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双喜镇(十四)徐宅鬼

    正在烧纸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头,穿黑衣黑布鞋,戴黑帽,从头到脚只有头发是白的。他丝毫没有搭理玩家的打算,只伸着肿胀的手指,夹起一张张黄色的纸,放到面前的火盆中。

    齐斯问:“老伯,你这是在给谁烧纸呢?”

    老头没有回头,沙哑着嗓子回答:“这是在给喜神娘娘传信呢。”

    “传信?”齐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梢。

    老头说:“我烧的是经纸,心里头默念着想说的话,娘娘那边就能看到。”

    齐斯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问:“你怎么确定喜神娘娘识字?万一祂不识字呢?”

    老头沉默了一秒,猛地扭过头,怒道:“你这后生懂什么?就知道胡说八道!”

    齐斯看清了,老头有一张和徐嫂一样皱巴巴的脸,不过没抹白粉,看上去要黝黑一些,也更像是活人。

    等了几息,没等到齐斯说话,老头自以为将人唬住了,便不再搭理人,自顾自拿起黄色的纸烧了起来。

    齐斯看到老头身边还有厚厚一叠黄纸,想到了什么,于是凑过去蹲下身,也拿起几张黄纸,缓缓放进火盆。

    老头看了这个不速之客两眼,终究没多说什么,只埋头继续手头的动作。

    杜小宇看了半天,依旧不明白齐斯想干什么,但考虑到相信老玩家比相信自己靠谱,还是凑上前去,也有样学样地拿起了一叠纸。

    尚清北看着一下子壮大起来的烧纸大军,眼皮微抽。

    为了不显得太过不合群,他只得向齐斯的方向走了几步,试探着问:“齐文,伱这是在干什么?”

    齐斯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答道:“给我的一个熟人烧纸,感觉诡异游戏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应该比外面灵验,说不定真能传信呢?”

    尚清北:“……”

    寺庙内静得出奇,几人的呼吸被火焰的觱发声盖了过去,室内仿若空无一人,无鬼无神。

    拦在耳室和走廊间的帷帐随微风飘拂,像是将一滴血落入清水,任由它涤散开去。

    燎燎的火盆边,穿黑衣的老头儿佝偻着脊背,低着头,神情却是专注认真。执黄纸的手有些打颤,不甚稳当地将一张张纸送进火中。

    那黄纸被火烧得焦黑蜷曲,几秒间便像是腐朽的尸骨般萎缩下去,融入早已积了一层的黑灰,唯有几枚残片被热气蒸得飞起,又在空中肢解成看不分明的微粒。

    齐斯烧了一会儿纸,冷不丁地开口:“老伯,怎么称呼啊?”

    老头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似乎是被突然的出声骇了一跳。抖过后,他道:“我姓徐,他们都叫我徐伯。”

    之前有了个“徐嫂”,现在又冒出来个“徐伯”,诡异游戏的起名着实有些草率。

    齐斯笑了笑,眯起眼问:“徐伯,你烧这么多经纸,是想和喜神说些什么呢?”

    老头不耐烦道:“烧就烧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年年岁岁都是那么几句,求娘娘庇佑,保佑我们平平安安。”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面部照得明明灭灭,反而分辨不出具体神情。

    齐斯微微挑眉:“你总是来这儿烧纸祈福?”

    “是,这庙是老头子我在管。”

    “听徐嫂说,你们镇上闹鬼,都是来这儿求喜神娘娘镇压的?”齐斯摆出一副八卦的态度,目光流露出适度的好奇,像个单纯想多听些乡野怪谈的好事游客,随口一问,随意一听。

    老头的脸色却在听到问话后变了,眼角和嘴角一起抽动起来,满脸的沟壑蛇虫一样扭曲,像是想到了极难过的事。

    齐斯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知道是问到关键了,却装作无知无觉,笑着说:“你们镇成天办喜事,看着热闹喜庆。撑船带我们几人过来的艄公也说,你们这里水好,聚财聚福源,看风水不像是会闹鬼的样子啊。”

    他没将话说实,老头沉默了许久,将手中的黄纸往地上一丢,长叹一声:“作孽啊。”

    这明摆着是知道些什么。

    齐斯神情不变,依旧随意地笑着,杜小宇和尚清北则屏住了呼吸,凑得更近了些,竖起耳朵准备细听。

    老头却硬生生止住了话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仿佛方才那声感慨只是玩家们的错觉。

    齐斯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头不悦道:“哪有什么事儿啊?咱们镇安安分分的,又有喜神娘娘庇佑,能出什么事?”

    “哦?”齐斯故作讶异,站起身退开几步,回头遥遥一指另一间耳室,“那么那些棺材是怎么回事?”

    六副一模一样的棺材平平稳稳地躺着,不动不声不响。通体的黑色和满目血红的喜神庙格格不入,分外扎眼,一看便是关键线索,却又蕴藏着可感的危险。

    尚清北至此明白了,齐斯巴巴地过去烧纸,压根不是他所说的给熟人传信,不过是想要和老头套近乎,多问出些信息。

    “齐文”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尚清北眼神一暗,又一次加深了自己的印象和判断。

    齐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老头的答案,追问道:“那棺材里的都是新死的人吗?停灵在庙里,这样的风俗倒是少见。”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将胸前的身份牌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老头大抵是认字的,在看到身份牌上的“民俗调查员”几个字后,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了些。

    他放下手中的黄纸,扶着腰站起身,一双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斯。

    半晌,他咧开没有牙的嘴,喷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停灵七天,就是镇上的人了呵。”

    齐斯猝然抬眼,只见老头脸上的粗砺皮肤忽然像是洋葱似的一层层剥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肉来,就像是褪了色的雕像内里的铜绿。

    “快走!”尚清北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他便紧紧抱着词典,转身冲向门口。

    齐斯将手覆盖在命运怀表上,还想多看几眼。

    下一秒,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老头全身的皮肉都开始像水波一样蠕动,肥硕的白色蛆虫从他的皮肤下钻出,在流溢浓水的烂肉间钻进钻出。

    无数只不知名的黑色虫子从口鼻中涌出,浪潮似的覆盖了他的全身,他一寸寸矮了下去,准确地说是被虫子一寸寸啃食掉了。

    齐斯的后背生出鸡皮疙瘩,可能要和虫子发生亲密接触的预感成功让他的胃翻涌了一阵。

    他果断打消多观察一会儿寻找线索的念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尽量不发出声音惊动庙里的其他存在。

    杜小宇已经一只脚跨过了门槛,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他受惊似的跳了回来,瞪大着眼睛,指着门外,舌头打结:“你……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齐斯顺他指示的方向看去,门外白雾滚滚,一道道灰扑扑的影子零散地立在雾中,正缓慢地靠近过来。

    最近的一道影子已经到了五步外,可以看清那是一尊穿喜服的雕像,身上多处褪色,脸却完好,用红白二色勾勒出一个诡异而巨大的笑脸。

    “关门。”齐斯说。

    杜小宇哭丧着一张脸:“那不就成了瓮中捉鳖了吗?”

    难得他说了个四字成语,分外贴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