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第一百四十一章:卫玠再见尚书乐广

    卫玠的马车缓缓行驶到皇榜处, 他掀开马车车帘,见到那边人头攒动, 轻敲马车车壁, 对着七堡低声说道;“七堡,去看一下, 今日的皇榜是哪般,为何这么多人在看。”

    “是,公子。”七堡匆匆朝着皇榜而去。

    皇榜处正在张贴司马伦一脉因着篡国乱政, 罪该诛杀。七堡眼睛闪了闪,站在马车的窗户傍边,低声回道:“公子,皇榜昭示赵王司马伦一脉尽数当诛。”

    卫玠轻声回了一句, “去查一下是谁促成此事,马车到乐府前告知我。”

    卫玠便放下车帘, 嘱咐九堡驾着马车朝乐府驶去, 七堡则是快速离开。

    卫玠左手拇指与中指相搓,眉头紧皱起来,垂下眼睑,眼珠轻转。若是没记错, 这废太子司马荂的正妻恰是刘舆的妹子刘氏,那刘氏身怀六甲理应免死,怎会被判处死刑?想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细想开来, 这刘舆除了孙秀并未公开指责与谁, 而此人素来做事稳妥谨慎, 甚少与他人有结仇的可能。

    莫非是哪般小肚鸡肠之事挂在心口……小肚鸡肠……这刘舆最近有一个雅号正在盛传,名曰油垢。

    说到这油垢的雅号,恰是因着刘琨是刘舆亲弟,而刘琨又是卢志的妹夫。

    那卢志请刘琨来军营喝酒,便喊了他卫玠前去同饮,喝到高兴处,刘琨亲口说刘舆因着自家小厮采买活鸡被陆机小厮屡屡抢走而心生怨怼,特派小厮堵在陆府门口,等陆机小厮采买活鸡的时候,双倍价钱横加抢夺。

    这件小事,刘舆硬是跟陆机较劲了半年,以至于陆机一次喝醉酒,在咸亨酒馆跟人说刘舆就是个锅底的油垢,黏在手上轻易甩不掉。因着陆机那次嗓门极大,人们都记住了刘舆这个雅号。

    但说是雅号,实则是一种贬低。未必那刘舆不记恨在心上,可这也应该是刘舆恨上陆机不是吗?而陆机又是因为哪般事情恨上了刘舆?

    想那刘舆和陆机都是金谷园二十四友,相识多年,该是彼此熟悉的,不该是彼此怨恨,除非是文人相轻,因着某件事而成为了彼此的心结,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会是哪般事情?

    卫玠拇指与中指相搓的速度缓了下来,这陆机素来是吴郡士族子弟月旦评的支持者。

    尚记得十一年前的月旦评上,郭奕点评了一个寒门士族,此人唤作李含。也正是那一年的月旦评,张华点评了一个世家子弟,此人正是皇甫重。

    若是没记错,当初皇甫重与其弟皇甫商因着门第关系,嘲讽过同乡李含是寒门子弟,李含因着皇甫商骄横滋事而予以回击,两人话赶话,致使脾气失控,引发李含和皇甫商当街对打。

    又因着皇甫商跟陆机交好,李含跟刘舆交好,最后刘舆和陆机因着李含和皇甫商而在金谷园内激辩,因着谁也没说赢谁,而赌气互不理睬。

    但这件事会让陆机对刘舆的妹子下死手吗?毕竟,一个妇人,有哪般需要计较的?只除了仇恨较深,或是陆机真的想与刘舆结成死仇。

    卫玠正在思考间,马车停靠在乐广的府门外,此时七堡归来,轻敲车窗,卫玠掀开车帘,看向七堡,“结果如何?”

    “公子,齐王司马冏召见陆机,陆机给的主意。后来传旨的内侍受了刘舆的贿赂,告知了真相。”七堡恭敬有礼的诉说着影卫收集来的信息。

    “嗯,知道了。”卫玠停下摩挲手指的动作,放下车帘朝着乐广的府门走去。

    站在乐府牌匾之下,卫玠左手垂在胸前,右手覆在身后,目光清澈的望着中门。左手习惯性的拇指与中指相搓,心中清明了几分,看来刘舆妹子这件事,不过是陆机在司马王族中站稳脚跟的投名状。最近人事变动,李含调动到尚书台。陆机与皇甫商本是中书监之人,正想联合打压李含的仕途,顺便借此事震慑那个离开旧主司马顒的李含。

    这新仇旧恨一起算,倒是陆机一贯的做派。

    此时乐府大门打开,卫玠一撩衣袍,朝着乐广的待客花厅而去。

    乐广端着茶,望着数月不见的卫玠。卫玠此时的眼中带着波澜不兴的沉稳,接过七堡礼盒时,那动作之中有着少年之时没有的沉静。

    乐广终是发现卫玠已经没了年少之时的锐利,也没了年前相见时候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自信的模样。

    卫玠语速缓慢,表情庄重的说道:“乐世伯,今日前来,便是想着践行年前所诺。”

    乐广看着那侯爵印信,望向卫玠的眼神带着探究,语带诧异的问道:“近日封赏侯爵的旨令皆出户部,老夫身为户部尚书令,未曾听闻有叔宝之名,此物何来?”

    卫玠长袖作揖恭敬有礼的回道:“叔宝因着自身名誉受损,故而化名和演,幸得安国公侯之爵位。”

    乐广眼睛眨了眨,手抚摸着胡须,竟是和演?

    这恢复爵位的长沙王司马乂正打探,配马镫赢了孙会的骑兵将军和演是何许人。如今倒是被他乐广识破了天机,看来这长沙王司马乂是不得将才入军营了。又因着卢志迎娶清河崔家女,唯有这和演未婚,也成为司马王族炽手可热的联姻对象,如今竟是他乐广妥妥的二女婿。这怎能不让乐广心中有了得意之色?

    乐广看待卫玠的眼神也不再是疏离,反而有了一些温和,“和演?倒是有趣。只是叔宝,你若迎娶阿霖,总要跟老夫说说,将来你是如何打算的吧?总不能以和演之名过一生吧?”

    卫玠抬眸看向乐广,感受到乐广话中不再是试探疏离的味道,反而有了一些温和关心。他自然明白,今日里,乐广八成会允了他与阿霖的婚事。只是乐广这样的问话,也带着老父亲为女儿后半生幸福而焦虑的担心。

    看来,他得尽可能的表现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担当和沉稳,才能缓解乐广嫁女的担心。

    思及此,卫玠拱手而拜,语气更是郑重了几分,“乐世伯,叔宝尚有爵位俸禄,可养妻儿。叔宝也知兄长乐谟正做吴郡内史,正巧叔宝与卫温将军并家完成,此时我那侄儿卫崇正在吴郡余杭置办酒馆,或可与兄长乐谟互助。只是有一事,叔宝年资尚浅,还望乐世伯能指点一二。”

    卫玠望着乐广,眼神拳拳,话语里带着请指教的真情实意,而他也不再是少年时候的那个他,喜欢洋洋洒洒,喜欢长篇大论。现在的他,只想言简意赅,也只想有的放矢。

    当然,卫玠也想着借由此话,让乐广能够明白,他安国公侯的爵位俸禄可以养乐霖。他卫家已经在吴郡重建,可以护住乐霖,更可以帮助乐谟产生政绩。

    而他卫玠也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婿,不仅温驯可受乐广教导,还是个不惹事会做事的好学生。

    乐广望着卫玠这样的态度很是满意,看来卫玠经过一些事以后,已孺子可教。只不过,无论卫玠是否是个潜力十足的好学生,他都想看看卫玠的资质是否够格让他言传身教,付出精力。

    乐广端起茶杯,轻吹一口,眼睛盯着手中茶水,并未看向卫玠,也没有接下卫玠话题的意思,反而是将卫玠的话题抛了回去,“指点不敢当,叔宝本就是个有主意的人,不妨说个一二,老夫也跟着参详即可。”

    卫玠本是希冀乐广能够见到他的诚意,却也料中乐广不会轻易跟他推心置腹。毕竟少年时那些旧事,委实让人头疼,难以让人相信他已经不再是年少时的他。

    这人做过了错事,终究是要背负在身上,付出更多代价和努力,才能洗掉所谓的少不更事和鲁莽轻慢。

    看来,他卫玠必须付出更多的心思才能让乐广觉得他资质尚可,领悟还行。

    卫玠带着对时下朝局的通透与自信,却不再含有随意指摘的狂妄,就事论事的说道:“数日前,我与子道等人皆赐爵安国公候。章度也为子道向王庭申请了尚书左丞之位。本是打算让子道在乐世伯这尚书令手下学个几年,却不曾想,尚书左丞之位转眼赐给刘舆,反而给子道的是咨议参军之位。此事,说起来有太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卫玠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看向乐广。

    看来卫玠是当真想要他乐广接下这话题啊?不过他确实在心中认可了卫玠做女婿。既然他也好奇卫玠是如何打算的,那便顺着这话题,看看卫玠如今变成哪般模样好了。

    乐广嘴角勾起笑容,“哦?叔宝,说说看。”

    卫玠见乐广鼓励他说下去,便知乐广确实是感兴趣的,继续说道:“此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觉得是齐王在打压章度,而章度近日里不肯接受赐九锡,暗示着章度也感受到了其中深意。”

    乐广点着头,若有所思的皱着眉,但并没有接下话。

    卫玠见乐广不接话,却已是思考的模样,已明白乐广认可他的观点,便继续说下去,“叔宝今日看到皇榜昭告,说赵王一脉要被尽数诛灭。叔宝尚知那诛灭之中有一女子,恰是刘氏。这刘氏是尚书右丞刘舆的亲妹。叔宝深觉刘舆此事,将会对尚书台有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