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你的名字

    “怎么了?”

    旁边的人满脸疑惑的张望着我,似一条破空而立的金绳,盘旋着,将周围凝固的空气无声息的打碎,隐隐不安与困惑浮上心头,收回思绪,从天边乘风而来。

    “没有啊。“

    缓缓抬头羞怯地看向旁边那人,歉然一笑。看到自己的这一举动,旁边的人倒显得仓促起来。

    心头的隐痛渐次传来,像无边际的小虫争抢着,撕咬着,最后一片净土,一滴甘露。

    难怪,回想着刚刚的举动,连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又怎怪他人不会做出类似的反常举动呢?

    强装着伸伸自己那足以媲美柳枝的细小蛮腰,哈欠似的拍拍樱桃小口,扭头看向旁边那人,轻声道:“不好意思,有些困意,不知卫生间在哪儿?“

    又是一丝轻笑跃然浮于脸颊。那人好似受宠若惊般伸手指了指里面那间透着一米阳光的小屋。

    “谢谢。“

    甜甜的笑意伴着摄人心魄的话语缓缓传来。恰似春河融冰后的第一股暖流那般惬意。

    痛意悄无声息地再次袭来,容不得自己再有丝毫停留,起身匆匆一谢,又不失优雅的缓步走去,那间能够遮视倦意的屋子。

    轻轻关门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般淡然自若,气定神闲。

    随着门扉渐渐关闭,脸上的神情粉刷似的变化。红润褪去,陡然刷白。

    心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疯狂地蔓延开来。

    有一个可怕的结局也比没有任何结局要好,不是吗?

    面对着天空闪烁着白光的天使,我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泪水,有的只是淡淡地满足和喜悦。

    在我离去之际,我是带着他们的笑容走的。虽不知那笑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相拥。至少在我脑海遗留的是三口之家爱意浓浓的欢愉。

    那抹微笑,令妈妈额上的皱纹少了,爸爸的脸上更是浓浓的关切与自信。

    爱如潮水般温存留念。不知怎得,说好的不再流泪的,说好的已无泪可流的自己,眼眶竟被一股股温热的暖流充斥着,打着旋。

    眼角湿湿的。一滴晶莹剔透带着些许凉意的水珠就那么顺着脸颊无息地滑落,留下一道隐约可见的水痕。

    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就那么蹲在那不能自己的抽泣着。

    声音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细弱游蚊,在耳畔低鸣。可那是真真切切地抽泣。来自心底无声无息地悸动。

    自己又何尝不想将那幅画面永存,可我知道,自己不可以自私。

    一个人的痛又怎能分给他人呢?哪怕只是去轻嗅,浅尝,亦是万分不可以的。

    我不懂,真的不懂。一个人的心死了,为何还会泪流满面,但我已知足,能流一次泪,能如愿以偿。

    不知从哪儿,门“砰”的一声紧闭,却惊觉自己的心门“哗”的一下泻流。

    好似飞流直下三千尺,冲破那已然锈迹斑驳的心锁,留下一滩鲜艳浓稠而略带温热的血水。绞痛一点点在心房扩散开来。

    抽心似的铭心疼痛在心口,胸口,腹部一起响应。我一手死死的紧抓着绞痛不已的心口,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抓在刷白的墙壁。

    墙壁的冰冷透过热度渐次消散的指尖,传至指掌,再缓缓流入沸腾不已的心中,彼此倾轧,交融,升腾起层层雾气。

    满头满脸的虚汗在白皙的额头频频冒出,就像将一口口的热气哈在寒冷的壁窗上,随着热气的不断哈出,壁窗上变换着各种印记。顺着本就血色尽褪,面容苍白的脸颊渐次滑落。“啪啪”滴落在地,漾开于心。

    但只那么一瞬,痛,又一次肆无忌惮地撕扯,消散这个可怜人儿的生命。

    “噗。”

    喉咙一阵腥甜,一滩带有余温的鲜血从嘴中流出。面对这一滩鲜红刺目,来自心血的液体,自己却并未有丝毫的惊慌。

    是的,自从第一次的手足无措过后,自己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会随着这一滩滩殷红浓稠的血液的出现而流逝,却未曾料到会来的这样快。

    不过还好,我已经满足了,我已经完成了自己期许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心愿。

    打开水龙头,任凭清凉冰冷的液体自由的打湿脸庞,浸透着我的思维。

    原本妖艳不祥的殷红酝化为涓涓清流。一种神清气爽,透彻心扉的感觉伴着全身神经的舒缓渐次传来。

    告诉自己,上帝未曾邀请你去作伴,哪怕在这世上再停留一秒,你也不可能就这样安然离去,怎样都不可以。

    冰凉的清水打湿了前额的秀发,不禁间抬头凝望镜中苍白的脸庞,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嘴角的一丝血迹在冷笑中渗了出来,与自己沾满喜庆的一袭红衣显得格格不入,倒有些讽刺意味了。

    “欣仪,好了吗?我们这就要走了哦。”

    心中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叶小舟正停泊在一片不知名的港湾,又即将收锚飘荡了。

    “知道了,妈妈,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你们不用等我。”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失血的后遗症显露了出来,脑袋一片空寂,目眩神迷的滋味很不好受。就像在一方不为人知的苍茫雪地,竭力呼喊却无人应答,无人知晓。

    双眼软绵绵的,好像棉花飘落在洁白柔软的雪地,那么轻,那么软又似重重的雪花不知向何处漂流。

    落雪渐渐消融,一丝丝热气好似不经抗意,乘着搭在天边的热气球跑向远方。

    苦苦挣扎着近乎透支的体力,险些推翻一侧的衣架,好险,苦笑着摇摇头,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

    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死死咬住嘴唇,闷哼一声,随后扶着墙壁,缓缓站起。

    一切都被好好的遮住,故作轻松的迎门而去。

    脚刚刚踏门而出,阵阵寒风带来无数的雪精灵。外面下雪了,我露出一丝许久未见的神色,惊讶的抬头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有些雀跃着踮起脚尖,伸出尚有些余热的手掌,想要将他们接落掌心。

    雪花轻轻的飘落,那一个个顽皮的精灵,将我的掌心当作一个小小的家,在那儿淘气似的咯咯笑着,当他们降落掌心的时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冰冷刺骨,暖暖轻轻的,牵动着心底的丝丝悸动。

    我兴奋地想要吹气,结果,雪精灵笑了,化作一滩滩冰水顺着指缝滴落。

    不知为何,当自己的眼睛不经意间注视到雪精灵化作雪水从自己指缝溜走的那刻,自己的心仿佛经由沸点悄降冰点,好象那融化了的雪水并未从掌心流下,而是透过手指,滑进了心底,在那结起层层薄冰。

    眼角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在留恋着些什么,一滴滴泪珠顺着冰凉而血色尽褪的俏脸摔下,碎成片片的心。

    心头一紧,熟悉的感觉搅动着味蕾,随着干涩的唇瓣溢出。“啪嗒啪嗒”滴落在这薄薄的雪面上,渗出点点红豆。

    由于寒冷,余温散去的瞬间,雪珠表面便已凝结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冰膜。

    寒意穿透寸寸肌肤的阻隔,悄无声息的融进身体里。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身子早已感受不到多余的暖意,直到感到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血脉冰封,才了然知晓。

    寒意在体内扩散着,肆虐着,身子不住的颤抖,牙齿来回交战,发出声声轻响,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粉身碎骨。

    嘴角遗留着残存的血痕,一袭清泪顺着血迹缓缓滑落,血与泪彼此交融在一起,就那么轻轻的滴落在雪地,却少了一丝雪的苍白更淡了一抹血的妖艳。

    身子渐渐软下,双膝就那么沉沉的镶嵌在这皑皑白雪中,好似浑然一体,再无力起身。奇怪的是并没有丝毫凉意从双膝传来,反倒有了些亲切和温暖。

    雪花依旧飘着,轻拢的几缕秀发被顽皮的雪精灵拉拢在一起,冰冰凉凉的,显得更多一分顺长与柔滑。

    不知为何,雪精灵笑了,鲜艳的红色夹袄上,朵朵梅花渐次开来。

    “雪精灵,不要再笑了,好吗,我只是暂时离开这儿,带着幸福与欢乐,在这温暖的床铺软软地睡一觉,好吗?”

    鹅毛般的雪纷纷而落,呼吸愈加急促,好似要在生命最后关头,再看一眼这冰雪圣洁的世界。

    绞痛渐次加剧,似有千万搅拌机在心口乱绞,血与肉乱乱的绞在一起。

    血在流,肉在绞。大滩大滩的血泉喷涌而出,一股股的迫切想要融进大地温暖的怀抱。

    真的要离开了,身子不住地摇晃,又似不倒翁愈倒而立,脑袋在冰冷的搅动下一阵清醒一阵混乱。

    我感到这一方精灵聚在一起,铺就的那张素雅而柔软的花片,静静的,轻轻的,为自己绽放。

    左手有些僵硬,手面上凉凉的,像注在凹槽里的水流划过的样子。

    周围有一丝温热中和着,不至于经过心房的时候冷的紧缩,冷的窒息。

    眼皮沉沉的,好累,好困,沉在意识里不愿醒来,身上很轻很暖,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就算是为了我和她爸和好,也不该瞒着病情啊,这孩子……”

    意识模模糊糊的,断断续续有声音飘进耳朵里挠痒痒,心里有点想要咯咯笑,但我还是乖乖的躺着。

    一二三,木头人,是了,你们不敲着脑袋把我摇醒,我是不会睁开眼的,嘻嘻。

    “多亏了毕安这孩子一直在身后默默跟着,发现欣儿的样子不太对,这才小心的上前来查看,第一时间拨打了救护车并联系了我们,这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些许哭腔,也许是她担心会刺激到我,才一直压抑着没有哭出声吧。椅子被移动的声音,像是有人站起来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当年的那个误会,我一直藏着没有向你澄清,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听起来像是爸爸的声音,低沉,沙哑,沧桑。

    天哪,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过是轻轻的睡了一会儿,脑袋有些懵,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不,老公,是我不好,这么多年来我的暴脾气还是那样,听不得你的半分解释,一气之下才做出这样的事。”

    “我们虽然赌气地分开了,舒服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的女儿夹在我们两个的中间,才是最难的那个。”

    “是我们没有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她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隐瞒病情,一个人去找当年的事情,一个人面对那么大的压力,只是为了我们两个能够和好。我……我对不起我们的女儿啊。”

    妈妈说着说着向爸爸怀里靠了靠,依偎着。我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哭腔一点点释放着。

    眼睛好累好累,想要睁开,眼眶干干的,眨啊眨的有些湿润。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棉被,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些,只不过是在转圈圈,一片模糊。

    将眼睛闭上,重又过了一会儿,睁开。虽然因为虚弱疲惫做不了太大的动作,但还是被盯来的两双红肿的眼睛吓了好大一跳。

    “欣儿,还好吗?”

    话刚刚在妈妈干裂的嘴里蹦出来,连带着将哭腔也一并泻了下来,转眼又要哭。

    “不是说了吗,女儿醒了,不哭的吗。”

    一身黑色夹袄的爸爸往前挪了挪,双手搭在妈妈的肩上,看到这一幕没来由的想笑,像做了一个恶作剧似的,看着所有人都被自己给唬住了,笑得满怀。

    当然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了,将头扭向左侧,勉强挤出个微笑。

    结果,爸爸给哭了,我有些晕,难道我笑起来这么难看的嘛,搞得我委委屈屈的也想哭了好不好。

    妈妈伸出手,将我前额压住的刘海缕向一边,妈妈的手指碰到额头,痒痒的,第一时间想要闭上眼睛,脑袋下意识的向棉被里缩了缩。

    “嘿,你这丫头躲什么啊。”

    嘻嘻一笑“你看我这样子,我想躲也动弹不得啊。”

    话音未落,妈妈看向我的眼神忽又暗了下来,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该让他们伤心的。

    “妈妈,爸爸,我没事的,刚刚那一觉睡得好安心,告诉你们个小秘密哦,“轻声说着,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

    ”什么?“他们两个一愣,探过头来。

    ”嘻嘻,不告诉你们.“

    “你这死丫头。“妈妈破涕为笑。

    ”说什么呢你。“爸爸佯怒向妈妈。

    ”哦,瞧我这记性。“

    说着妈妈做出要打爸爸的样子将头瞥向一侧,用力的“呸呸呸”,这才转过身来。

    将头看向窗外,天边的太阳染红了朝霞,映照着雪地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一道纤细的影子越拉越长,顺着影子看过去,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忽然停顿了下来,抖了抖领子上凝固的雪晶,将厚厚的毛绒帽子带上,朝着大门外走去。

    ……

    “喂!“不满的喊着。

    “嗯?有事?“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张关切的笑脸。

    “这是你的名字?“

    我将裱在本子上的两个大字连同一幅图画丢给他看。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仿佛可以看到满脸黑线。

    “大姐,你不用这么整我吧。虽然我有时会偷偷跟着你。”

    “嗯?”眼神一瞪。

    “额,好吧。经常,天天,每时每刻,好了吧。”他有些无奈,做投降状,不再狡辩。

    “但你也不能把我当成看门的那个啊。再说了,那个看的是啥啊,我看的是啥呀,能一样吗。”他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的看向我,随后轻咳一声,故作认真的看向我:“再次对你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毕安,毕其一生,安抚守护的意思,不是看门的那个狴犴。”

    “嗯嗯,好,姐记下了。”

    边说着故意叫出了他的名字,特意将念作四声的“安”字拽出长长的尾音。哈哈一笑。

    “我……”

    收回余光,晕眩和疲惫的感觉重又上来,心有些隐痛,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的话语在脑袋里环绕“还记得我们女儿的名字吗?”

    妈妈柔声问着,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当然,我当然记得。”

    爸爸激动的回答着,和妈妈靠在一起看向窗外。

    “那年也是同样的冬雪,难产的你在产房待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将女儿生下来。那时的你气息微弱,昏昏欲睡,可眼神始终明亮的看着抱在一旁的女儿。晨曦的微光照进来,你看着升起的太阳和那开始融化的冰雪,再看着熟睡的女儿,说,就叫她欣仪吧,她是太阳初升时送给我们的礼物。“

    眼睑微颤,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