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诡辩之名

    “魏晋之风……”

    当听到道人喃喃说出的话语时,一旁的薛如龙嗤笑了一声:

    “嗤,你懂个屁的魏晋之风。”

    “……”

    李臻无语,看着眼前这已经醉倒一大片的两岸之人,心里对薛如龙翻了个白眼。

    就你懂,行了吧?

    下午,当酒水摆满了桌子时,伴随着一样又一样的美味佳肴,从那龙舟之中端出,来凑热闹的人们都开心的上前取酒取菜。

    菜,当真是山珍海味。

    肉就跟不要钱似的,一头羊一头羊的往外搬。

    烤的味道不需要尝,只需要闻一下,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半成品。

    菜齁“哔”多。。

    是地地道道的咸鲜口。

    因为是纯天然的养殖之物,味道不是后世那种大规模饲养的方法,原生态的环境注定了这些肉食的美味。

    更何况……是出自宫内御厨之手。

    这就导致一群生活在京城之中,比其他郡县身份都“高”一些的京城之民,都抢的有些疯狂。

    就更别提酒了。

    给陛下喝的酒,一不可能掺水,二用的谷物也都是最好的。

    这可是御酒!

    今年若不是陛下开恩,他们怎么可能喝到这般美味之酒?

    于是,胡吃海塞,豪饮狂灌。

    这下午按照后世的说法,大概四点左右的功夫,就已经醉倒了不少人。

    一个个是放浪形骸,就这么倒在河岸边,或者憨笑,或者狂放,真的是人间百态尽伏于前。

    看的李臻心生感慨。

    不过他这话显然遭到了薛如龙的嗤笑。

    毕竟,魏晋抛开一些历史客观的醉生梦死、自欺欺人之意外,那风流……姑且也可以算上真风流。

    那种风流,可要比眼前这些醉汉席地而卧要强太多了。

    不过……

    “就这么睡,会出问题的吧?”

    听到道人的话,薛如龙点点头:

    “确实……”

    现在可是冬天。

    夏天你躺地上最多是挨个蚊子咬,起来身上多出几个包。但这冬天……如果人体失温的话,轻则四肢坏死,重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而他们能想到了,别人更能想到。

    当发现一群人已经昏倒在地后,忽然,一道光束自旁边的龙门山而出,来到半空之后,化作了如同帷幕一般的罩子,把这绵延少说三里之地的人群给笼罩了进去。

    那光,如同夏日之阳。

    在被笼罩的一瞬间,李臻就感觉身体由内到外的暖了起来。

    “……”

    在他惊讶的双眸之中,硬生生搞出来个温室大棚的国师之音自空中响起:

    “陛下御口亲,今日百无禁忌。臣为陛下贺!为黎民贺!为江山贺!”

    一群人听到这中正平和之音后,再一次欢呼起来。

    高呼杨广与国师之名,甚至还有人恭敬礼拜,显得极为虔诚。

    冰雪消融的伊阙河两岸温暖如春。

    李臻看了薛如龙一眼。

    却见汉子眉头皱的又紧了些。

    ……

    豪饮,海吃。

    吃饱喝足了的把式耍的更加卖力了一些。

    吹拉弹唱,丝竹之声悦耳。

    高谈论阔,名士风流不羁。

    抛开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在压下心头对这份世道的看法、责任等等任何东西后,光是以此时来看,连李臻也不得不承认……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那种从脸上洋溢而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

    其实想想也算正常。

    这里,毕竟是京城。虽然谈不上不见人间疾苦,但比起那些在别处苦哈哈讨生活之人,京城的“发展空间”肯定要更好。

    冗沉的徭役,他们无法改变。

    高压的环境下,今日也算得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渠道。

    能不开心么?

    这一下午,薛如龙都带着“寸步不离”的李臻,在一处高台上观瞧。

    一口酒没喝,一口肉没吃。

    仿佛热闹与他无关一般。

    但只要狐裘大人想找他,那么站在高处的汉子肯定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此刻,天色将暗。

    人群依旧没有散去。

    有下午喝醉之人已经醒酒,在这温暖如春的河道两岸睡醒后,自知得了国师的祝福,醒酒后便继续开启了第二轮。

    而饱食一顿,为了来年陛下下扬州能带上自己的把式们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盼着从那几条龙舟上时不时会跑下来的太监。

    与太监擦身而过者,垂首顿足,神色懊恼遗憾。

    与太监搭话,被其把名字记在了小本本上的人手舞足蹈,看家的本事都使了出来。

    甚至,李臻还看到了几个不知从哪过来的舞剑的舞姬直接被喊上了龙舟。

    那几个舞姬模样也算周正。

    也不知是去给群臣舞剑了,还是去等着大宝剑去了。

    这整整一下午,世间百态具足狂欢就在李臻面前,如同走马观花一样,演绎出了一副盛世画卷。

    看的道人心生感悟。

    又隐隐约约有些悟不透。

    心里平添了几分黯然。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欢愉之景中,会有几分落魄黯然的心情。

    但这一切,在当他看到了一群人时,戛然而止。

    “薛将军,你看。”

    听到这话,同样冷眼旁观一下午的薛如龙顺着李臻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洛阳城的方向,走过来了一群人。

    一群人身穿宽松的袍袖之服,与隋人多圆领的制式不同,他们衣着似乎更加讲究一些。

    袍袖宽大,走路带风。

    随风摇摆的袍袖飘飘欲仙。

    头不扎髻,披散开来,乍一看犹如野人,可细细观瞧却如同餐风饮露之名仕,高雅风流。

    “那是……柳枝?”

    李臻眯着眼,看着那群昂首扩胸走来之人,目光落在他们手里的树枝上面看了看后,问道。

    而把一切收入眼中的薛如龙点点头:

    “嗯。正月旦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

    说完,他有些奇怪的看了李臻一眼:

    “你到底是不是正经道士?竟然不知道?柳枝有治病、驱鬼、辟邪、祛毒之妙用,在春秋开始,便是吉祥的象征。”

    “……那你知道柳枝打鬼矮三寸么?”

    “?”

    听到李臻的反问,汉子一愣:

    “这世间真的有鬼?”

    “没有没有,你别胡说啊。”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迫使着李臻摇头。

    同时望着那群人问道: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离坚白,若县寓。”

    “……啥?”

    冷不丁的听汉子开始拽文,李臻有些愣神。

    “……”

    汉子面露无奈:

    “你好歹也是四大显学之后,怎么连同行都不认识?”

    “……”

    又被对方嘲讽了一句,李臻翻了个白眼:

    “只有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知道吗?”

    “……唉。”

    听着道士那不正经的语,汉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

    “……名家?”

    李臻终于反应过来了。

    汉子点点头,看着那群人为首的一个年纪在三十五上下浮动的男子说道:

    “为首的那个,公孙龙之后。他们这些诸子百家境界是按照门派内部而定。名家是按照先圣所定的“有无”、“本迹”、“是非”、“名实”、“无厚”、“白马”、“坚白”七辩而定。那个人,叫做公孙不语,若无意外的话,应该是下任名流之主。在去年,刚刚以白马之辩,辩赢了老门主。虽叫不语,可杀人。是个颠倒是非的能手。“

    听到这话,李臻好奇的问道:

    “那若按照四境而,他是什么境界?”

    “不好说。”

    汉子摇摇头:

    “名家擅长的,便是被人冠以“诡辩”名头的辞之术。一可兴邦,一可杀人。他们的手段不是说直来直去的比拼,而是以语立天地,在天地之中构建自己的规则。就比如你这手段是还炁本真,但弱点也相对明显。若有人手持神兵利刃欺身而近,光是金铁便能割下你的头颅。

    他们若明白这一点,只需要一点时间,便能构建出摘叶飞花皆是神兵利器的一方小天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皆是身处之地,非名家者受天地制约,他们却可如虎添翼……所以,这些手段,没法用境界来衡量。再加上他们手段神秘,除非是赢了,才能确定。“

    “这么邪乎?”

    李臻眼里全是惊讶之色。

    薛如龙应了一声:

    “不然你以为他们如何能定下与妖族千年无犯的盟约?当年始皇与妖皇亲临,名家之人一出三十二位辨者,斗以相柳一族为首、穷奇、青丘二部为肩的妖族连辩三月,最后以十七位辨者望道而亡的代价,换来了穷奇一部从抑善扬恶之名,改为惩恶扬善三十年。至此,穷奇一部没落,相柳之主割舌而亡。……啧啧……“

    说到这,汉子脸上满眼的唏嘘与感慨。

    “可惜,天下已定后,他们惹谁不好,非要去惹法家……竟然试图和法家讲道理?”

    “结果呢?”

    “结果?”

    汉子讽刺一样的笑了笑:

    “国无法不立。动法家,便是动了国之根本。被三十万铁血老秦之卒围住,颠倒黑白也好,清白莫辨也罢。一群试图和当兵的讲道理之人,最后被扣上了诡辩之名的帽子……”

    “……啧。”

    又得到了一段历史秘辛的李老道发出了一声感慨,看着那群昂首挺胸之人摇了摇头。

    这应该算……开端了吧?

    名家已到。

    其他人,也该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