得过他的未必肯帮我的忙,肯帮我的忙而又能胜得过他的,一时间恐怕也未必就能请到。”

    剪大先生说道:“其实是用不着这样害怕飞天神龙的,不过谨慎一些也好。你不如暂且离开洛阳,上京去吧。”

    徐中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穆统领吗?”

    剪大先生说道:“不错,你的意思怎样?”

    姜雪君悄悄问道:“元哥,他们说的这个穆统领是什么人?”

    卫天元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蹑云剑穆家的传人。”

    果然给他们听到了一个秘密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一向被人认为是侠义道首领之一的剪大先生,竟然和清廷的御林军统领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卫天元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剪千崖作伪的本领比徐中岳还要可怕,要不是亲耳听见,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哼,要不是他和穆志遥的交情非同泛泛,他怎会主张徐中岳去投靠穆志遥?”

    他猜得不错,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我和穆统领的交情虽然不错,但恐怕还未到可以投靠他的程度。”

    剪大先生笑道:“我不敢说我和穆统领的交情比你更深,但这件事情,我倒是和他说过的。他早已答应帮忙咱们对付飞天神龙的。要是你还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上京找他。”

    剪大先生这番话,等于是亲口招供,他是徐中岳的同谋者。

    卫天元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果然是一丘之貉!他不但在武功上作伪,做人上更加作伪。”

    不过,他比姜雪君细心得多,虽然亲耳听见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这番说话,却还是有怀疑。

    疑点是:由于剪千崖德高望重,江湖上的朋友都习惯尊称他为“剪大先生”而闻名的,徐中岳对他的礼数尤其周到,但在他们适才的谈话之中,徐中岳却未曾叫过他一声“剪大先生”,只是你我相称,说话的口气也似乎并不是怎么尊重他?

    不过这个小小的疑点当然仍是未能改变卫天元对剪大先生的看法,他随即想到:“也许正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丘之貉,所以在私下的谈话,徐中岳就用不着装得那么尊敬他了。”

    正当他推敲疑点之际,忽听得好像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下。

    姜雪君恐怕夜长梦多,忙说道:“元哥,动手吧!”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穿窗飞入。

    卫天元后发行至,叫道:“你抓徐中岳,我来对付这位剪大先生!”要知他的武学见识自是比姜雪君高明得多,他与剪大先生两次较量,一次在明,一次在暗,明的那次,剪大先生给他一照面就点了穴道,暗的那次,他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但他施展弹指神通飞出的石子,却给剪大先生打落,他对剪大先生的真实武功,自是不敢像姜雪君那样低估。

    徐中岳犯的罪还未证实,比较起来,姜雪君还是恨剪大先生更多。

    但卫天元已经抢在她的前头,她只好向徐中岳扑过去了。

    几个人动作都炔,徐中岳吓得跳了起来,连忙退后。

    剪大先生则是一跃而起,迎上前去。

    “篷”的一掌,剪大先生和飞天神龙首先对了一掌!飞天神龙晃了一晃,剪大先生也只是退了一步。双掌相交,飞天神龙好像碰着一块烧红的铁。

    剪大先生的掌力不但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长,似乎还练过西藏密宗的“雷神掌”,似邪非邪,似正非正,怪异之处,难以言宣。饶是飞天神龙,也不禁心头一凛:“这老贼的真实武功还在我估计之上。”

    飞天神龙长袖挥出,衣袖本是柔软之物,在他一挥之下,竟然带着金刃劈风之声,他施展的正是齐燕然所传的武林绝学──铁袖拍穴功夫。

    剪大先生以劈空掌力抵挡,把飞天神龙的衣袖荡开,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

    他也挥动衣袖,遮蔽飞天神龙的视线,反手一指。但这一指却是指向姜雪君。

    徐中岳尚差两步,就要逼到墙边。这堵墙壁是装有机关的,一按机关,就会现出暗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尚未摸着墙上的机关,姜雪君的剑尖已经触及他的后心。

    徐中岳叫道:“雪君,咱们虽未拜堂,好歹亦已有了夫妻名份,你,你饶了我吧!”

    姜雪君的剑尖只要向前一挺,纵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可令他重伤倒地,束手就擒。

    刺穴的功夫她是会的,但并不擅长。

    背心的风府穴是人身死穴之一。要是她力度用得稍有不当,徐中岳就会死在她的剑下。

    一来是徐中岳的罪证尚未确实,需要留下活口审间,二来她也不愿下此辣手。

    她没有把握刺他的死穴还能保全他的性命,只能找另外一个麻穴刺他。

    不料就在她略一迟疑之际,忽觉虎口一麻,当的一声,手中的青钢剑跌落。

    她着了剪大先生隔空点穴的暗算。

    剪大先生出手如风,第一次点了她腕脉的关元穴,接着一指,隔空点着了她膝盖的环跳穴。

    非但长剑坠地,咕咚一声,她也摔倒了。

    徐中岳大喜过望,转身立那抓她。

    幸而她的内功颇有根底。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功夫也还未到炉火纯青境界,她虽然给点着两处穴道,尚未幸于丝毫不能动弹。

    她一个打滚,避开了徐中岳的一抓。就在此时,发生了双方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飞天神龙也被剪大先生隔空点着他的一处穴道。不过飞天神龙的内功远在姜雪君之上,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只能令他的穴道略感酸麻,不能将他穴道封闭。他一记劈空掌,趁着剪大先生未能化指为掌之际,将他震退。

    徐中岳未能抓着姜雪君,先给他抓着了。

    卫天元抓着了徐中岳,正自欢喜,忽听得剪大先生一声冷笑,冷冷说道:“飞天神龙,你是想要人家如花似王的妻子,还是想要他本人?”

    原来正当卫天元出手擒拿徐中岳之时,剪大先生也把姜雪君抓住了。

    卫天元喝道:“你敢动姜姑娘一根头发,我就要徐中岳的性命!”

    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宁愿要妻子不愿意要丈夫的。好,咱们做一宗交易,你放开除中岳,我交还你的姜姑娘。”

    卫天元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心里想道:“我若让徐中岳到京师去投靠御林军统领,以后再要抓他,可就难了!”

    但姜雪君已经落在剪大先生的手中,他又岂能舍她而去。

    他略一踌躇,突然撕破涂中岳的上衣。

    这霎那间,他的心时也是乱成一片。假如证实了徐中岳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八名大内侍卫来杀害他父亲的那个蒙面人的话,他放他呢还是不放?

    他必须找到这个谜底,但又怕这个谜底揭开。

    谜底随着徐中岳的上衣被他撕破而揭开了。

    徐中岳的肩头并无齿印,连伤痕都一点没有。

    剪大先生喝道:“你干什么?”

    徐中岳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也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剪大先生从徐中岳这声呼叫,知道他没有受到内伤,这才松了口气。

    他哼了一声,说道:“劝你还能悬崖勒马。哼,你别忘了你也有人质在我手中,可千万不要胡来。你不伤害徐大侠,我也不会伤害姜姑娘。”

    卫天元找到了“谜底”,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

    他本来以为徐中岳一定是那个蒙面人的,谁知竟然不是。

    但虽然不是那个蒙面人,徐中岳还有另外许多嫌疑,他仍是不能相信徐中岳与他父亲受害之事完全无关。

    不过由于最有力的证据并未在徐中岳身上找到,他倒是有了可以放开徐中岳的借口(虽然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而用不着对自己死去的父亲抱愧了。

    剪大先生见他迟迟不答,只道他还在踌躇,倒是不禁有点着急。

    “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剪大先生喝道。

    卫天元道:“你急什么?……”要知彼此都不能相信对方,怎样交换人质,也还需要说个清楚的。

    他正在思量交换的办法,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说道:“卫施主别来无恙,老袖在此恭候多时了。”

    卫天元听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容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老和尚在武林中名望比剪大先生更大,他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

    卫天元第一次和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时,就是请枯禅上人做他们的首席证人的。

    在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枯禅上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来历的人。因为枯禅上人和他师祖齐燕然乃是莫逆之交。

    嵩山与洛阳同在河南境内,相去不过数日路程,徐家出大事了,徐中岳立即将他请来,那也是意料中事。

    不过他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卫天元却是不能不有一点戒俱于心了。“他与爷爷交情非浅,纵然他是徐中岳请来的,也不至于只相信徐中岳的片面之辞吧?”卫天元心想。

    当下他还了一礼,说道:“上人原来是特地为了晚辈而来的吗?晚辈真是受宠若惊了,不知上人有何指教?”

    枯禅上人说道:“卫施主,你看清楚没有?请你老实告诉我,徐大侠到底是不是你所怀疑的那个人?”

    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上人,你都已知道了么?”

    枯禅上人道:“不错,你要找寻什么证据,令师祖已经告诉我了。假如徐大侠当真是那疑凶,老袖不敢多事。”

    剪大先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脸上的神色极为惊诧,愤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大侠怎能是什么疑凶?”

    枯禅上人说道:“这是他们两家的事情,剪大先生,请恕老衲不能说出来。”说罢回头再问卫天元:“看来你并没有在徐大侠的身上找到证据吧,对不对?”

    卫天元道:“证据是没找到,不过……”

    枯禅上人道:“不过什么?”

    “不过什么”,卫天元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没有真凭实据在手,如何能够说得别人相信,说出来只怕也定会给当作节外生枝!

    枯禅上人缓缓说道:“不过你的疑心尚未消除,是吧?咄,浮云蔽日,痴嗔蔽心。你与徐大侠彼此都有过误会,那也难怪是各有障蔽了。但既没找到证据,让老衲说句公道的话,你就不该与徐大侠为难了!”

    言下之意,显是指责卫天元对徐中岳怀有成见,而“浮云蔽日,痴嗔蔽心”这句佛偈,更是含有弦外之音。卫天元暗自想道:“他这痴嗔二字,不知是否指责我不该对雪妹还有私情,由对雪妹的‘痴’而生出对她丈夫的‘嗔’?若然这位高僧的本意真是如此,我可真是有口难言了!”

    卫天元难以明言,只能暂时妥协。

    本来即使没有枯禅上人出头,他也准备和剪大先生交换人质的。甚至,即使在徐中岳身上找到证据,他也决不能让姜雪君受辱的!事已如斯,还有什么好说呢?

    “好!”卫天元一咬牙根,说道:“剪大先生,就请你解开姜雪君的穴道,咱们同时放人!”

    有枯禅上人在场,他自是无须提防剪大先生会使奸弄诈了。

    剪大先生道:“好,就照你划出的道儿,我数到一个三字,咱们就同时放人。一、二、三,放!”

    姜雪君又是尴尬,又是感激。尴尬的是自己的处境,是给这位少林寺的高僧误会。感激的是卫天元对她的一片爱心。她知道卫天元为了报仇,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而现在他却愿为了自己释放仇人!

    她心情激动的叫了一声“元哥!”情知这么一叫,别人更要把她当作丧尽廉耻的女人,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掩着脸就向卫天元奔去。

    剪大先生并没弄奸使诈,确实是解开了她的穴道。但意外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徐中岳与她面对面的各自跑向一边,中途碰上。在他们的旁边是一座假山。

    姜雪君忽地感觉假山洞里有一缕阴风射出,她侧身一边,突然膝盖一麻,一个踉跄,就跌在徐中岳怀中。

    徐中岳顺手牵羊,立即将她抓住。补上一指,点了她的麻穴,令她顿时昏迷。

    姜雪君“嘤”的一声,在他怀中晕了过去。徐中岳假意说道:“娘子,你愿意重回我的怀抱,我很欢喜。你也不必多说了,你过去的错误,我都可以原谅。”

    卫天元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喝道:“无耻之徒,快把她放下!”

    说时迟,那时快,剪大先生亦已抢上前来,拦在徐中岳面前,和卫天元对了一掌。

    他们功力悉敌,剪大先生虽然未能击退卫天元,却把他挡住了。

    徐中岳冷笑说道:“岂有此理。你抢了我的新娘,居然反过来说我无耻!哼,你武功再好,也强不过一个理字。有枯禅上人和剪大先生在此,他们自会给我主持公道,我不屑与你这无耻之徒多说!”

    他装作害怕卫天元的模样,抢回新娘,立即跑回那间密室,开动墙上机关,躲进复壁的暗室去了。

    卫天元在外面听得见轧轧声响,看得见墙上开了暗门,就是无法闯得过剪大先生这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雪君被徐中岳挟持,在他眼前消失。

    高手搏斗,哪容分神?卫天元一刀,被剪大先生的指锋划过他的左肩,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及时施展铁袖功夫,这才没有给他戳穿琵琶骨。

    卫天元大怒,急攻三招,剪大先生见好即收,斜跃出去,退到枯禅上人身旁。

    卫天元喝道:“剪千崖,你怎么如此不顾信义?”

    剪大先生道:“我怎样不顾信义?”

    卫天元怒道:“我不是依你划出的道儿,和你同时放人的吗?”

    卫天元急怒之下,口不择言,喝道:“好不要脸,你的人已经平安回去,我的人呢?”

    剪大先生冷笑道:“姜雪君是你的人吗?你自己不要脸还敢说别人不要脸!

    “不过你不要脸是你的事,我剪某可是说话算数的。你要我放开姜雪君,我已经放开,至于徐中岳要回他的妻子,那是另一桩事情,与我无关!”

    虽是狡辩,却也言之成理,卫天元在急切之间倒是想不出怎样反驳他才好了。

    沉默许久的枯禅上人忽地说道:“剪大先生,此事也不能说是与你无关!”

    卫天元精神一振,好似沉在水中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连忙说道:“对,枯禅上人,请你评评这个理。”

    枯掸上人双掌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卫施主,老袖盼你戒除妄念,绝嗔断痴,回头是岸!”

    卫天元心头一凉,亢声说道:“上人此言何意?”

    枯禅上人此时却不理会他了,回过头来对剪大先生说道:“剪大先生,此次卫施主与徐大侠的纠纷,你自始至终在场,比老衲更加清楚。卫施主要评理,你似乎也不该置身事外,帮老衲一同晓喻他吧!”

    用的是“晓喻”二字,立场已是分明。卫天元这才知道,原来枯禅上人对剪大先生说的此事与他有关乃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卫天元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剪大先生则微笑道:“卫天元刚刚与我交过手,我还是避嫌的好,上人,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件事由你仲裁,谅也没有谁敢不服。”

    枯禅上人不置可否,但却说道:“卫施主,你可愿意平心静气,听老衲一言。”那即是接纳了剪大先生的提议了。

    卫天元对枯禅上人不能不尊重几分,只好说道:“请上人指点。”

    枯禅上人道:“指点不敢。但老衲与令师祖多年友好,我不能不劝一劝你,姜雪君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如何,你不该抢人家的妻子!”

    卫天元道:“姜雪君并不愿意嫁给徐中岳,我也不是要抢他的妻子……”

    枯禅上人眉头一皱,截断卫天元的话说道:“她有煤灼之言,父母之命,纵然心里不愿意,此身也是属于徐中岳的了。何况,若然她不愿意,她又肯过门?

    “卫施主,老衲是看在师租份上,盼你回头,不忍深责。依你的所作所为,实己是有亏德行!若再执迷不悟,势必自绝于世人!那时责备你不是的就恐怕不仅是老衲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卫天元心中的气愤也是越来越强。

    “善未易明,事未易察。这件事我一时也难说得清楚。但剪大先生前天晚上做的一件事情,我必须先告诉上人!”卫天元说道。

    枯禅上人眉头一皱,望向剪大先生。要知他与剪大先生乃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假如他未征得朋友的同意,一口便即答应让一个晚辈在他的面前,说剪大先生的坏话,那就是有失礼貌的事了。因此他这眉头一皱眼睛一望,实是含有两种意思,对卫天元的不信任和询问剪大先生的意思。

    剪大先生昂头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剪某平生坦荡,自问从没人做过亏心之事,任他怎样说也无妨!”

    枯禅上人道:“好,那你说吧。”

    卫天元冷笑说道:“你没做过亏心之事?真是脸皮厚!你双手沾满血腥,居然问心无愧么?”

    剪大先生怒道:“我平生杀的只是坏人!”

    卫天元气往上冲,又一次冷笑道:“不见得吧!”

    枯禅上人道:“卫施主,请你别只是攻汗别人私德,快点把事实说出来。”

    卫天元朗声说道:“他前天晚上杀了姜雪君母亲和三叔,姜雪君的三叔虽是小人,罪亦不至于死。至于姜雪君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是坏人吧?”

    枯禅上人道:“用不着讨论好坏的问题,我只问你,你说的是他前天晚上杀人?”卫天元道:“不错!”枯禅上人道:“什么时分?”卫天元道:“三更时分。”

    枯禅上人道:“你亲眼见他杀人?”卫天元道:“姜雪君母亲临死时说出凶手的名字,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剪千崖这三个字!而且他杀人的手法也正是他的绵掌功夫!”

    枯禅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说道:“卫施主,我希望不是你说谎,只是姜雪君的母亲看错了人!”

    卫天元悲愤交加,涩声叫道:“上人,你不相信?……”

    枯禅上人双手一摆,制止他说下去,接着便的说道:“老衲当然不信!因为你只是亲耳听见的,老衲却是亲眼看见的!”

    卫天元怔了一怔。大声问道:“你看见什么?”说话已经不大客气了。

    枯禅上人缓缓说道:“前天晚上,老衲和剪大先生下棋,下到四更时分,他才回房睡觉的。”

    一听此言,卫天元顿时呆了。

    剪大先生怎能在同一个时间,一方面在徐中岳家里陪枯禅上人下棋,一方面又在姜雪君的三叔家里杀人?

    那天晚上,他虽然没有看见凶手的庐山真面,但从背影看来,他已可以判断是剪大先生无疑。何况他清清楚楚听见姜雪君的母亲说出凶手的名字。

    难道剪大先生竟有分身之术,这是决不可能之事!

    难道这位少林高僧也在说谎?这似乎也是决不可能之事!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着枯禅上人。

    枯禅上人道:“卫施主,你还有什么疑问?”

    卫天元颓然说道:“上人既然力证剪大先生前天晚上是和你下棋,我纵有疑问,也只能存在心中,难以开口了。”

    枯禅上人怫然不悦,说道:“卫施主,你若然不相信老衲的话,老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卫天元道:“不敢……”

    枯禅上人寿眉一轩,说道:“孽由自造,魔自心生。老衲但愿你三复斯言。既然不敢,那你就该悬崖勒马。阿弥陀佛,你回去吧!”

    卫天元道:“但还有一事,上人恐怕未知!”

    枯禅上人冷冷说道:“又有何事?”冷漠的语气,显然是认为他节外生枝。

    卫天元道:“上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这是我刚才亲耳听见的,剪大先生正在和徐中岳商量,要往京师投靠御林军的统领!”

    枯禅上人怫然说道:“老衲与剪大先生相交数十年,素来知道他的为人!卫施主,我对你的期望本来甚大,但你这次的行为可真是七颠八倒,令老衲灰心!但愿你只是一时受心魔所障,以后别再妄语胡言!”他果然不相信卫天元的话,而且越来越是声色俱厉了!

    此时徐家的人已是闻风来到现场。有徐中岳的弟子李仲元、方绍武和金兆英,还有留在徐家的宾客印新磨、谢国铝等人。

    印新磨是少林弟子,那天晚上,他吃了卫天元的大亏,此时恃着有枯禅上人在场,禅杖一顿,说道:“监寺师伯:这小子夺人之妻,毁人清誉,无耻无赖,无所不用其极,若不严惩,咱们少林寺如何还能领袖武林。”

    枯禅上人口宣佛号,朗诵经文:“报怨行苦,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割肉喂鹰,舍身救虎,妄动无明。”

    卫天元于佛学可谓一窍不通,但这段经文并不深奥,大概的意思他还是懂的。枯禅上人是借这段经文对印新磨作个训示,同时也是点化他的。大意是说佛法重在普渡众生,即便是对恶人也不例外。狠如鹰,凶如虎,佛祖尚且要割肉舍身,来施舍它们,何况是人。因此,若然只思报怨,那就是舍本逐未。只是自律(不作任何恶事),那也还是下乘修为。最后两句,意思更为明显,印新磨请他严惩卫天元,他的答复是不许印新磨妄动无明。

    念完经文,枯禅上人挥手说道:“卫施主,盼你好自为之,你去吧!”

    卫天元只觉一股柔和力道推来,不由自己的便向后退。他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悲愤。吃惊的是枯禅上人的功力非同小可,他虽然已经练成了上乘内功,还是不能抵御。悲愤的是,这位少林高僧竟然为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所愚,善恶不分。

    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走也只能走了。当下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多谢上人训诲,是非善恶,日后真伪自明。”

    印新磨听得出枯禅上人是以经文训示于他,但也听得出枯禅上人是不值卫天元所为,心想无论如何,这位师伯总还是要帮自己的,于是佯作不懂,禅杖一挥,喝道:“我的师伯,慈悲为怀,好心劝你,你不领情,还敢反唇相讥,师伯容得你,我容不得你!”

    卫天无使出流云飞袖的功夫,挥袖一卷,把印新磨的禅杖夺出手去,当的一声,禅杖被他掷向一座假山,深入山石之中。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枯禅上人喝道:“印新磨,我叫你不可妄动无明,你因何不听。”

    印新磨只道一交上手,师伯非得帮他不可,哪知不过一招,便遭惨败。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卫天元对他还是手下留情。禅杖插入山石,杖尾兀是颤动不休,印新磨吓得呆了。

    剪大先生说道:“善哉,善哉!此人怙恶不悛,大师纵加点化,恐也难收效果。不如由我保护徐大侠,暂且离开洛阳,避避他的锋头吧!”

    枯禅上人叹道:“卫天元如此胡作非为,老衲亦是始料不及。论理我该替徐大侠消除灾祸。但老衲身为监寺,不能久离嵩山,思之有愧。如今得剪兄锐身负责,那是最好不过。”原来当卫天元与徐中岳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时,枯禅上人是曾经替卫天元说过好话的。当时另外两位证人──剪大先生和崆峒派的一瓢道人都受江湖上一般舆论的影响,以为飞天神龙卫天元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有枯禅上人力言人言不可深信,替卫天元辩。因此剪大先生和一瓢道人才答应对比武双方一视同仁,出任公证的。(若然把卫天元当作魔头,那就不能依照江湖上的规矩比武,而是必须群起而攻之了)此际枯禅含有后悔之意的感叹就是因此而发。

    他哪知道剪大先生的“锐身负责”,其实是找个借口与徐中岳离开洛阳,偷往京师的。只要枯禅上人不怀疑他,他即使在京师给别人发现,别人也不会相信飞天神龙所说,疑心他是在京师做见不得光的事了。

    枯禅上人内疚于心,没向徐中岳告辞,便与印新磨走了。

    剪大先生骗过了枯禅上人,心里暗暗欢喜。但也有另外一样担心:“徐中岳得回娇妻,只怕他迷恋美色,明天未必就肯与我前往京师,最少也要在温柔乡中多享几天艳福了。”

    与大姨调情

    他哪知道徐中岳也有徐中岳的烦恼,美人虽然睡在他身旁,他的艳福却还未曾得享呢。

    姜雪君渐渐有了知觉。听得有个骚媚的声音格格笑道:“徐中岳,我替你夺回娇妻,你怎样谢我?”姜雪君认得这个女人的声音,暗自奇怪:“怎的是她,她平时不是冷若冰霜的吗?她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怀疑自己听错,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偷偷一看,幸而徐中岳和那个女人都是背向她没有发现,她却看清楚了。

    她没有听错。原来这个女人果然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在江湖上有玉面罗刹之称的赵红眉。赵红眉是老处女,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一向住在徐家。

    徐中岳嬉皮笑脸的道:“大姨,你要我怎样谢你?”

    赵红眉啐了一口,说道:“你自己应当知道。”

    徐中岳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我小姨夫作大姨夫。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做名正言顺的徐夫人的!”

    赵红眉冷笑道:“我听你这样说,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徐中岳道:“这次决不会骗你。”

    赵红眉道:“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你要我等到哪一天?”

    徐中岳陪笑说道:“这次包保用不了多少时候,你稍为耐心一些,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定能如你所愿。”

    赵红眉道:“你若真有此心,为何千方百计要娶姜雪君?”

    徐中岳道:“我对她不过假意。对你才是真心,你相信我吧。”

    赵红眉道:“我不相信,姜雪君背你私逃,她已经有了野男人你还要她做你妻子,还说不是真心。”

    徐中岳应声道:“就是因此,我不甘心输这口气。眉姐,你给我解药吧。”

    赵红眉道:“你若只是力争一口气,趁她现在昏迷,你占了她的身子,然后将她一刀杀掉,那不是什么都报复了吗?何必还要给她解药。”

    徐中岳道:“不,不,我要她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不能现在就杀她!既然要她心甘情愿,也就不能用强!”

    姜雪君假装熟睡,心中可是气怒交加,当下极力抑制自己,暗自想道:“徐中岳原来果然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竟然用这样毒辣的手段对付我。但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娶我呢?”这是赵红眉刚刚问过徐中岳而徐中岳尚未答复的问题,姜雪君也同样存有这个疑问。

    只听得赵红眉冷笑道:“你是骗她还是骗我?说你心里的话吧,你是舍不得她的美色,要和她做恩爱夫妻!”

    徐中岳叹口气道:“你不相信,那我把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娶她,那是因为要利用她!”

    赵红眉道:“哦,她有什么可供利用之处,她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徐中岳道:“她的父亲和飞天神龙的父亲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赵红眉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就因为他们两家有这交情,所以你的矫妻才忘不了她那旧情人!不过飞天神龙和她的父亲亦都已给你害死了,你还能利用什么?”

    徐中岳道:“嘘,小声点儿!”

    赵红眉笑道:“你怕什么,她中了我的酥骨针,最少也得昏迷十二个时辰,你就是在她的耳边大叫大嚷,她也不会醒来。这地方是地下密室,亦无须顾虑隔墙有耳。”

    她哪知姜雪君练的家传内功有自行通解穴道之能,还有一样特别之处,即使是在熟睡之中,内息也会自己运行。姜雪君中了她的酥骨针至今虽然不过六个时辰,却早已醒了。

    但她这酥骨针和口服的酥骨散有异曲同工之妙,姜雪君仅能恢复知觉,尚未恢复气力。

    姜雪君听得徐中岳自我招供,知道他果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胸中充满怒火,恨不得跳起来一剑将他杀掉。但试一试用点气力,却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能动弹。

    只听得徐中岳苦笑道:“我是不害怕她听见,但这个秘密,我是不愿意任何人知道的,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又何必挑起来说呢。”

    赵红眉笑道:“一个人做了亏心的事,总是难免惊惶,这也怪不得你。好啦,你说下去吧。”

    徐中岳私自辩解:“我并不认为这是亏心之事,我这是为朝廷立功,我要利用姜雪君,也就是为了继续给朝廷立功。”

    赵红眉道:“题目倒是很大,但你如何能利用她为朝廷立功?”

    徐中岳说道:“飞天神龙的父亲是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并且和过去在小金川那股反抗朝廷的强盗也有关系,姜雪君的父亲和他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未找到证据,恐怕也是同一党的,否则不会结成生死之交。”

    赵红眉道:“好,就算他们生前是同一党的,那又怎样?他们如今都已死了。”

    徐中岳说道:“但姜雪君可还活着,她的父亲生前和一些什么人来往,她多少会知道一些,这一次她给飞天神龙骗了出去几天,甚至飞天神龙的若干秘密,她也会知道的。”

    赵红眉冷笑道:“你以为她会告诉你么?”

    徐中岳道:“她并不知道我害她的父亲,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飞天神龙当着她的面撕破我的上衣,已经证明我与十年前那件血案无关,亦即不是他们两家的仇人了。而我却有和飞天神龙是好朋友的证据。我会说得她相信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是飞天神龙由于妒忌我得到她,才怀疑我是仇人的,她本性善良,她嫁到我家,已成事实,说不定她会心甘情愿做我妻子。”

    越红眉哼了一声,说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但真相总是不能永远瞒住她的,比如说你肩上的伤痕……”

    徐中岳瞿然一省,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用移植人皮的手术,给我弥缝这肩上的齿印,当真是巧妙之极,但不知有效的期限是多少,总不至于只是三个月吧?”

    赵红眉格格笑道:“不告诉你,你也不必急着知道,嘿嘿,你这人靠不住,我总得抓着一条绳子,才缚得住你这老猴儿。”

    徐中岳擅皮笑脸道:“我对别人靠不住,对你可是真心真意,因为咱们臭味相投。”

    赵红眉啐道:“鬼和你臭味相投?”

    徐中岳笑道:“我任凭你摆布就是,你也说得很对,你帮了我一次忙,就能帮我第二次忙。”

    赵红眉冷冷说道:“那就要看你是否知恩报恩了,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

    徐中岳笑道:“我现在就报你的恩。”

    话声中断,跟着响起一片淫乱的笑声。姜雪君用不着张开眼睛,也知他们在干什么。

    她气得几乎炸了,可惜她虽然凝聚了一点真气,比起刚才也不过好了一些,能够动动抬头而已,只能够动动指头,还是无济于事的。

    “原来元哥所要寻找的证据,的确是在他的身上,只可惜元哥也给他骗过了。唉,元哥此际不知是在何方,还有何人能够救我?”想到目前的处境,心里不由得又是气怒,又是害怕。

    在徐中岳的家,还有一个人也是心乱如麻。

    虽然他不如姜雪君之气怒,但心中的惶惑,则是尤有过之。

    这个人是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姜雪君的气怒是因为业已知道了徐中岳是她的杀父仇人。

    他的惶惑却是不知道他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但已经是开始怀疑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小事的怀疑,是对师父整个人的品格起了根本怀疑。

    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师父,可能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伪君子,他是不寒而粟了!

    何以他有这样的怀疑呢?

    这个怀疑是由于他从师妹徐锦瑶的口中听到的一件事情而引起的。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徐锦瑶悄悄告诉他:“昨天晚上,爹爹请大姨替他治伤,可真是令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说:“你的大姨擅于用喂毒的暗器,但也是擅于治毒伤的能手,那有什么奇怪。”

    徐锦瑶道:“爹爹并非要她解毒,他虽然受了飞天神龙掌力所伤,其实也不很重,这两天他早已好了的。”

    他说:“你的大姨,除了擅于解毒,还会治普通的伤。也许是你爹爹为了谨慎起见,请她复诊,那也没有什么奇怪呀!”

    徐锦瑶道:“不是,不是。”他道:“不是什么?”徐锦瑶道:“不是普通的伤,爹爹是请大姨替他消除肩头的齿印。”

    他怔了一怔,说道:“齿印?那么你的爹爹是给人咬伤的吗?”

    徐锦瑶道:“是呀,飞天神龙可没有咬过他呀。而且我偷听他们的说话,爹爹这齿伤并非是这次所受的伤,而是很久以前给人咬伤的!”

    他也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徐锦瑶继续道:“还有呢,爹爹不许我在旁边,只要大姨一个人在他房中替他治伤。”

    他笑道:“或许你爹爹因为治这伤要光着上身,在女儿面前不免有点难为情。”

    徐锦瑶听出他话中有话,面上一红,说道:“爹爹和大姨可能会有私情,这我早已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因此对我爹爹有点。有点……”

    他说:“师妹,你也不必胡乱猜疑。纵有此事,也不过是无关重要的私德,我对师父是始终尊敬的。其实他由于暗恋姜雪君,师父和别的女人有了私情,还要娶姜雪君,他是很不以师父此举为然的。

    徐锦瑶却道:“你说得不错,其实在我心中,我倒是宁愿大姨做我继母,不愿爹爹娶姜雪君的。”

    他回到原来话题,问道:“师父既然不许你在他身边,那你怎么知道的?”

    徐锦瑶说道:“我悄俏回去偷听,他们是在地道的密室,我知道机关。我一向听爹爹的话,可能因此爹爹也没有防备我会回来。嗯,师哥,我还听到大姨说的一句颇为古怪的说话呢!”

    郭元宰好奇心起,问道:“什么古怪的话?”

    徐锦瑶道:“我不知道大姨怎样替爹爹治伤,但那句话则是在手术完毕之后大姨说的。她说:我不敢夸口天衣无缝,但只要飞天神龙不是细心察视,包保他看不出来。爹爹肩上的伤痕怎的和飞天神龙发生了关系,不是有点奇怪吗?”

    这件事情是昨天晚上徐锦瑶告诉他的,他当时听了,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但如今他已是从迷雾之中找到一些线索了,虽然真相尚未大白。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刚才所见的一幕。

    飞天神龙抓住他的师父,剪大先生抓住了姜雪君。剪大先生要求交换人质,飞天神龙在答应之前,突然撕破了他师父的上衣。

    跟着就是枯禅上人的出现。

    枯禅上人问飞天神龙是否已经在他的师父身上找到证据,飞天神龙回说没有,枯禅上人便道既然没有,你就应该放回徐大侠。结果飞天神龙接受调解,但姜雪君最后仍然是落在他的师父手中。

    当时他师父的性命已是在飞天神龙手上,这个“证据”显然是关系极为重大,甚至可以说是决定了他师父的死生的。

    这个“证据”是什么呢?联想起师妹告诉他的那个事情,显而易见,“那一定是师父肩上的齿印了!”

    从枯禅上人与飞天神龙的对话之中,他已经知道飞天神龙是来报仇的,虽然飞天神龙要报的是什么仇,他仍然一无所知,不过听枯禅上人的口气,对飞天神龙要报仇并无非议,他非议的只是飞天神龙不该错把他的师父当作仇人而已。

    “如此看来,师父恐怕当真是飞天神龙的仇人,而师父要掩饰肩上的伤痕,恐怕也真的是由于自知做了亏心之事了!”郭元宰虽然一向尊敬师父,但在事实面前,却是不能不有这样的怀疑了。

    不过他仍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师父是个坏人。

    正在他惶惑不安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

    “是谁?”他吃了一惊,问道。

    窗外的人笑道:“我是前几天曾经和你的好朋友鲍令晖来过敲那个人,那天晚上,你暗中帮了我的忙,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

    “啊,原来楚大侠!”他又惊又喜,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楚天舒。

    楚天舒不是独自来的,另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个人似乎比楚天舒还年轻,脸上木然毫无表情,眉宇间却隐隐有几分秀气。

    当真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么?郭无宰在一怔之后,多看了他两眼,却又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似的。

    郭元宰关上房门,悄悄说道:“楚大侠,飞天神龙刚刚来过!”

    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们就是为他来的。”

    郭元宰道:“这位兄台是──”

    那陌生少年“噗嗤”一笑,说道:“你不认识我了么?我也是曾经来过的。不过是来捣乱罢了,那大飞天神龙闹得你的师父拜不成堂,结不成亲,我就是他的‘帮凶’,只盼你不要像你的师父一样,把我当作对头。”

    郭元宰恍然大悟,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位、那位把飞天神龙从礼堂拉走的姑娘?”

    那少年笑道:“不错,我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名叫齐漱玉。”说罢,拿下人皮面具,现出原来面目,说道:“楚大哥本来也是戴着人皮面具的,他怕你不肯开门,到了门前,方始除下的。

    刚刚走了一个飞天神龙,又来了一个齐漱王,飞天神龙几乎要了他师父的性命,这个飞天神龙的师妹又将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本来心里已是充满惶惑的郭元宰,此时更是忐忑不安了,一时间他竟是不知道怎样发问才好。

    楚天舒道:“鲍令晖已经把我的来历告诉你了吧?”

    郭元宰道:“我知道你是姜雪君姑娘的师兄。”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是鲍令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敢来求你帮一个忙。”

    郭元宰心乱如麻,想道:“他们此来,定是对师父不利。我帮你们的忙,岂非和师父作对。”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齐漱玉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叫他的师妹做‘雪君姑娘,不称作‘新师娘’,这个忙料想你是应该帮的。”

    郭元宰面上一红,故意把话题岔开,说道:“齐姑娘,你不为是令师兄来的吗,令师兄已经走了。”齐漱玉说道:“我的师兄走了,姜雪君可还没有走,是吧?我知道不是她不想走,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

    郭元宰甚是尴尬,说道:“不错,她是我的师父留下的。不过谈到‘被迫’二字,这似乎,似乎……”

    齐漱玉道:“似乎怎样?‘被迫’二字,我说得不对吗?”

    郭元宰苦笑说道:“我不敢说你不对,但姜姑娘是大红花轿抬来,她总还是我师父的妻子。”

    齐漱玉道:“你也知道,她并不甘心嫁给你的师父!”

    郭元宰忽道:“齐小姐,我可有点不懂──”

    齐漱玉道:“不懂什么?”

    郭元宰道:“何以你这样热心,要替你的师兄讨回姜雪君。”从那天齐漱玉跑来将飞天神龙拉走一事,他早已知道她是爱上她的这位师兄的了。

    齐漱玉道:“一来是因为我不值你的师父所为,我同情姜雪君不忍见她受你师父所骗;二来也正因为她是我师兄喜欢的人!”

    郭元宰想不到她会这样直率回答,一时间他只能苦笑了。

    楚天舒道:“郭兄,我不想令你为难,不过姜雪君是我的师妹,并非救她出去不可!我知道她是被令师囚在密室,只盼能够得你的指点,让我们找得到那间密室,我们自己救人,你当作不知好了。”

    原来他和齐漱玉来到徐家的时候,正是飞天神龙刚刚逃出徐家,也正是徐中岳把姜雪君拉进复壁那间密室的时候。

    依齐漱玉的脾气,本来就想立即出去救人的,是楚天舒将她劝住,她一想有枯禅上人和剪大先生在场,他们确实也是无法救人,这才听楚天舒的办法,来求郭元宰相助,哪知郭元宰推三阻四,她不觉得又有点生气了。

    郭元宰想了片刻,忽地说道:“齐小姐,我也有一事不明,不知你肯不肯说给我听。要是你知道的话。”

    齐漱玉道:“什么事情?”

    郭元宰道:“我师父肩上的齿印,你可知道这伤痕的来由。”

    齐漱玉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前两天才听得卫师兄说的。不过、不过,我曾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郭元宰道:“我不想勉强你,但是我心里的这个疑团不能解开,请恕我不能和我师父作对。”

    齐漱玉道:“好,为了救姜雪君,卫师兄想必也不会怪我的,我就告诉你吧!”

    郭元宰越听越是吃惊,好不容易等到齐漱玉把发生在十年前那件案子说清楚之后,只见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师父肩上的齿印果然是飞天神龙咬的。

    而且这个伤痕的“来历”比他所能设想的还更可怕!他的师父竟然是出卖了抗清义士换来了这个伤痕!

    一向崇拜的偶像突然在心中幻灭,他也像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楚天舒将他扶稳,说道:“郭兄,你怎么啦?”

    郭元宰咬着嘴唇道:“没什么,我支持得住!”

    齐漱玉道:“你没想到你的师父是这样的人吧?”

    郭元宰没有回答。许许多多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一齐都涌到心头来了。他必须冷静的想,仔细的想!

    楚天舒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莲出污泥而不染,我们不会因为你有这样的师父而轻视你的。”

    郭元宰仍然没有回答,但他已经重新挺起腰了。

    齐漱玉想起刚来时所见的情景,问道:“你的师父上衣是不是给我的卫师兄撕破的?”

    郭元宰道:“不错。”

    齐漱玉说道:“那么你也应该相信我们说的不是假话了,你还在踌躇什么?”她来的时候正是飞天神龙离开的时候,不过,她虽然没有瞧见,但既然知道飞天神龙撕破徐中岳的上衣,料想定已发现伤痕,是以有这样的话。

    哪知和她期待的回答刚好相反,郭元宰低声说道:“我师父肩上并没伤痕。”

    齐漱玉怔了怔,说道:“你何必替你师父遮瞒?”

    郭元宰道:“我没有说假!”心里则在想道:“我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呢?不错,我是没有说假话,但师父却是弄假!”

    齐漱玉急起来了,冷笑说道:“难道是我师兄说谎?”

    楚天舒不禁也是有点思疑不定,想道:“有枯禅上人在场,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在徐中岳身上找到了证据,枯禅上人决不会不顾是非,偏袒徐中岳的。飞天神龙既被逼逃出徐家,莫非他当真没有发现伤痕?”

    心念未已,只听得郭元宰已在缓缓说道:“你的师兄也没说谎!”

    楚天舒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元宰道:“我也不很清楚,不过要是你们见着了姜雪君,可能会弄得明白的。”其实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愿意揭发他的师父。

    齐漱玉道:“好,那就请你指点我们怎样去救姜雪君吧。”

    郭元宰道:“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可以告诉你们。”

    楚天舒道:“请说。”

    郭元宰道:“你们只能救人,不能伤人!”

    楚天舒道:“你的意思是……”

    郭元宰道:“无论如何,你们不能伤害我的师父!”

    齐漱玉眉头一皱,说道:“这么样的混帐师父,你还要替他求情?”

    郭元宰面色一沉,说道:“我一日未离徐门,一日还是徐中岳的弟子,不管他的行为怎样,齐姑娘,请你不要在我面前骂我的师父。”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两位明白,我把你们当作朋友帮忙你们;因为我自小身受师恩,也得对师父尽一点心意!”

    楚天舒早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齐漱玉初时还不大懂,此时经他再这么一说,亦已恍然大悟了,“他要我们答应这个条件用来报答师恩,日后他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徐中岳脱离师徒关系。不过,徐中岳不但是元哥的仇人,也是最善于作伪的武林败类,就这样放过了他,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尚在踌躇,楚天舒己是一口答应:“郭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依你的话就是!”

    齐漱玉道:“但要是你的师父和我们动手,却也难保他丝毫不会受伤!”

    郭元宰道:“总之,我是求你们手下留情,不管怎样,都不能伤及家师性命!”

    齐漱玉这才说道:“好,我答应你。”

    郭元宰还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咱们击掌立誓!”

    立过誓后,他才把怎样进入地道,和怎样开启机关等等秘密,说给楚、齐二人知道。

    姜雪君已经凝聚了几分真气,但尚未足以打通经脉。徐中岳和赵红眉也还在搂作一团。

    只听得赵红眉昵声说道:“解药我就给你,不过你可要等到天亮才给她服下。”

    徐中岳笑道:“你要和我多亲热一回吗?”

    赵红眉说道:“瞧你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你当我是小淫妇吗?谁要你和我亲热,但我也不愿意你就和这贱人亲热。”

    徐中岳笑道:“好没由来吃什么干醋,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心里真正喜欢的只是你。”

    赵红眉心花怒放,佯嗔说道:“你的嘴上好像涂了蜜糖,就会哄人欢喜。哼,你别骗我了,姜雪君如花似玉,比我又年径又貌美,你心里会不想和她亲热?只不过她反正是你的人了,你就忍耐点儿吧。我不愿意见到你和她亲热!”

    徐中岳指天誓曰:“红眉,你怎能疑心我骗你呢?用你的话来说,咱们乃是臭味相投,姜雪君长得再美,她和我也不是同一路人,做不了长久夫妻的!”

    赵红眉明知故问:“骗人,那你告诉我,谁才能够和你做长久夫妻?”

    徐中岳哈哈笑道:“当然是你这小淫妇啦!”

    淫声浪语,又在姜雪君的耳边响起来了。

    姜雪君恨不得一剑将他们杀掉,只可惜自己尚未恢复功力。不过她虽然是又羞又气,却也有几分庆幸:“幸亏我未与他正式拜堂成亲,否则这真是倾西江之水也难洗掉我的奇耻大辱!”

    就在她气得几乎要爆炸的时候,淫声浪语突然停止!

    卜通的一声,密室的门突然给人推开!

    “谁?”徐中岳与赵红眉惊得跳了起来!

    姜雪君张开了眼睛,这霎那间,她也是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起自己的眼睛来。

    不用说,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师兄楚天舒和齐漱玉了。

    楚天舒冷笑道:“堂堂中州大侠,原来躲在这里干见不得人的无耻之事!”

    徐中岳顾不得穿上衣裳,破口大骂:“姓楚的,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偏偏几次三番和我捣乱,我和你拼了!”

    楚天舒骈指如戟,以攻为守,化解了他的大摔碑手,冷笑道:“像你这样的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只和你‘捣乱了’,那已经是便宜你了。嘿嘿,中州大侠,你大声嚷吧,我撞破了你的好事,也难怪你要着恼,你叫你的门人弟子、亲人好友,全都来吧!”

    徐中岳顿时哼也不敢哼一声了。

    他的武功本来就比不上楚天舒,此时光着身子,更是心颤胆怯,本来他可以抵挡三五十招,结果不过五招,便给楚天舒点了他的穴道。正是:

    “好事”揭穿难作伪,十年疑案探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