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第一百九十九章:孟玖指鹿为马埋祸端

    卢志掀开马车的窗帘, 望着孟晓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思考片刻, 便对窗外的小厮说道:“回去告诉平子和庆孙, 他的事情,我答应了。”

    “是。”小厮转眼间消失在人群中, 只留下卢志一人长叹一声,望着孟晓的背影,沉默的放下了车帘。

    数日之后,孟玖亲口承认自己指鹿为马的事情, 喧嚣尘上。

    与此同时, 吴郡的王澄振臂一呼, 带着两千士族, 浩浩荡荡朝着洛阳而来,说是要为陆机被冤杀而讨公道。

    大晋但凡有名望的世家也跟着呼吁,要求司马颖严惩孟玖。

    河间王司马顒、东海王司马越、琅琊王司马睿更是频繁上书,请求皇太弟司马颖下旨处死孟玖。

    此时传来幽州刺史和演被杀的消息, 王浚当众给司马颖一个响亮的耳光,让司马颖皇太弟的位置越来越不稳。为了稳住唾手可得的皇位, 司马颖必须要选择抓住一方狠狠教训一番, 才能止住多方的造次和猜疑。

    可是,到底选择与司马越联盟的王浚, 还是多次玩反水的司马顒, 司马颖拿不准, 故而招来卢志会谈。

    卢志匆匆入了邺城司马颖王府, 此时司马颖头戴大晋皇帝冕旒,身穿大晋皇帝朝服,就连肩舆都是皇帝专用的皇撵。而邺城的开支用度已经超过了洛阳城中的大晋皇帝司马衷,这样奢靡浪费,已经不再是当年有贤王之称、左右逢源的司马颖了。

    安逸奢侈让司马颖陷入纸醉金迷里,忘了初心,忘了斗志,只剩下牢牢掌握权力的利欲熏心。

    “子道,你来的正好。你且说说,这一次孟玖的事情,孤该如何?”司马颖望着卢志,只是那眼神之中不再是请教和信任的模样,眼中三分疏离,三分猜忌,三分疑惑,一分抵触。

    卢志自然明白,成为皇太弟的司马颖已经变了,他也不敢说出太多的知心话,半是恭维半是绕圈子的说道:“主公,您素来聪慧,自然有了主意。臣之拙见怕是愚笨……”

    “子道何必如此自谦?说说就是。”司马颖抱着怀里的女娇娥,等待着卢志的答案。

    卢志垂下头,尽量不让司马颖看到自己的眼光,声音缓和却又像是满心赤诚的模样,“主公,这孟玖到底惹了天下士子的怨气,怕是活命难有。但……主公或可借助孟玖此事,做些文章,让天下士族和蠢蠢欲动之辈老实几分。”

    “哦?哪般文章可至如此?”司马颖好奇道,他现在只讲究结果,再也不体谅卢志的苦楚。

    卢志自然不会告诉司马颖一劳永逸的法子,既然答应了王澄和刘舆,必然要为自己的退路铺好路。

    “回主公,天下人都说孟玖进谗言,何不顺水推舟?既然孟玖进谗言,那么在孟玖死之前,他所有的谗言必然被您所采纳。故而……派兵远征与平反陆机之案,定会有相距的时间。主公,您看可好?”卢志知道刘氏和石氏两位将军伤透了司马颖的心,远征叛党,却拥兵自重,占山为王。他不会傻到刺激司马颖,撞到刀口上寻死。

    “哦?相距的时间……那你觉得孟玖会进哪般谗言?而孤……又将是剑指何方?”司马颖一脸笑意。

    “主公,这幽州王浚素来与您不睦。幽州距离青州和邺城均是不远,或许敲打幽州,便是震慑青州,亦有一石二鸟之妙。”卢志献上计策。

    “一石二鸟,还是敲山震虎?”司马颖坏坏的笑了起来。

    “主公聪慧,您认为是哪般便是哪般,臣驽笨,难免词不达意。”卢志的话语逗笑了司马颖。

    “如此,倒是有意思……幽州王浚和青州司马越,有意思,有意思。对了,孤听闻王浚与刘琨素来不和,或许你该书信一封,让刘琨和苟晞好好聊聊。”司马颖点拨道。

    “主公所言甚是,王浚和我那内弟素来不和,苟晞素来跟内弟亲厚,自然有些事情可做文章。”卢志恍然大悟的说道。

    “子道,有些事,你该是要想多一些才是。对了……那刘乔最近挺活跃的,你或许可做些事情。”司马颖若有所指的说道。

    “主公好计谋。这东海王任命刘乔为安北将军,改任冀州刺史,原职豫州刺史则改由淮南王司马虓担任,刘乔因这任命不是晋惠帝亲自下的命令而不接受,当真可做文章。”卢志像是明白要做什么了。

    “能策反之事,必然要事半功倍。毕竟少个敌人,便是多条路。”司马颖将手里的酒赏给卢志,“孤助你这一次事成而归,载誉归来。”

    “谢主公。”卢志举起酒觞与司马颖对饮。

    只是司马颖没有看清楚卢志掩盖在衣袖下,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排斥。

    卢志才回到府邸,年轻的卢谌接过卢志的衣袍,跟着卢志小声的说道:“父亲,姨夫写了封家书给孩儿。”

    “哦?是什么?”卢志转头看向卢谌,他的这个长子素来文武全才,深得刘琨的喜爱。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卢谌将书信交给卢志。

    卢志看着刘琨的《扶风歌》,眼眶因着刘琨的悲怆之情而染红,卢志缓缓的念出一段:“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穷。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我欲竞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卢志的手缓缓攥起来,恍惚想起少年时与刘琨畅快饮酒的画面,他们也曾少年血气,挥斥方遒。可多年下来,唯有刘琨保持了当年的血气与浩气,而他卢志早就落入尘世,庸庸碌碌,满是泥泞。

    初心远离,少年不在,可他再看到刘琨《扶风歌》的时候,竟然还会因着这血气翻涌的浩然正气而泪湿眼眶。

    他当初为何入仕?不过是想着大晋吏治清明,想着百姓安居乐业。当初他不希望天下有冤案,不希望好人被诬陷。如今,他手染鲜血,嫉贤妒能,着想在个人权势之中。连带着,他的儿子也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他卢志选错了主人,却不能让他的儿子选错了道路。故而……他也要为卢家选择一条光明的大道。

    卢志转过头去望着卢谌缓缓说道:“我修书一封,明日你亲自启程,送书信到你姨夫那里。”

    “父亲……”卢谌还想说什么,却被卢志打断。

    “子谅,你的表弟泰真17岁出仕,担任都官从事,监察百官。他曾举奏散骑常侍、名士庾敳搜刮民财,洛阳城都为之一肃。泰真由此知名,那庾敳反而更加器重他,称赞他是栋梁之材。如今泰真成为东阁祭酒,补上党潞令。你呢?”卢志望着卢谌,等待着卢谌的回答。

    温峤,字泰真,温襜的儿子,刘琨之妻崔氏的外甥。

    “父亲……我……”卢谌当然想着建功立业,可是他没有那么好的机缘,如温峤这般出名。

    “我选错了明公,但不能害了你们兄弟三个人。如今乐令都为乐家寻了出路,我又如何不为你们三个孩子考虑呢?你且听我的,到了你姨夫刘琨那里莫要回来了。”卢志语重心长的说道。

    卢谌讷讷的点头,卢志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望着那外面的风雨,眉毛紧皱,他必须尽早为卢家未来铺路了。

    四月初夏,夏日才让人们感到热,便下了一场雷雨。雷雨过后,大地尘埃洗去,只留下清爽一片。

    邺城成都王府内,司马颖端坐在床榻上,旁边跪着孟玖,孟玖跪在地上,等待着司马颖的旨令。

    一旁的案几上放着各地上报的邸报,邸报之中,皆是王澄带着士子朝着洛阳方向聚集,要求司马颖惩处孟玖的事情。

    司马颖揉了揉额角,看向孟玖,“近日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主子,奴婢知道了。”孟玖头点地,恭敬的说道。

    “或许孤可允你假死脱身……”司马颖语气若有似无道。

    “主子,奴婢愿为您而死。只是奴婢虽死不足惜,但独求您能护住奴才的家人。”孟玖抬起头,望着司马颖,眼中带着乞求。

    司马颖望着孟玖,恍惚之间,又想起童年时候,他怀揣着馒头去卫府找卫玠的那天。那一天,他跟老太监出宫,只为了安慰卫玠,他是给卫玠送去了馒头。可当天亮后,他随老太监回到寝宫的时候,给他带来馒头的是这个叫孟玖的人。

    孟玖鼻青脸肿的蜷缩在一角,怀揣着两个干净的馒头,等他回宫的时候,那埋头还是温的。这个世上,唯独记着他司马颖是冷是暖,是饿是饱的人,也就只剩下孟玖了。

    可是,跟着王澄闹事的那些士子是不会允许孟玖家人存活的。

    司马颖垂下眼去,他无法承诺这件事,却也不忍让孟玖听到拒绝的答案,他连骗都不想。

    “主子……”孟玖自然了解司马颖的难处,也懂得,留住家人不过是痴心妄想,他重重磕头,“若是不能护住,不管发生何事,奴婢也愿为您将所有事一个人全背下来。您不能为了奴婢,乱了您的全局。但,若是可以,您一定要为奴婢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