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蝉饮露

    武判官眯起眼睛。砂粒在瞳仁中炸开的刹那,他看见棺内蜷缩着七名少女——每人眉心都钉着根冰魄针,针尾拴着肉眼难辨的银丝,银丝另一端没入老者袖中。

    “活人桩。”崔钰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以处子元阴养冰魄,是钦天监禁术。”他忽然扯下道袍抛向空中,袍内朱砂符文化作七只火鸦,扑向青铜棺椁。

    老者冷笑,手中铜铃突然炸裂。铃内飞出的不是碎片,是三百只寒蝉——每只蝉翼都刻着赦罪令。寒蝉扑向火鸦的瞬间,整个坟场的气温骤降,连月光都冻成了冰渣。

    “他要冻住时间。”崔钰瞳孔异色流转,青铜剑突然划破手臂,血溅出的刹那,剑身浮现出二十八星宿图,“判官大人,您可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寒蝉饮露’!”

    血星宿图映上天空时,武判官终于明白老者喉间冰魄的来历——那是用三百名秋决死囚的喉骨炼成的“寒蝉镜”,专门用来定格道家术法的瞬发瞬间。

    河面冰层裂开第七道缝时,抱着赦罪剑的刺客终于动了。他剑身上的白发根根直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赦”字。每个字都在渗血,血珠落地成珠,珠内囚着张扭曲的人脸。

    “你师父青崖道人,”剑客开口时,白发缠上崔钰的竹杖,“十二年前在诏狱赦罪碑上刻过三个字。”

    崔钰瞳孔骤缩。杖头阴阳鱼突然逆旋,将缠上的白发绞成粉末:“家师刻的是‘诛妖邪’。”

    趁着崔钰与剑客说话的时候,老者喉间的冰魄忽明忽暗,青铜棺椁中的少女们齐齐睁眼,瞳孔里爬出冰丝,将崔钰的七只火鸦缠成茧。“青崖老道的雷法,不过如此。”他干瘪的嘴唇裂开,冰魄蓝光暴涨,“今日便让寒蝉饮尽你的真气!”

    崔钰的青竹杖裂痕更深,杖头阴阳鱼咬住三枚冰刃,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忽然朝着武判官说道:“判官大人,借你金印一用!”

    武判官剑锋劈开九幽链的刹那,怀中金印已被崔钰摄走。印底“节度使”三字烙在血星宿图上,整片夜空骤然扭曲——北斗七星倒悬,星光如瀑灌入剑锋。

    “天枢引雷!”

    崔钰暴喝声中,赦罪剑客的白发突然根根绷直。剑身上千百个“赦”字渗出黑血,血珠落地化作锁链,将武判官的双足钉死在冰面。独臂汉子的九幽链趁机缠向金印,链头道冠骷髅狞笑着张开下颌:“青崖老道的眼珠,可比这破印金贵!”

    金印突然爆出赤芒。

    寒疆城防图的纹路自印底浮空,化作万千火线烧穿冰层。武判官足下锁链寸断,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独臂汉子断肢处的腐肉:“九千岁连龙虎山掌教的头骨都敢炼成法器,就不怕道门诛他九族?”

    “道门?”独臂汉子扯动铁链,道冠骷髅猛地喷出绿火,“钦天监说谁是妖,谁就是妖!”绿火触到寒蝉翼,瞬间蔓延成滔天鬼焰。崔钰的青铜剑却在此时劈开冰棺,剑气挑断少女眉心的冰魄针:“老鬼,你的活人桩——漏气了!”

    七具女尸同时炸裂。

    血雾中飞出七枚带血的冰魄针,针尾银丝反缠老者脖颈。他喉间冰魄骤然黯淡,三百寒蝉如遭雷殛,纷纷坠入冰河。赦罪剑客的白发趁机缠住崔钰左腕,剑锋直取他异色双瞳:“日月同辉?今日便叫它变成阴阳永隔!”

    崔钰右瞳青光大盛。

    白发在触及瞳孔的刹那燃起青焰,剑客惨叫着后退,剑身上“赦”字如活蛆般扭动。武判官的短剑却在此刻贯穿独臂汉子心口,九幽链上的道冠骷髅应声炸裂:“龙虎山的天师,岂容尔等亵渎!”

    老者喉间冰魄裂开蛛网纹。

    他枯爪插入冰面,整条饮马河突然沸腾——不是热,是极寒引发的暴沸。冰层下伸出无数青紫手臂,指尖生长着冰晶倒刺,将崔钰与武判官团团围住。“九千岁要的不仅是城防图,”他嘶声大笑,“还有寒疆地火厅里藏着的龙脉——”

    话音未落,夜空突然亮如白昼。

    一道星轨自长安方向延伸而来,所过之处冰臂尽碎。

    星轨尽头立着玄袍人,冠冕垂下的珠帘遮住面容,唯有手中玉如意泛着血光:“寒蝉饮露?饮的怕是你自己的脑髓。”

    “国师?!”武判官一眼就认出眼前身穿玄色长袍之人便是大胤王朝的国师——陆离。

    陆离披着鸦青色鹤氅,银线绣的二十八宿暗纹在星光下若隐若现。约莫四十余岁,眉骨高耸如断崖,鼻梁似剑锋直贯山根,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竟是玄墨色,瞳孔却泛着星砂般的银蓝,仿佛将整条银河炼化其中。当他转动视线时,武判官袖中的金印突然发烫,印底暗藏的星纹与那瞳中银芒隐隐共鸣。

    另一边的崔钰看着这如仙人一般降临的国师陆离却毫无波澜。

    老者瞳孔骤缩,喉间冰魄“咔嚓”碎裂。他想逃,却发现星轨早已缠住双足。独臂汉子刚抬起九幽链,玉如意轻轻一点——链上骷髅头突然调转方向,咬穿了他自己的咽喉。

    最诡异的是赦罪剑客。

    他剑身上的白发疯狂生长,转眼将自己裹成茧。茧中传出闷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啃食血肉。国师屈指轻弹,白发茧轰然炸开,内里只剩滩黑血,血中浮着块钦天监的赦罪令。

    “回去告诉九千岁,”国师的声音像冰锥刺入骨髓,“他养的狗若再敢碰龙脉,本座便让他的头盖骨变成观星台的烛台。”玉如意挥动间,星轨卷起三名刺客残躯,化作流星坠向长安城外某处府邸。

    崔钰的青竹杖插进冰面,咳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金丝:“国师大人好算计,连我师父的眼疾都能拿来当诱饵。“

    武判官默默收起金印。印底不知何时多了道星纹——那是国师留下的暗记。

    “正如我先前答应过你的,你师父三日后会回到栖云观。”国师的身影随星轨淡去,余音却在河面回荡,“崔钰,你该感谢这双眼睛。九千岁怕的不是龙脉,是日月同辉照出的魑魅魍魉。”

    寒风掠过河面,冰渣重新凝结成六棱霜花。

    崔钰拔出青竹杖,杖头阴阳鱼衔着半片寒蝉翼:“判官大人,你说九千岁此刻是不是正对着流星火雨砸茶杯?”

    武判官望向长安方向,城防图在怀中微微发烫:“他砸的该是观星台的瓦——毕竟国师这一击,劈的可是钦天监的颜面。”随即又回头看向正在给手臂伤口上药包扎的崔钰,笑着打趣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你小子早就拿了寒疆城主的好处,半路上我又被你坑了几车龙涎香和朱砂不说,还傻乎乎的把守心坪山契拱手奉上。”

    “诶,判官大人,我纠正一下,不是几车,是三车龙涎香,二十车朱砂,外加守心坪的山契!”崔钰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一本正经的纠正。

    “那些都是小事,我很纳闷,你一个北境寒疆的修道人是怎么和国师大人认识的?”武判官很好奇,看着不远处渐渐走来的队伍说道,那些都是国师的人,这剩下的几十里路想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崔钰笑了,指着自己眼中的异色双瞳,又望着武判官说道:“判官大人,瓷器易损,可要小心看护才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便自顾自的转身离去,踏上了回北境寒疆的路。

    望着崔钰离去的背影,武判官又摸了摸自己藏在腰间,这一路上刚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只有巴掌大小的一个铜葫芦。铜葫芦内里镶嵌的是一只瓷瓶,所谓的寒疆城防图,节度使大印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这只瓷瓶,才是此行长安真正的目的,而这些隐秘之事连国师都不知道,崔钰这样一个小道士竟然自始至终心如明镜。

    而且这一趟长安之行,这小子竟然一人吃尽三方红利,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武判官想到这里,不由得暗骂一句:“如此灵光的头脑,不去经商修什么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