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决胜汉水

    吴王阖闾和手下一众大将,高踞马上,远远眺看在汉水对岸,超过十万人的楚国大军军容。

    吴国除了五队千人的骑兵队外,其他清一色是步兵,在这边岸上摆开阵势,露出近汉水边的大片土地,静待楚军渡江过来。

    五日前吴师探得囊瓦亲率大军东来,便移师南下,形成现在夹江对峙的局势。

    战幕至此全面拉开。

    吴王阖闾传下命令,不得在楚人渡江时攻击。

    楚军中一阵战鼓传来,先头部队,在重重革盾的掩护下,缓缓从十多个摆渡和两道即建的木桥,源源不绝地越过汉水。

    这时正是清晨时分,微有雾气,视野不能及远。

    江汉平原刮起一阵阵的春风,吹得双方的帅旗猎猎作响。战车辚辚,健马狂嘶,夹杂着一下接一下传来的战鼓,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楚军不负盛名,行军迅速,不到一个时辰已有超过半数的军队越过汉水,在这边背靠汉水摆开战阵,这时就算吴王阖板改变主意,下达攻击的命令,也不能影响到他们渡江了。这亦是桓度的意思,希望能与楚国的主力迅速决战。

    楚军的战车在阵前分数列横排,每辆战车後有一小队步兵,骑兵布在两翼,楚军后方帅旗高起,写着一个“囊”宇。另外还有十多支将旗,代表楚国各位着名的将领。军容极盛,声势迫人。

    吴军沈着不动。

    夫概王道:“左边的是武城黑的先锋部队,右边是申息的先锋部队,中军是沈尹戌,后方是囊瓦、费无极和鄢将师,总兵力达十二万人。最少有千辆战车,二万骑兵。”

    敌势强,兼且猛将如云,豪勇者如夫概王也变得谦虚起来。

    伍子胥看着楚国庞大的队伍,眼中燃起仇恨的怒火,奋然道:“我伍子胥练兵十年,等的正是这一刻,快哉快哉!”众人感染了他的豪气,士气高涨起来。

    咚!咚!咚!

    一千辆战车缓缓驰出,每辆战车上的战士,和着后方传来的鼓声,敲响横悬车上的战鼓。战车上持戟的武士,一齐把长戟指向吴军,战车加速,千辆战车一齐向前冲刺,天地间一时充斥着万马奔腾、千车并驰的声音,杀气弥漫整个战场。

    一排战车横冲而来,每辆战车后面跟着百人一队的步兵,一齐喊杀,直冲过来。

    楚人显然希望以压倒性的兵力、雷霆万钧的优势,迅速以泰山盖顶的声势,击溃吴师。

    当战车离开吴阵还有三十多丈的距离,一阵金铁交鸣声,楚军两翼各飞驰出一队二千人的骑兵队,分两翼杀来,马蹄狂奔,起漫天尘土,有如两条威力无匹的龙卷风,配合着迎头向吴阵冲去的战车,分左右两侧向吴师直迫而来。

    吴军的前锋部队把木盾整整齐齐分三行排在阵前。长达里许的盾牌阵,把吴军重重保护起来。

    桓度大喝一声:“预备神弩。”吴军战鼓急擂,二千具上满箭矢的弩弓,在木盾间分前后两排瞄向敌人,吴国的最新武器终于派上用场。

    战车愈奔愈近,车上全身披挂的武士清晰可见,千百枝长戟,闪闪生光。车上另一战士手执长弓,准备硬射进吴阵。

    战车冲入三百步之内,这是弩箭的射程,比普通箭矢远了三倍有多。

    桓度震天大喝道:“放箭!”

    吴军战鼓擂得震耳欲聋,第一排千支弩,像一千道电光般,向迎阵冲来的千辆战车疾射而去,向最着名的车战之术宣战。

    强劲的弩,透穿过披甲的马身,透穿过披甲持戟的战士,透穿过披甲持弓的箭手,一时人仰马翻,整队千辆战车,有一大半乱成一团,战士从马车上倒撞下地,鲜血飞溅。

    还有数百辆马车继续冲来。刚好第二排千枝弩箭及时射出,楚军又一次人仰马翻,血染黄沙。

    吴军一齐欢呼,两侧杀出夫概王和白喜分率的两队骑兵,向两侧冲来的楚国骑兵迎头杀去。

    威震天下的楚国战车至此宣告完蛋。

    楚方一阵擂鼓,攻来的骑兵倒退而回,给吴方骑兵咬着尾儿杀,楚军纷纷倒地,吴军先声夺人。

    弩箭再次上膛。

    整个吴军的先头部队随着战鼓的节奏,手提木盾,缓缓迫向楚军。

    楚军何曾见过如此惊人的武器,一时心胆俱寒。

    决定性的一刻,终于来临。

    在桓度、伍子胥两人的训练下,吴军三万雄师成为当世最可怕的战斗力量。

    当吴师全军缓缓推前时,左右两翼的骑兵早源源杀出,尾随着楚方退回的骑兵,分两侧杀入楚阵,短兵相接下,楚军两侧一片混乱。

    这时在楚军的后方,囊瓦高大的身肜,在全身甲外,盖上红披风高踞马上,面容深沈,不露喜怒。他身边是费无极和鄢将师,两人面容苍白,被吴方的强劲弩箭,吓得心胆俱寒。

    囊瓦发下命令道:“战车停止出击,持盾死守。”

    战鼓隆然响起,一排又一排长过人身的革盾,在阵前竖立起来,把楚军遮得密不透风。

    吴方的推进缓而稳定,进入离楚阵三百步之处。

    囊瓦喝道:“预备强弓!”

    阵前的箭手,纷纷把箭搭在弦上,等待下一个拉弓的命令。

    一般的强弓,威力只能远及百步,过了这距离,势头劲度都不准,囊瓦等的就是这个距离。

    吴、楚双方在两边的骑兵血战,愈趋激烈,但在中间横跨里计的空间,却沉静无声,只有战鼓一下一下的敲响,活像来自地狱的魔音。吴军前进的速度,随着鼓声加速,迫进了楚阵前二百步内。

    楚方两列战车二千辆分前后两行打横排开,接近叁万的步兵挺戈持戟,阵容整齐地排在两列横亘一里的战车后。

    太阳的光线在两军一侧斜斜射下,兵刃的反映,使整个战场金光点点,闪烁不定。

    吴兵继续向楚阵推进,精锐的雄师,脚步声整齐有致,生出一种强大的气势,活像催命的音符。

    五万大军,分成三组,囊瓦居中,远眺吴军迫近。

    囊瓦心内暗数,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一百二十步,还有二十步,便是己方强弓可及的范围,只有二十步。

    吴军一阵震天鼓声,至少有百个战鼓同时敲响,最前的两排步兵一齐蹲低,一声大喝下,一排千个强弩伸出,机括轻响,千枝弩箭往楚阵射去。

    无可匹敌的弩箭,射穿了战士的革盾,透过了战士的护甲,透过了战马披甲的马体,带起了一蓬一蓬的鲜血。

    楚军阵前人仰马翻,兵士浴血倒下,乱成一片。

    这时第二排千枝弩箭,又射入楚阵。

    楚兵的箭手下意识地放箭,最远的也只在吴军阵前十步外落下,对吴兵毫无威胁。

    跟着是第三排的弩箭,这次弩箭向天空发射,千枝弩箭在天空画过一个美丽的弧度,深深地射入阵内,这些弩箭威胁较小,但亦造成楚兵很大的混乱。

    囊瓦知道不能容许这情形继续下去,一声令下,战车后的步兵,一齐从战车间冲杀出来,往吴阵杀去。

    战车大部分战马都倒在血泊下,楚国名震天下的车战之术,完全派不上用场。楚人步兵本是较弱的一环,现在却要倚赖它杀敌取胜。

    吴方弩箭一排排射向冲来的楚兵,鲜血四溅中楚兵纷纷倒下。

    囊瓦一声令下,居中两旁的骑兵缓缓前进,以强大的兵力,准备援助伤亡惨重的先锋部队。

    桓度知道时机成熟,一声号令,吴军的中间裂开一条通道,桓度手挥“铁龙”,一马当先,率着二千精锐的骑兵,从这隙缝直杀出阵,往楚人杀去,一时马蹄冲奔的声音,震动着整个战场。

    当桓度亲率的骑兵刚冲出阵,吴军前排的过万步兵,一声大喊,亦持着矛戈向前冲杀,像一个叁角形的尖锥,直刺向楚人的心脏。

    桓度策骑走在这尖锥的尖端,刹那间投进重重楚军内,踏着体,向敌人攻去。

    “铁龙”在马前化作寒芒万道,楚人纷纷在血溅中倒下,不一刻整队骑兵在他的率领下,杀进敌人的腹地,把楚人的先部队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活像一个血肉的屠场。

    囊瓦首次脸色大变道:“那人是谁?”费无极道:“让我手刃此人。”一拍马,率着近卫,向桓度杀去。

    吴王阖闾和伍子胥在后方押阵,笑道:“囊瓦准备作最后反击,应是我们出动的时候了。”一声令下,剩下的一万大军,向前推进。战争全面开展。

    夫概王与白喜率领的骑兵开取得上风,把敌人迫得节节退回本阵。

    整个战场除了阖闾的一万精兵和囊瓦的三万兵力,全部战员都投入了混战。一片惨烈。

    桓度在敌阵内来回冲杀,所向披靡,瓦解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反攻,身后骑兵士气高昂,在他带领下,有如虎入羊群。楚人最擅车战,一旦失去所依,无论在士气和实力上的打击,都大得难以估计。

    忽地一队敌人杀奔过来,桓度顿觉压力大增,数支长矛如龙般在不同角度刺来,杀气腾腾,桓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然省起这不就是费无极的长戈三十六骑。

    桓度一声长啸,不惧反喜,“铁龙”在空中旋转飞舞,长戈纷纷从中折断,他一直以来苦思破这长戈三十六骑的戈法,这下正好派上用场,寒芒数闪,名动楚国的三十六骑,纷纷倒跌马下,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在身侧闪电般击来,桓度大喝一声,硬将铁龙收回侧劈,当的一声,把剌来的长矛劈开。

    桓度侧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独眼楚将,把被桓度格开的长矛一收一放,改了个角度,破空刺来,长矛带起的劲风扑面而至。

    桓度心下大喜,心想你费无极送上门来,省得我费力寻你。整个身体蓦地从马上弹起,一脚踏上刺来的矛头,再一个倒翻直往费无极掠去,手中铁龙横劈费无极的头颅。

    费无极心下大骇,对方浑身披甲,显带铜,跃上空中轻盈有如狸猫,这等武功,前所未见。他不知桓度与襄老一战,获益良多,功力更上一层楼,费无极还不及当时的襄老,怎能不魂飞魄散?

    费无极名列楚国四大剑手之三,盛名非虚,反应的迅速也是超凡,他持矛的双手立即放开,手中金光一动,抽出腰际护身的铜剑,刚好迎上桓度侧劈而来的铁龙。弃矛、拔剑、格击三个动作在眨眼间完成,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桓度暗赞一声,人尚凌空,手中铁龙又再变化。

    费无极长剑平行,但却处于略高分毫的角度,两剑互错而过,刚好对手凌空在上,他的长剑在对方的身下切过,敌人的长剑,在越过了自己的长剑后,直削向自己的头脸,剑未到,一股凛然的剑气,先割脸而来。

    费无极大喝一声,不及把剑收回来,弃剑倒翻下马,头顶一凉,头的铜胄连着头皮,被削下了一大块。费无极见敌人剑劲如此厉害,大生怯意。展开身法,向右侧抢去。忽地异声从背后响起,费无极知道不妙,正要加速,后心一凉,一把长剑透背而过,在胸前突出一截剑尖。费无极一声惨叫,仆前死去。

    费无极撕心裂肺的叫声传入囊瓦的耳内时,他和他的部队刚好投入战斗。囊瓦手执长戟,闪动间必有吴兵浴血惨死,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看见阖闾的大旗在二百步外的人海里,一声令下,当先向大旗的方向杀去。吴兵奋不顾身地拦截,纷纷在囊瓦惊人的武功下当场被击毙,为楚军挽回不少劣势。

    眼看离阖闾不远,一名吴国大将迎面冲来,囊瓦一见大喜,喝道:“伍子胥,为什麽这麽急着送死。”

    伍子胥怒喝一声,手中长枪闪动,当胸刺来。囊瓦一声嘲笑,长戟擦的一声,把伍子胥连续刺来的十多枪一一架开,一副全不费力的样子。

    伍子胥却是喑自叫苦连天,囊瓦长戟贯满真气,数十下交击下,他双臂麻,枪法一滞。

    囊瓦何等样人,长戟乘虚而入,直往伍子胥胸前刺去。

    伍子胥一声大喝,翻身落马,避过胸前要害,左肩鲜血飞溅。

    囊瓦一夹马腹,正要趋前毙敌於马下,刷刷连声,两枝弩箭在近处激射而来。

    囊瓦不敢托大,长戟在胸前上下迅速挥动,当当两声,迅速的弩箭居然给他挡开。但吴方借着这个空隙,把伍子胥救回阵来,转眼便被重重的吴兵阻隔着,囊瓦喑叫可惜。正欲继续深入吴阵,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囊瓦!”

    囊瓦抽马回头,丈许外有一吴国大将,手中长剑闪动下,己方人马纷纷倒地,往自已杀来,登时认得是费无极意欲手刃的吴将。

    囊瓦沈声道:“孙武!”话还未完,已策骑向对方直冲过去,长戟直击敌人。这一戟乃他一生功力所聚,力求一招毙敌。心想杀得此人,吴军如折一臂。

    长戟随着疾奔的马剌出,宛似一条恶龙,向桓度追噬而去。囊瓦红披肩倒飞在后,有如一团红云卷向敌人。

    桓度一声长啸,铁龙在斩飞了一个楚将的头颅后,画过一个半圆,一剑劈在囊瓦刺来的长戟上。

    “当”一声大震,两人一齐倒翻下马,好化去对方的劲力。

    囊瓦脚才着地,视线刚好被马匹所阻,刚要侧跃开去,马腹下剑芒一闪,敌人从马腹下贴身攻来。

    囊瓦这时的长戟反成为他的障碍,他将戟尾上封,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敌剑刺了五十二下,他也用戟尾封挡了五十二下,但第五十三剑终于刺入他左胁下。

    囊瓦大叫一声,红影一闪,倒飞向后,手中长戟顺势飞掷而出,那人滚地一闪,长戟穿破他身后的马体,健马一声惨嘶,侧倒地上,尘土飞扬。

    囊瓦跃上身后吴国骑兵的马上,双掌一拍,吴兵七孔流血,倒跌下马。

    却桓度避过长戟,还欲追赶,囊瓦已逃回阵内,不禁喑叫可惜,不过这一剑也有的他好受了。

    这一战直杀到当日黄昏,吴军取得全面胜利。囊瓦的十二万雄师,伤亡过半。在楚师退却时,吴军又乘胜追击,杀得血流成河,横遍野,把汉水变成血河。

    费无极、鄢将师、武城黑当场身死,囊瓦仅以身免,率领残馀退向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