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诏花海

    农历十月二十“百花朝凤”,在那十月初到之时,南诏国的宽街窄巷却已经被叫卖的摊贩们围堵的水泄不通,里一圈儿外一圈儿,层层叠叠的都是那些挑花灯彩衣的姑娘家,莺莺燕燕的声音不绝于耳。

    要说这“百花朝凤”,缘由还得从这得天独厚的位置说起。南诏国地处虚夷南部,四季气候适宜,那春天就更是日暖夜凉,而这南诏国不远处便是三座天下闻名的山谷,一处四季如春,花开遍地,连从谷中吹出的风都带着甜甜的香气,那山谷深处据说还生长着能永葆青春的奇花异草,得者便能如那神仙一样。

    南诏国盛产的花粉,花茶,由花瓣制成的香料、胭脂水粉,甚至于由特殊花藤制成的花衣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就这一处百花之谷,为南诏国带来的收益便已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那慕名而来游玩的客人了。

    而另两座山谷相互遥遥对望,谷中,一条乐水之河将两谷相连,恰好将这虚夷境与临旁的月重境隔开。也避免了那两境的掌管者——虚夷秦候秦楚风,月重疏离候离墨再次像五年前一样为夺地盘大打出手。

    托这三处盛景的福气,南诏国的百姓们富足安乐,自然也自发地庆祝起节日来。十月二十日乃是虚夷境君候——秦楚风秦侯的诞辰,众百姓爱戴秦侯如亲生父母,干脆就把这一天作为了南诏国民间的传统。而秦侯自幼怕黑,百姓们便举着灯笼,欢庆个通宵达旦。

    秦侯年过三十,俗话说三十而立,那一方之主更是不必说,按常理来说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也该有百位嫔妃美人。不过秦楚风却是个例外,至今未娶妻室,也从未曾听闻近过女色,甚至有传言秦侯痴恋多年前于百花谷中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竟至今无法忘怀,也便没有再娶妻了。大家都传闻那是花仙现世,也因此,姑娘们会在这一天穿上花衣,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拿着花灯齐聚百花谷,企盼着自己能够得到君王的青睐。

    而与这热闹的景象相去甚远的,就是街角那间小小的馄饨铺了。

    铺子不过几方大,摆了几张长板凳,两张方方正正的圆桌,上面再架张破布棚子,掌柜的和小二总共也就一人,饭点早早就过了,又正好赶上花铺子开张,小二正闲在那儿发呆,忽觉一阵清风拂过,他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皮,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只是那一瞬间的功夫便没了影子。

    小二起身揉着眼睛,口里“咦咦”地左右张望着,却看不见人,只觉得那地面上的灰尘奇异地浮动着,显现出两排模模糊糊的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大白天见鬼了?”

    更怪的事儿还在后面,小二转身才发现,自己身旁的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副碗筷,碗中还剩了些许清汤,而筷子旁则摆着一碗馄饨的钱。

    “这这这,这啥时候吃的呀!!”小二的嚎叫之声响彻云霄。

    远处,素衣男子闻声,猛地回头,那张精致的面容透露着惊讶,他抚了抚前额垂下的发丝,兀自开口:

    “难道是银钱给的不够么…。”

    温润的嗓音像柔软的珠线滑落,明明是男子,却因为从小到大寡言少语,原本应粗犷下来的声线只停留在少年时期,相比较还更柔和些,便很快就被街市的喧闹之声淹没。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是先去找叔父大人要紧。”

    而另一边,与那条热闹的花之街遥遥相对,明明道路比那巷子要宽阔许多,却风吹落叶遍地黄,好不冷清。街边几乎都是低矮的房屋,但有那么一间,比起旁来显得高雅,也阔绰许多。门口两尊虎狮躬身前倾,蓄势待发的样子令人不禁想到原野上追逐猎物的猛兽。房屋两边檐角高高飞起,四边各停着一只大鸟,每只大鸟姿态不同,有的展翅欲飞,有的低头休憩,若不是那石灰的颜色,还真像真正的鸟儿一般。

    屋檐下,一扇朱漆大门紧闭着,上面两尊狮头门扣锈迹斑斑,却依旧掩盖不住昔日的锋芒,大门最上端挂着一张牌匾,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法提着字:

    ——子承府

    素衣男子在此矗立良久,他的手上是一张泛黄的地图,按地图上所指示的方向,这座府邸便是“叔公大人”的居所了。他缓步上前,纤细的手指刚要碰上那镀金门扣,只听缓慢地“吱呀”一声,一位管家装扮的人开了门,只探出个脑袋。男子嘴角微弯,欲开口,那下人却已经转身关上门,小跑着一阵风往集市去了。

    男子僵硬着的嘴角,最终还是苦涩的上挑,出来已有一段时日,路途遥远,一路奔波之下,他早已习惯了,遇人想交谈或是问事得不到回应,起初心头还有些不适,久了,便也淡然了,无法被看见,也省了许多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眼前是空旷的前院,若不是那地面显然有所清扫,还真令人怀疑这里是否真有人烟。会客厅中空无一人,男子只得沿着那长长的回廊走着,不经意间来到了后院。

    男子从未见过大户人家的庭院,想不到竟是这般的美丽,就像个花园似的。他在院中东转转,西瞅瞅,不禁赞叹起这庭院的布局来,相得益彰,毫无瑕疵,想必这主人的心也是极细的。不过 令他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府邸,却不见随从婢女一人,偌大的庭院,假山水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池中游鱼,云间飞鸟样样不缺,唯独少了那么点人气,显得有些萧瑟。

    倒是那小池池水清澈,隐约可见池底几条寸长的鲤鱼游得欢悦,让这园子有了些许生气。男子看着看着竟入了神,脚步不自禁地缓缓靠近,想看的仔细些。

    “你是何人。”

    耳边一个深沉的男声冷不丁的响起,男子身形一颤,惊讶的回眸,却只见那一席白衣似雪,人影飘逸,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倾倒,男子只觉得全身一凉,耳边隆隆声响,呼吸之间带着腥味的池水已涌入口鼻,胸口更是闷得发痛。池水青苔遍生,他扑腾着四肢,循着双眼所见那唯一的微弱光芒奋力游去,可是身体沉重得仿佛铅石,他累得精疲力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微光离自己远去……

    他做了一个格外昂长的梦。

    梦中的他一身淡蓝华衫,雪发红眸,端坐在白玉制成的石桌旁,对面坐着一位红衣女子,面戴红纱,一双桃花美眸含着点点波光,却掩盖不住透露出的颓丧。眼前是一副棋局,棋盘上你争我夺之间,黑棋明显占了上风,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定下胜局。

    素白的手捏着黑棋,微微抬起却又放了下来。他抬眸,嘴角噙上一抹笑意,开口道:

    “你又输了。”

    女子轻哼一声,抬手一拂,棋子棋盘便尽数落在地上,沉入泥土中。

    “不过一盘棋局,输便输了,还多言什么,难道本神棋艺不精到连输赢都看不出来麽!”

    女子倏地起身,轻纱翩飞之下转身欲走,却又忽地停住,只侧了半身,女子长睫微低,又道:

    “不如这样,仙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眉眼含笑,女子温婉的声音却令他不安。

    “请说。”

    恍惚间只见女子的双唇翕动,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秦子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采购的管家还未回来,望着床上浑身湿透的男子,手上拿着衣服竟一时间无所适从。秦子承自小养尊处优,吃的穿的不用开口,提前就已备好,就算被辄贬,住的府邸也不比以前的小上多少。

    现在让他给别人脱衣擦身…。也太难为他了。

    原本秦子承在房中小憩,正睡得香甜,忽然被窗外庭院中的声音惊醒。他原以为是潜入内的小毛贼,出门一看,竟是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眼见那年轻人看风景看得入神,丝毫没发现正立在旁边的庭院主人,秦子承忍不住开口询问,没想到那书生惊慌之下掉进了池塘中,最后还多亏秦子承救他上岸。

    如今也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书生还未有苏醒的迹象,秦子承探了探他的鼻息,不禁扶额:

    “还好有气。”

    思虑再三,秦子承还是决定先替他把衣服换下,毕竟这么湿着也不是办法,容易着凉不说,病了还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他拿着衣服坐到床边,手指轻轻拉开粘在颈间的长发,指尖轻触到男子冰凉的皮肤,白皙的肤色下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脉络,随着心跳突突跳动着,不知为何,秦子承觉得喉口发干。他咽了下口水,又拉开了紧贴在男子身上的长衫。瘦弱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细细的水流随着腰身淌了下来。

    “唔…”秦子承一惊,手刚要收回却被男子一把抓住,抬头,男子那两条细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这么抓着自己也感不到有什么不适,秦子承拉着他的手,伏下身子轻声地开口:

    “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