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第一百三十一章:陆机被迫入孙府

    十一月二十的时候, 刘舆嘱咐小厮去东市买一只鸡,宴请傍晚时分前来赴宴的司马睿, 小厮清晨前去菜市场, 到了中午时分握着手里的钱袋子,哭泣着归来。

    刘舆正在品着最新的美酒, 歪头看到小厮涕泗横流的模样,皱起眉来,问道:“何人让你如此哭泣?报上名来, 让老爷我也知道知道,还有人敢抢了我的菜肴?”

    小厮擦了擦泪,“回老爷,那翟老头家的铺子只剩下两只鸡,都被陆老爷家的小厮买了去。”

    刘舆心中暗暗想到:这前几日司马睿才说了陆机,该不会刚好就是陆机这厮?

    思及此,刘舆声音低沉了几分,“陆老爷?哪个陆老爷?”

    “回老爷, 就是陆家大老爷。”小厮吸了吸鼻子。

    刘舆眉头皱了起来,陆机,陆士衡!这倒是巧极了,正愁没机会去看看这陆机到底做了哪般事情,如今倒是给了他极佳的机会, 可以派小厮在陆机府门前等待孙秀那厮。他倒是好奇, 这孙秀是敢在宫门之内跟陆机商议, 还是在陆机府内与之商议, 还是让陆机去孙秀府上商议?

    若是这孙秀在宫门之内商议,必然是胆大包天,也必然会留了置孙秀于死地的把柄,怕是孙秀这厮万万不会这般蠢笨。

    若是这孙秀在陆机府内商议,必然是做给江东大族看,既表现出了对江东大族的尊重,又可以在孙家并族之后,快速得到江东士子们的投靠和依附,于孙家壮大势力,大有裨益。故而亲临陆机府邸,当是最佳。

    若是这孙秀在自己府内商议,必然是震慑河北大族,即便是陆机得了中书侍郎之位,却也就是他孙秀一条卖命的狗,所有人都必须要服从他孙秀。只是若是这般,怕是会寒了江东大族的心,也会让江东士子们驻足不前。但孙秀这厮从来都是脑子不清的,未必不会把自己看得太高。

    但若是站在陆机的角度来看,宫门之内商议,于陆机必然是死路,故而陆机会避之不及。陆府之中商议,若是司马伦赢了,固然是一桩名利双收的好事,但若是失败,也会是陆机身败名裂的把柄,故而陆机不会选择在自己府内商议,因此大概会在孙秀府上商议。如此一来,若是司马伦败了,陆机也可对外说是自己被胁迫,以便得到一条生路。

    因而,陆机会在孙秀府上促成此事。即便孙秀想着在陆机府邸,也必然会被陆机请求去孙府。

    刘舆的眉眼逐渐舒展,看来他的小厮若是在陆机府邸徘徊,也必然会让孙秀和陆机两人难受,觉得他们一举一动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甚至因着惧怕哪些细节泄露,而对他这个世子妃的兄长百般小心。

    而他素来有油垢之名。既然要做油垢,那便是要让人甩不掉,更让人说不出错来,而他又是如此执着不弃的人,自然盯着陆机,也顺理成章。这当真是他的机会,拿捏孙秀的机会。

    刘舆看向小厮,冷声说道:“既然陆士衡那厮做事做到这份上,我就命你明天起,拿着钱袋子,天天蹲在陆士衡府门前。只要那买鸡的小厮一出来,你就跟上去,在小厮买鸡的时候,出双倍价钱,将鸡买回来。记得,那陆士衡一天不来府上亲自道歉,你每天都这么做,现在去账房先生取钱。”

    小厮望着刘舆,擦了擦泪水,当下明白老爷的意思,点点头,转身去找账房先生。

    刘舆又是端起一杯酒,嘴角勾起笑容,孙秀你罢黜我的官位,该是知道按我的脾性,你该如何,等着瞧好吧。

    陆岫在府邸正听下人诉说刘舆家的小厮每次都强买翟老头家的土鸡,此时陆岫跟陆机提了一句刘舆的事,陆机还没说哪般,却听小厮通报孙秀马车正朝着陆府的方向而来。陆机听说此事,连忙将心中的愤懑收敛,他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孙秀身上。

    如今孙秀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所有人的焦点都在孙秀身上,他决不能在自己府上招待孙秀,嘱咐小厮快速备上马车,自己则是连忙快速朝着府门外走去。

    这陆机的小厮倒是速度极快,陆机来到陆府门口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已经备好,停驶在陆府门口,堵住了进入陆府的大门。

    陆机则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孙秀马车必来的道路上,学着当年潘岳望尘而拜的模样,在看到孙秀的马车后,躬身而拜,待到孙秀的马车停稳,恭敬的说道:“孙大人到来,下官未知,还请恕罪。您光临寒舍,自是蓬荜生辉。可终究,按礼数,该是下官拜谒孙大人才是。”

    孙秀掀开车帘,望着陆机这般模样,本想着进陆府却见到陆机身后的马车挡住了去路,孙秀眉毛一挑。虽然孙秀因着陆机堵住门口而心生不悦,但是陆机要去孙府,倒也让他的怒气稍微缓解。左右,这陆机肯写那份诏书,便是主公登基之日,他又何必在乎这陆机的小心思?

    孙秀打量了一眼那乌篷马车,以上官的口吻说道:“既是如此,走吧。”

    陆机躬身再拜,“孙大人,请。”

    孙秀放下车帘,马车哒哒朝着前边儿去,陆机转过身,神情落寞的望着自己的马车,就连走路都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围观的百姓,互相看看,认为今日这事实则是孙秀施压,而陆机不得不从。尤其是陆机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让百姓更是加重了陆机无辜的印象。

    陆机进入孙秀书房的时候,正巧看到贾南风的长女,那曾经被众人追捧的河东公主正端着两杯茶,那原本圆润的苹果脸,已然消瘦,就连那亮晶晶的杏眼之下都有了浓浓的眼圈。

    陆机打量着河东公主,却见到这长公主端茶倒水已然熟练,手上有着冻疮,而她却恍若未知一般,只是倒茶的手微微颤抖,就连眼睑都是因着害怕做错事而微微颤抖。

    陆机心想道:这河东公主何曾给人端茶倒水?又何曾这般小心翼翼过?如今看来,贾南风逝世后,司马皇族未曾关心过这位可怜的公主,而孙秀从未将河东公主当做金枝玉叶,反而成了奴婢。

    恍惚之间,他又想到金谷园中,贾谧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想起他与潘岳即兴诉说人才之事,共同答辩贾谧论人才的时光。

    那时候,潘岳在《为贾谧作赠陆机诗》中曾说:在南称柑,度北则橙。崇子锋颖,不颓不崩。而他在《答贾谧诗十一章》回赠潘岳时,曾说:惟汉有木,曾不逾境。惟南有金,万邦作咏。

    虽然他陆机与潘岳交情不深,可那也是他们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日子,也是他们少年心气,血气方刚的时光。那个时候,亦成了他最难忘的日子。

    如今时光流逝,时过境迁,已然物是人非,更多是是事事休的悲凉。他熟悉的人,一个个,因着贾后之事,默然离去,唯有他还在这洛阳城孤立而在。悲凉的心怆然在陆机的心口,让陆机深深知道,站错队的下场和结局。

    这样的下场让陆机心有余悸,如今置身晦暗不明的时局中,更让陆机感到了危机四伏的窒息与黑暗。但是他永远相信,黑暗之中蕴藏机会,乱世之中必将扬名。

    陆机抬起头来,望向孙秀,却见到孙秀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一刻,陆机感到自己被一条毒蛇冷冷的盯上,寒意从头顶灌入,直到脚心,如置冰窖,令人冰寒。只是陆机满心不屑,这毕竟毒蛇再厉害,只要他拿捏七寸,孙秀还不是归他把玩?

    陆机已然明白,孙秀这是等着他做出决定了,而他又何尝不是利用孙秀,来彰显自己的心志?既然孙秀设局,那就让他陆机来做绘图人,而让孙秀来做他的话中顽石好了,毕竟顽石无用,涂黑就是,不是吗?

    陆机现下已然明白,假装温驯,躬身而拜,“孙大人,下官方才放肆,烦请您宽恕。”

    “哦?放肆?如何放肆?”孙秀拿起手边的竹简,轻点着掌心,望向陆机。

    陆机揣摩着孙秀的表情,虽未看出孙秀的喜怒,却看出孙秀敲打手心的小动作,明白孙秀已然存了怒气。

    而孙秀此时只是好奇陆机看见河东公主下场以后,可有胆子对司马皇族诉说,又可有胆量敢违背他?这威慑之事,他孙秀素来做的顺手,就是不知这陆士衡可否理解他的“好意”?

    “前朝甄夫人在众人饮酒后,为诸人端来醒酒汤,却因着见到夫人之貌,而被发配流徙。如今,下官得见夫人,夫人又贵为公主,实则是下臣之过。此过难辞其咎,还望孙大人指条生路。”陆机的话语让孙秀放下竹简,身子前倾,打量着案桌之下站着的陆机。

    孙秀望着陆机,心中倒是起了几分欣赏。看来这陆机到底是陆机,用甄宓和曹丕的事件来诉说,一是来表忠心,诉说陆机不敢泄露河东公主在孙府的一切现状;二是来表身份,诉说陆机甘愿以此为把柄,来让孙秀拿捏。看来他得试探试探,这陆机到底有几分通透,才好与陆机商议那事。

    “哦?士衡是大家,自然典故比老夫知道的多,只是这典故如此说,可否恰当?”孙秀的话语让陆机心中又是寒了几分。

    陆机自然清楚,此时孙秀打算让他交出底牌,好让孙秀放心与他共事。毕竟孙秀所要做的事情,与他陆机相关还力所能及的,唯有诏书。而诏书又何尝不是压上了他陆机的身家性命?

    陆机抬起头与孙秀对视,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曾错开眼珠,谁也不曾低下头。

    而此时,孙秀在等待陆机的诚意,而陆机在掂量自己该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