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你是什么颜色(10)

    斯溶觉得有意思,又追着她问了好几个颜色。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意朝晕自己的颜色识别法,她开心地和斯溶分享不同的颜色是什么感觉,最后还神秘兮兮地眨着眼睛,小声和他说:“其实,人也有颜色的。”

    “比如,我姐姐是橙色,苏姨是粉色,刀疤和虎霸是红色。”

    斯溶一只手支着头,眯了眯眸子,淡笑着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颜色?”

    他本来只是随便一问,也没想得到多么动人的回答。

    朝晕诚实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斯溶,你很复杂,我还没有感受出来。”

    这个回答让斯溶沉默了些许时刻,良久只是哑笑,他敛下眸子,似乎是随口地回应:“是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复杂。

    在其他人眼里,他无非只是一条被老天宠幸的、上位的走狗,哪里需要什么思想,哪里需要什么深度,复杂这个词,放在他身上,甚至都称得上是一声赞美。

    他手上沾着肮脏的血,肮脏的人命,他本身也没有那些死人干净多少,不管他痛苦、不磊落的人生被多少条缠紧的铁线交织而成,他都只是被永恒的恶和贯穿。

    每一次掐断恶臭的人的魂灵,它们就会像灰雪一样压在他的肩上,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思考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称得上是人。

    他像是被吐出的烟圈,他是消费品的残余,自己也无可奈何,却又总让人觉得刺眼,总让人觉得苍白,总让人觉得没价值,淹进人家的鼻腔里,又让人家痛呼刺鼻。

    被握散、被拆分,散入尘烟,又等待着下一次被吐出、吞咽。

    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嗓音有些亮,让他回过了神。

    “对呀,你有时候暗暗的,有时候亮亮的,但是你是好的。”

    虽然她不知道他在看她,但是斯溶还是别开了眼,低下了头,顺二蛋毛的速度快了不少,也开始没规律了。

    对于这个答案,他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只是不轻不重地哼笑了一声:“还知道什么是亮和暗呢?”

    朝晕狠狠地点头:“暗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感觉,亮是晒到太阳的感觉。”

    斯溶眼睫一抖,又沉默了。

    或许,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和太阳相提并论。

    良久,良久,直到他的嗓音被晚风泡得沙哑生锈,他拉着朝晕的手,去点二蛋的鼻子,又说:“我不好。”

    朝晕没有急着反驳,把脑袋歪向一侧:“那你自己觉得,你是什么颜色?”

    斯溶扯了扯唇,却没有多少开心的影子,随口回答:“黑色。”

    熟知他的人,认识他的人,甚至只是见过他一面的人,一定都是这个回答。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黑色更适合形容斯溶的颜色了。

    他是天生的剥皮的恶鬼,是地狱门的把守,他从不恪守规则,是无序的产物。

    “黑色呀,”朝晕眯眼,笑了起来:“那你是五彩斑斓的黑色。”

    斯溶动作顿住,身影被沉沉的暮色关在了笼子里,他的人也被染得沉沉的,话也沉沉的——

    “五彩斑斓的黑色,也是黑色。”

    朝晕眨了下眼睛,问:“黑色不好吗?”

    “黑色,是我唯一能看到的颜色了。”

    她这样说,又用着让斯溶有些恨的敏锐,直直地看向了他。

    天际的黑云突然翻腾了下,像是被刺穿的鱼身,有一刹那的明亮,像是被她的笑给照亮了似的——

    “那这样说的话,斯溶,我能看见你呢。”

    朝晕语气欢快雀跃,他们两个的情绪现在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但是她的开心是在太有感染力了,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那我每天都能看见你,你是黑色的,我——”

    她没说完,因为斯溶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巴,把她剩下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斯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肌肤,却又很快觉得刺眼,垂下了眸。

    他的手粗粝,有着微厚的茧,像是缠上人的蛇,慢慢地把人裹得密不透风。

    他淡声说:“别说胡话。”

    但是,像他这种之前每天都要握枪、抡拳头的人,现在的手却隐隐发颤。

    【叮!攻略目标好感度+4,目前好感度17。】

    朝晕听话得紧,他不让她说话,她就果真不说了。

    过了半分钟,斯溶把手放下,转而继续带着朝晕仔仔细细地摸二蛋。

    他用张扬的嗓音给她讲,二蛋的鼻子像扁扁的、暗红色的鹅卵石,总是湿湿的,舌头是粉红色的,牙齿尖尖的。

    朝晕虽然还是没办法在脑海里勾勒出二蛋的模样,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的话这么当真。

    等到他们两个把二蛋摸了个遍之后,斯溶才抬眼,问朝晕:“现在,知道它什么样了吧?”

    朝晕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听到斯溶笑问:“那现在,你觉得你绣的小狗逼真不逼真?”

    朝晕一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对自己有点自信:“应该…应该还行吧。”

    斯溶很给面子地点头:“确实还行。”

    反正,能看出来她绣的是动物。

    春天的傍晚,还有些凉,他把二蛋给牵回狗屋,回来时看了眼天,见快要黑了,正准备带着朝晕回去,就突地听见她问:“斯溶,你是什么样的?”

    斯溶的呼吸瞬间放轻。

    朝晕已经摸着导盲杖站起来了,到他的胸膛的样子,她知道他高,于是稍微抬起了头,但是不太够,在别人看来,她在看他的喉结,他最脆弱的脖颈。

    斯溶垂着眼,无言地盯着她,黑沉沉的眼眸深处,有藤蔓在悄悄往外延伸,最后搭勾出来了高高的葡萄藤架,有难以形容的、涌动的,却又凝涩的氛围在滋生。

    他的声音被吹得有些凉:“重要吗?”

    他什么样,重要吗?

    在她的人生里,他的占比微乎其微。

    还是不要和他有太多交集了,不要记得他,不要……

    “重要。”

    “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很重要。”

    “你也重要。”

    晚风其实也没有很冰凉。

    至少,她的话还是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