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阶下之囚

    “你、是、谁?”萧清叙哑着嗓子开口,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太后要杀他?

    不!不会是太后!

    那人说过,只要他将事情办妥,太后就一定会保他安然无事,他明明已经办完了。

    对!

    这一定是主家想悄悄处死他!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担心他攀附上太后,压到他们头上!

    “我……是……太……不……”

    他是奉了太后之命,为太后办事的,就算是主家也不能处置他!

    可窒息的痛苦却渐渐地将萧清叙淹没。

    “嘭”的一声,柴房的木门被人推开,一群人冲进来将黑影摁到地上。

    萧清叙死里逃生,瘫倒在柴堆里拼命地咳嗽,视线迷离,他看见门口被一盏提灯照亮,一袭绣着祥云暗纹的广袖白衣踱了进来。

    萧清晏看向被摁在地上的人,这人身上竟然穿着萧家家丁的衣裳。

    “听说是太后娘娘派你来的?”

    被摁在地上的男人眼珠子动了动,突然恶狠狠地瞪向萧清晏:“你们早就在外面!”

    这下就连萧清叙都忘记了咳嗽,不是主家要杀他,竟然真的是太后?

    萧清晏道:“看你对萧家的熟悉,想必混进来已经有些时候,就为了杀一个小卒子,不惜暴露身份,不觉得可惜吗?”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还是说,少你一个不少?”

    这句话一出口,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萧清晏明白了:“看来混进萧家的不止你一个,我萧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这么多人进来,是想找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寻常的监视,或者刺探消息,安插一两个耳目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男人脸皮抽动了一下,紧抿住嘴唇。

    萧清晏冷淡地笑了笑:“所以你们让他将广安王的人马放进来,是想让萧家彻底混乱,好方便你们四处搜找东西?不对,你们是想进北院来找东西。”

    这么多探子,混进来这么久都没被发现,东院和西院的管理松懈可见一斑,既然如此,那这些人应该已经把东西两院找得差不多了。

    他们没找到东西,又混不进北院,所以萧家才有了今晚的灾祸。

    “看来这样东西对太后很重要,让她如此着急。”

    “你……”男人哑了,吃惊地瞪着萧清晏,想说什么,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他知道的都让这萧家少主给说完了!

    柴房里的人全都呆呆地看着萧清晏,他们家少主这是会卜卦算命吗?

    萧清叙更呆,他都听不太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是他们说的事情太复杂?还是自己的头被主家之人给打坏了?

    萧清晏凤眸幽黑,清冷地俯视着男人:“若我让你指出你们的人有哪些,想必你也不会说的。”

    男人冷哼一声:“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清晏笑了笑:“把这两人都关进暗室。”

    想让一个人主动开口,其实不难。

    暗室是北院内的一座地牢,若没有萧清晏的直接命令,任何人都不敢擅自靠近半步。

    其内光线昏暗,墙壁和地面都砌得十分平整,置身其中,就像被放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这里没有潮湿发霉的气味,没有杂乱的干草,也没有老鼠虫子,除了通道中不断回荡的摇铃声,什么都没有。

    萧清叙和那名细作被安排进了相邻的两间暗室,他们看不见彼此,只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

    “少主说了,将人关着就好,每日给那个细作半碗水,另一个不必管他。”

    萧清叙扑到贴板门上拼命地拍打,怒吼:“要杀便杀,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主家到底想干什么?”

    外间走廊里,家丁不屑地啐了一口:“呸!连至亲同族都要出卖,丧德败行,灭绝人伦,你也配称为‘士’?狗都不如的东西!”

    通道里的脚步声走远,细作始终没有说话,这萧家人明知道他是为太后办事的,却还敢将他抓起来,那他求也无用。

    他环顾着这间奇怪的密室,觉得隔壁萧清叙的声音很吵。

    “闭嘴!”他吼了一声。

    但萧清叙险些被他勒死,又岂会乖乖听他的话?这下,萧清叙不仅骂主家,连带着他也一起骂。

    世家子弟饱学诗文,骂来骂去也就只有那么几句,反反复复,在这完全密闭的暗室里嗡嗡响,听得人头疼烦躁。

    细作头一回觉得,不需要酷刑拷打,原来声音也能成为一种折磨。

    ……

    萧清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撬开萧清叙的嘴,他不过是被杨太后利用的一颗棋子,一条走狗,知道主人要让他干什么,却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杨太后也不可能告诉他。

    在萧清叙打开萧家的大门之后,对杨太后而言,他便已经没有了价值,是一颗废棋。

    不过在萧清晏看来,废棋有废棋的用法。

    用他吊出安插在萧家的细作,也算他萧清叙临死前为家族做出一点贡献。

    停澜院。

    萧清晏接过简心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说道:“我要歇上半个时辰,若非要紧事,别让他们来打搅我。”

    简心双手比划:“要用膳吗?”

    “不用。”

    简心点点头,摆正了床榻前的屏风,又将屋中的垂纱都放下,才带上门,亲自守在外间。

    萧清晏闭眼躺上榻上,脑中却仍在思考着。

    董廷教唆人带兵强闯萧家,杨太后又命萧清叙打开萧家的大门,这分明是在相互配合。

    所以,这个董廷果然也是杨太后的走狗了。

    这董廷仇视萧家,眼见又要得势,他活着,萧家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如此,那就永绝后患!

    ……

    卯时将近,暴雨淅淅沥沥地停了,东方的天际渐渐晕出了灰白之色,朦胧暗淡。

    广安王在洛京的府邸内。

    卫融将一封帛书递到广安王手中:“郡王请看。”

    辞别萧清晏后,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趁着董廷不在,带人搜了他的行囊,原本只是怀疑,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被他搜出了东西。

    物证在手,卫融第一时间便让人拿住了董廷。

    第十八章永绝后患

    广安王不过二十余岁,铠甲加身,腰间佩剑,威风英武地坐在主位上。

    他接过帛书快速扫过,竟然是杨太后的亲笔,上面还有杨太后的印玺。

    “哼!”广安王将帛书丢到长案上,看向跪在下方的布衣青年,“子正,你极力说服本王带兵入京,原来是奉了太后的密旨,你既是太后的人,却一直屈居于本王的府中,倒是委屈了你。”

    董廷身上的布衫在挣扎时被扯破了,纶巾掉落,头发有些散乱。

    他跪在地上,却将背脊挺得笔直:“我从未收到过什么太后的密旨,提议郡王入京也只是尽为臣的本分,一心一意为郡王谋划,从无半点私心。”

    董廷意有所指地瞥了卫融一眼:“这分明就是有人心存嫉妒,刻意诬陷!”

    卫融道:“你煽动将士闯入各家府邸杀掠,为郡王招来京中士族们的怨愤,难道也是为了郡王谋划?”

    “何谓煽动?”董廷道,“我只是遵照郡王的吩咐,告知将士们哪些是季家同党,难道这也是错?卫先生爱惜前程,不愿得罪京中大族,可若是纵跑了逆贼同党,陛下和太后怪罪郡王办事不利,这罪过你能承担得起吗?我倒是记得,在进京之前,卫先生便不相信季太尉谋反,现如今你仍在维护,带兵进京也是郡王的决定,卫先生这是在质疑郡王吗?”

    卫融向来看不惯他巧舌诡辩的小人做派,也不与他做无谓的争执,只道:“你不必祸水东引,我只问你,这封太后的帛书,你如何解释?”

    董廷仰着脖子道:“我无需解释,你擅自带人搜查,岂知这帛书不是你放进去的?”

    这时,广安王失笑冷笑:“你也不必句句攀咬昭明,他是何品行,本王心中清楚,子正,你说你是尽为臣的本分,本王想问问你,你……是本王的臣,还是太后的臣?”

    “郡王。”卫融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小声提醒。

    董廷还想再辩,可广安王却没有耐心再听他说了,朗声笑了笑,忽地转冷道:“来人,将董廷押下去,好生看起来!”

    卫融忙道:“郡王,这等居心叵测的小人,理当立刻斩杀,以儆效尤。”

    董廷被带了下去,广安王起身拍了拍卫融的肩:“也不必如此,他也罪不至此啊,兴许只是太后想确保我们能进京而已。”

    他所不能忍的是,董廷竟然越过他,直接与太后联系,这将他这个主公置于何地?

    卫融苦苦劝道:“郡王,事情恐怕没有如此简单,我只怕是太后……”

    “好了!”广安王有些不悦地打断他,“昭明,带兵进京是本王的决定,如今本王也已经站在这里了,其他无用的便休要再说了。”

    进京之前,他们就因为这件事争吵过了。

    “郡王!郡王!”卫融连喊数声,可广安王已经甩着披风大步离开。

    卫融只能急得跺脚。

    其实他方才想说的是,此时果断杀了董廷,也好让太后知道,广安王不是个任由她拿捏利用的愣头青,可这话他不好当众开口。

    王府囚室外。

    一个小兵看到董廷被押了进去,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立刻偷跑出王府,悄悄来到附近的一条巷子深处,对等候已久的男人道:“真的被你说中了,董先生被郡王抓起来了。”

    巷中,周术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不是他说中了,而是少主料事如神。

    “这回你总该信了吧?我并非戏耍你。”周术道。

    小兵狐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这与你无关,”周术取出一沓金叶子,笑得像只狐狸,“这个,才与你有关。”

    金叶子被放到小兵手上的同时,一小包药粉也放在了金叶子上。

    少主说了,若是广安王不愿杀了董廷,那便由他们……送董廷一程。

    ……

    董廷拂了拂衣袖,在囚室内盘腿而坐,别有一派从容淡定的名士风度。

    在看到那封帛书被搜出来时,他便已经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驳,广安王都不会相信他。

    但他很清楚广安王的性情,年轻气盛,为人刚狠,但却习惯于听从朝廷的命令,他只能做朝廷的功狗,供朝廷驱策,但若真让他与杨太后作对,他是不敢的。

    所以,尽管广安王对他私自听命于太后的行为不满,却绝对不会杀他。

    至于卫融嘛,呵,卫融倒是想杀他,只可惜那个人太过谨守君子之风,缺了几分杀伐果断的狠毒,也不会亲自动手。

    大势已成,自己现在只需等着太后兑现承诺,许以高官厚禄了。

    “董先生。”

    一道小心谄媚的声音从囚室外传来。

    董廷抬眼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小兵端着一壶酒放在木栅栏外。

    “这个,是小的孝敬您的,虽不是什么好酒,但实是小人的一番心意。”

    “哦?”董廷悠然挑眉,“董某如今锒铛入狱,还有何值得你孝敬啊?”

    小兵的笑容更加讨好乖觉:“瞧先生您说的,您这般人物,眼前不过是潜龙在渊,来日总是要一飞冲天的,只希望那时候,先生还能记得今日小人敬的这杯酒。”

    小兵斟了一杯酒递进了栅栏内。

    董廷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个潜龙在渊,一飞冲天!好!我便借你吉言了!”

    他伸手接过酒觞,意气风发,仰头正要将杯中酒饮尽,忽地动作一停,板起脸孔看向小兵。

    “你这酒中……怕是添了什么东西吧?”

    小兵抓着酒壶的手蓦地收紧,脑子里嗡的一声。

    被发现了吗?

    他下意识就想拔腿逃离这里,可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吩咐,那个人说了,无论发生什么,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财帛动人心,也可安人心。

    想到怀中的一沓金叶子,小兵心中稍稍安定,脸上咧开笑容。

    “是啊,放了好东西呢,是雄黄,这天气多是蛇虫鼠蚁,喝了雄黄酒可以驱虫,先生也能待得舒适些。”

    董廷脸上再次笑开,指了指小兵:“你倒是伶俐。”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