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试锋芒

    没走多远,便是几人住处。

    逃难来的人大多直接躺进前人堆摞的泥坯屋,只是开裂的缝隙不少,夜色一来,冷风嗖嗖。

    家有老人的,则会去山上砍些竹子,编织成席,挂入屋里防风保暖。在住这一方面,他们通常仓促潦草,毕竟灾荒难料,战火滥觞,手无寸铁的百姓流离失所,颠沛于乱世,惟愿果腹,不怀奢求。

    可眼前的两间泥坯屋明显不同,用粘土粉刷后的外墙相当平整,柴门垂着竹帘,排排竹篱围拢出小院,院内搬来的石块砌出方案与圆凳的式样,颇有几分温暖意境。

    这时的小院门栅断裂,一道失措凄呼从屋里撕裂过来,之后是少女惊恐的呜咽。

    “啊——你们要干什么,唔……唔……”嗓间俱是颤音。

    听得那边声音,朱兴盛登时面色阴沉,取过肩头的铁?,倒掣着斜斜拖曳过地面,快步往屋里赶。

    暮春的日光从柴门掠入,梁柱分开半明半暗的光影,掩在阴面的灶台冒着烟火,掀开一截的米桶木板栽向锅沿,半角豁口的铁锅里沸水咕噜作响,白雾从这边蒸腾,涌向右侧光亮中仿佛定格似的画面:

    藏青长袍的汉子钳着苏姒,浸湿的布团拥入后者口腔,相当粗鲁的方式,余一人用麻编的粗绳绞磨着苏姒的手腕,随后交错束缚到后背,狠狠一勒,捆出绳结。

    小姒儿登时吃痛,这时见到门前出现的轮廓,面色忽的忧忡,再不发出半点动静,噙着泪痕的眼睛倒是不住扑闪,瞥向外面的天地。

    朱兴盛看得这幕,目光一颤,手上力气更紧,但声音并不激烈,平淡而短促:“撒手。”紧跟的是?头呼啸,空中荡出弧线,势大力沉地抡去。

    临近的汉子起先只是一怔,随后看到朱兴盛,面色顿缓,但接下来出现的黑影毫无兆头,逆着光线在眼前陡然放大。

    “噔”的一声闷响,剧烈痛楚蔓延过四肢百骸,又如潮水般消去,他疑惑地摸向脑门,嵌着的冰冷器具,黏黏的手感……瞳孔在下一刻骤缩,探向腰腹佩环弯刀的右手滞在那儿,瞬息过后无力垂下。

    浓稠的液体随?头拔出霎时飞溅,淌下大片染过他的两鬓,眼角口鼻也溢出温热,面庞血流如注,一点点泛起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朱兴盛,身子这时咚的栽倒。

    另一藏青长袍的汉子满目忿然,忙不迭松开苏姒,抽出弯刀狰狞着逼近,这是很常见的蒙古环刀,藉着宋朝环首刀的特点,仿了回族的腰刀样式,轻薄犀利,开刃面的寒光自那边腾挪,挽着刀花笼罩过来。

    毕竟是农具,滴血的?头不比环刀,使铁?的人身骨单薄,力气也浅。

    只是一寸长自有一寸强,铁?如长枪似的架着环刀落来的锋芒,缠拦崩挑的招法之间密不透风,步子却不断撤去,那边不遗余力地追杀,刀刃飞舞,蓬蓬火花迸溅,铛铛铛的交击从屋里转到小院。

    屋里的娇小身影眼含泪花,焦急地背身蹭着架格的锋利器物,挣扎片刻终于磨断缚手的粗绳,唰的揪出口中布团,呕了一声,随后奔也似的翻开地面尸体,拾起泡在血泊的环刀,踉跄着夺门而出。

    多少是有些生疏了,朱兴盛这样想着,迎向那边的目光忽然错愕,越过长袍汉子的肩头,看到小姒儿淌下血水的双手抓着环刀,婴儿肥的小圆脸溅着血迹,咬着下唇从柴门走出。

    不同于蒙古铁骑统治环境下的寻常女子发髻,苏姒的长发扎成两条乌黑辫子,挽起来盘出两个小鬏鬏,几缕鬓发从两侧发隙自然垂落。这时左侧鬏鬏散开,半边长发逶迤到胸口,环刀横起,浑然不复平日千金似的恬静温婉。

    她从那边悄声逼近,盯着长袍汉子后背的狠厉目光足够果决。

    朱兴盛错愕过后唇角抿起,目光稍显欣慰,长袍汉子挥舞着兵刃迎上前者的眼神,一时愣怔,随后莫名暴怒,仗刀斜劈的气势陡然凶戾。

    不远处这时响起数道凌散的脚步,华云龙的瓮声从门栅那边赶来,他旁侧九人马褂襦裙浆洗得褪色,这边应着华云龙的话语,那边目光盯向小院,院内刀光?影落在他们眼中,脸色一点点凝滞……

    朱兴盛他们自然熟悉,另一人也绝不陌生,常跟随寨主身边,据闻曾于安丰作乱,连杀一十九人,后逃窜此地,平日碰见,大伙也是低着头路过,毕竟是淳朴的村民,面对凶神恶煞的人物心中自是不由胆寒。

    可眼下,那清瘦单薄的少年居然在和此人交手?似乎稳稳压着一头……朱兴盛的形象忽的在他们心中超然起来。

    看得这一幕,华云龙登时怒目圆睁,暴起之间喝道:“混账,竟真敢在咱这地盘动手!”

    正欲杀去,忽地一怔,这是他首次见重二出手,那招式之间居然章法有度,自成方圆,多看了几眼,又怕重二不敌,连忙上前。

    朱兴盛听闻身后动静,想着也是时候了,毕竟毫无章法的用刀如何比拼后世大量经验改良之下的戚家枪,若非特意等来阿姆几人,想用此人立起自己的新形象,大概一招便足以败他。

    这时不用留手,朱兴盛背着身道:“不用过来,去抓李升,不可让他逃身。”

    随后吁了口气,陡然使出一记攉挑击飞环刀,腰身跟着微伏,双手交错抽拉?杆,奔出的?头忽如疾风骤雨般落向长袍汉子面门、胸膛。

    长袍汉子痛声不断,他想要躲闪,可那?头如鞭子似的,缠着他避无可避,不消片刻,汉子眼眶迸裂,唇口溢着血泡,暗黄的牙齿溅出,声息一点点消散,那身子如蓬也似,摇晃着栽倒。

    一时无声。

    华云龙脚步顿在那儿,神情惊异,来的路上他万分焦急,想着若是重二先一步遇到李升那边的人该如何,大抵是一边谈议牵制一边等自己过来。

    州学儒生尤其擅长这种方式,虽然重二一再强调他并非儒生,但那种读过书的气质分明是不一样的,这点自己还是能看出来。

    可万万没想到重二会以这般暴力蛮横的手段去解决问题,实在……合他胃口,看得眼下着实有几分心痒,也想着去过上几招。

    小姒儿带着后怕松了口气,目光一点点恢复更多神采,紧绷的气势也随之泄去,她撒手丢下环刀,脱力似的箕坐在地。

    阿姆等人呆滞半晌,真……真杀了?清瘦的朱兴盛竟这般刚猛无俦?

    这时他们才看清朱兴盛手中的兵器,更是背脊一凉,那如何能为兵器,不过下地干活的寻常铁?,便是如今并无种粮耕地,但这农具几乎每户都有,可在朱兴盛手中,其威力当真是……当真是……

    阿姆几人搜肠刮肚片晌,也无法想到一个极为恰当的形容,但朱兴盛那先前足够拔高的形象,这时更如一座大山矗在眼前。

    环伺一圈,朱兴盛弃置铁?冲华云龙道:“快去。”

    “啊……哦!”华云龙反应过来,疾身朝外奔去,虽然疑虑不少,但眼下李升更为关键。

    李升的屋子同这边隔着荒废的田埂,炊烟从那边升起。

    华云龙眺着炊烟一路奔去,清淡日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他忽地大笑一声,即便重二未同自己谈过更深的想法,但这时也有所意会,乱世洪流,谁人又无不可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