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第十回

    丁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就是自己拥有几门技艺,尤其抽棕丝的棕挂子成了陪伴她一辈子的最好伙伴。学棕匠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丁香被迫离开奶奶跟大哥去学的手艺。也感谢这些经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因为拥有了几门讨吃的手段,才能不管是民国时期的苦难颠佩流离、还是困难时期的饥荒夫死儿丧、抑或以后岁月负重兴家,全仰仗自儿时起练就的技艺让她在人生一次次窘困苦难中逆风起航,风一程雨一路的挺过来了。

    自舅舅他们来祠堂抓人大约半个月后,寨里迎来了另外一支队伍,三四十号人打着青天白日旗来的。祠堂成了他们的兵营,领头的是个叫杨连长的四川人,三大五粗。驻扎时同寨里四姓族长打了个招呼,说是上头叫他们来防共剿匪,借祠堂办公使用,连部就设在祠堂里,祠堂口架起了两挺机枪,另外二个排驻扎在山外的两个村子里。

    族长们不敢违了杨连长的意,只得同意了。

    刚来那顿子倒也安逸,平时大家见面该招呼就打个招呼,却不敢同上次红军来时那样随意来往了。自上次红军走后寨里人人自危,用奶奶话讲,兵荒马乱的不晓得哪个是真皇帝真神仙,任他哪个也要多个心眼,别搀和坏事咧!

    队伍扎下来个多月了,却没有一点要开拨的意思。舅舅回来时杨连长还请族长们一起呷了酒,后来望爷爷路过丁香家时还同奶奶讲,杨连长他们团部在宁乡,奉上头命令开了一个营的队伍来安化防共剿匪,可能是长期驻在这里了。

    来的时间一长,队伍里的官兵们渐渐有些不安份。先是杨连长同几个连副排长啥的耐不了寂寞,弄了些钱勾搭上了寨里丈夫出远门或丈夫懦弱的不安份势利眼的小媳妇们。

    那个杨连长甚至公开霸占了一个现在人还关在县里的原农协委员的老婆。

    那女人也身世蛮可怜的,娘家在云台山,名叫胡桂娥,家中穷苦姊妹七个。他爹营生手段不行却脾气暴燥,一不顺心便冲儿女撒气非打即骂的。十六岁时村里来了一个县城走贩的游商叫张顺生,那人能言善道有些哄骗小媳妇大姑娘的手段。

    那胡桂娥年纪小不谙世事,从小缺乏关爱的她三头两回竟让那张顺生用些吃的和花言巧语骗了,失了身。因怕被爹知道又要遭一顿毒打,心一横随张顺生私奔了。

    那张顺生家中原有老婆的,开始贪图姑娘身子,偷偷在县城租了个房养了起来。日子一长新鲜劲一过便有些腻厌了,对她日渐冷淡,有时甚至一不开心就打骂起来,丢开她几天不管不顾饿个一天半日也有的,为此胡桂娥只能自个夜里偷哭一场。那张顺生也不是什么大富之人,家中妻小几个,加上胡桂娥日常开销也是一笔不小开支,便寻思如何打发她了事。那时落英寨一个叫姚武强的穷后生刚好给他做过几回工,胡桂娥他也见过几回,晓得她的情况。一日张顺生和姚武强做完事一起喝酒时,张顺生趁着酒意讲了他的苦闷为难与想把胡桂娥甩手转人的想法,当时姚武强一听精神上来了。就这样可怜的桂娥竟被张顺生嫁给了姚武强——其实是三块光洋卖给姚武强的。

    那姚武强家徒四壁,三十岁年纪三块光洋娶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心中暗喜,便一心一意同胡桂娥过起日子来,就这样胡桂娥同他过了几年虽苦但还算平安的日子。二年前落英寨闹起了农协,那姚武强也随着时势入了农协,不想这一回国共翻面他作为农协成员被拿了下了县里监狱,胡桂娥腆着脸上县城找了同为姚家族亲的丁香舅舅姚志鹏几回,开始姚志鹏还见过她一面搪塞了一下,后来就人都不愿见了。就这样救夫心切的桂娥找上了杨连长,三回两回让杨连长弄上了床。

    开始时杨连长还拍个胸脯保证只要胡桂娥从了他,十天半个月的准把她丈夫从县里监牢弄出来。自得手后杨连长就不再提她丈夫的事了,三天两头的给胡桂娥几个钱,日子久了胡桂娥也乐个吃香喝辣的便宜快活日子。开始时还问过杨连长两回丈夫的事,三下两下让杨连长用些小玩意吃喝对付过去了,时间一长竟忘了丈夫的事,苟且混着和杨连长搭伙过日子了。

    当兵的见长官们这个德性,有样学样的干起些不三不四的混帐事来。今天几个乘人不便偷个鸡打个狗开个荤,明天闲逛顺手摘个瓜果啥。遇个落单的大姑娘小媳妇开个荤段子调戏是小事,动手动脚的都有,胆大的半夜偷偷爬进丈夫不在家或寡居的女人家行不轨的都有。那个年代名节很重要,吃了亏的小媳妇姑娘们都不敢吭声,只能心里操他们八辈祖宗不得好死再也没其它法了。次数多了,寨里上下都有些风言风语了,各家各户都只得看紧了自家门户,但求不要哪天惹出什么祸事来就好!

    这伙国民党兵在寨里名声臭了,各家各户都防备着呢,他们见没什么油水便宜可占,三三五五的结伙出寨外其它村寨惹事去了。

    来年五六月间时节,一个赵姓班副带个外号叫麻坑的满面麻子的士兵游荡到丁香家旁,当时奶奶正在厨房弄饭,丁香在屋后喂鸡。他们四下瞅了一下看见没人,竟脱了上衣军服,摘起了丁香院里的桃子李子瓜果,满满的包了两大包正准备离开时惊动了厨房的奶奶。奶奶见了顺手操起吹火筒,快步赶到他们前头拦着,平静的说道:“长官你们这是干什么,吃三两个冒得讲,不兴这样大包小包的拿吧?!”那二人见奶奶孤老婆子一个,平日里养就的兵痞流气禀性使出来了。那个赵班副竟还聒不知耻的冲奶奶吼道:“你个老麻皮嚷个啥,老子们脑袋挂裤裆来给你们抓共产党保平安,吃你几个桃子是看得起你,滚一边去莫误了我们的事!”

    奶奶一见,怒气顿生,拿着吹火筒朝地上一顿,大声喝斥道:“长官,有你这样说话做事的吗?!古话讲,七十杖于朝,八十杖于国,我老妇人杖朝杖国的人哒,容不得你们两个黄口小儿满口喷粪,快些给我放下桃李,不要伤大肆的和气!!”听见奶奶的叫嚷,丁香连忙赶了过来,这时附近农作的族叔族兄听见吵闹也闻声拎个锄头跑过来瞧瞧什么事。

    赵班副两个见了,忙把衣服包着的桃李瓜果全倒地上,抖了抖泥土又穿回身上。嘴里却仍嘴硬嚷道:“叫什么叫,哪个希罕你几个烂果子,走走走,不搭理你个老不死的家伙!”

    说完后旁若无人的走了,其中那个叫麻坑的走时还上下瞄了丁香几眼。

    瞅着赵班副他们走远了,丁香早已拣起路上的瓜果用水洗得干干净净盛好。这时奶奶忙招呼两个堂叔堂哥进屋吃些果子,在堂屋里奶奶与叔叔哥哥聊了好久。气愤时都讲这些部队连山上的土匪都不如,山上土匪还晓得抢远些,他们是只要摸到到手的什么东西都要,寨子百十年第一回碰到这样的强盗。

    出屋告辞时族叔还叮嘱丁香祖孙夜里警醒些,单家独屋的注意安全,卖只狗崽屋里有个响动也好些,真有个事叫人还有办法。

    奶奶听了觉得有些道理,第二天便到寨里堂叔祖家买了个满月不久的狗崽回来,肉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三两天后狗崽就养熟了,见了生人会奶声奶气狂吠,平日里追着丁香奶奶摇着尾巴跑上跑下的。

    七月十三那天发生的一件事,丁香几十年后仍心有余悸。

    当地农村古俗,七月初十至七月十四是家里祭祖的传统节日,据老班子讲,七月初十那天是阎王爷给地下鬼魂放假回家的日子。初十那天鬼门关大开,各家各户下祭烧纸钱迎接已过世祖先回阳间过节,等十四地府开中元大会时才重回地府,到十四那天各家各户午后烧纸钱送别亡魂。祭祖是件大事,照例大哥会回家祭祖的。

    十三那天中午饭后,奶奶去寨里叔祖家借用一下打纸钱的凿子打好明天祭祖用的纸钱。叔祖识字的,顺便请他老人家写一下封包纸,已半大的狗摇个尾巴跟奶奶去了。临出门时交代丁香一番记得关好羊鸡鸭,做好晚饭。到天色近暮时奶奶仍未回家,丁香早已关好牲畜,寻思奶奶也该回家了,于是她准备做起饭来。

    厨房柴不多了,丁香转身去屋后杂物棚取柴火,正当丁香弯身抱起柴火时,突然一只手从背后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死力捂住她的嘴。耳边响起一阵急促有些紧张且凶狠的声音:“妹子,莫声张,叫唤一下小心老子弄死你!”

    刹那间丁香呼吸窒息了,心脏乒乓打战鼓似的跳,瞬息间脑中一片空白,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这时来人已用搂着腰的手把丁香掀倒在茅材上,就过身子用一条腿死死压着丁香的双腿,然后顺势整个身子压到了丁香身上。因为从背后偷袭双手需要交换位置的缘故,那个人松开了丁香的嘴,用松开的这只手摸压到丁香的腰腹间,那搂腰的手就势上来准备重新捂住丁香的嘴。就在那人换手松开的那瞬间,丁香深吸了囗气,一下子人也阵时清醒了,这时看清了对她欲行不轨的畜生是前阵子偷她家桃李的叫麻坑的兵。

    就在麻坑直起身那瞬间,丁香已踡起的双脚顺势把麻坑蹬了个仰面朝天,口中大叫:“奶奶,奶奶!!”

    趁着麻坑倒地,丁香顾不得衣衫零乱裸露,爬起身来就朝棚外跑,这时倒地的麻坑翻身抱住丁香一条腿,用力一掀,再次将丁香摔在棚屋外路上。见丁香倒地,麻坑拖着丁香双腿再次弄进了棚屋。此刻丁香一边与麻坑厮打挣扎,一边大声呼叫:“救命啊,救命!”

    丁香虽然长年劳作习得力气,不似其他女子柔弱,但体力终究抗不过大男人。丁香再次被麻坑制住,他的一只手已在撕扯着丁香的裤头。

    就在丁香万念俱灰之际,棚屋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伙,只见他一胳膊?住麻坑脑袋用力向后一掀,麻坑整时一趴叉仰面倒在路上了。

    麻坑跌撞着爬起身,扭头就跑。

    丁香一身狼狈,忙整起衣裤,扭头缩成一团踡在茅材中。小伙一见不好意思连忙扭过头去,竟忘了追赶麻坑。

    这时只听得路口一声惨叫,家养的狗正在狂吠,奶奶在院门口吼叫着:“你个畜生,没王法的家伙,找死!!”

    丁香一听奶奶声音,顾不得狼狈爬起跑了出来,只见麻坑已经再次仰面倒在院门前水田沟里,在泥水中挣扎着呢。

    奶奶见到丁香这付模样,忙急切的问道:“满妹几,冒得事吗?!”丁香顾不得回话,冲进院内拿起长扫把,朝刚才祸害她的麻坑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这时刚才帮助丁香的小伙子也来到了院门口,奶奶不明就理,手拿扁担拦住了小伙。丁香急了,红着个脸冲奶奶叫道:“奶奶,搞错哒,刚才是他救的我咧!!”

    奶奶一听,忙对小伙连声道歉:“小老弟,对不住,对不住,误会哒!!”

    正在大家寒喧时,那麻坑早已经爬出水沟跑得老远了。

    奶奶忙招呼小伙进屋,丁香忙去厨房弄茶。在丁香转身去厨房泡茶时奶奶上下打量了丁香一下,关切的问道:“妹几,刚才吃亏吗?”

    “冒呢,”丁香低个头一边应着奶奶,一边拿眼瞟向了小伙。这时小伙听见了脸早已腓红忙扭过去头去打量屋里摆饰。刚才慌乱,这时平静下来才看清楚救她的小伙容貌。一身短褂,结实的腱子肉透着红紫,笔直挺拨的鼻粱,明亮的眼晴上覆着长长的睷毛一眨一眨的很是好看。

    吃茶时奶奶再次千恩万谢,小伙有些窘迫的有一搭没一搭应答着。奶奶见小伙拘谨,顺便问了一下小伙的情况。不料这一问,巧了,小伙却是当年爹坐监时丁香去探望时见过的桂秋生,那时他才十岁,七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小伙了。

    秋生现在跟寨里王昌成掌柜当伙计,王掌柜有事回不了,托秋生先回来捎些东西给他家里人。可凑巧今天还没进寨就碰到了丁香差点被麻坑害了这事。

    这时丁香想起奶奶当年戏说秋生是看上丁香想留客那事时不由的一下耳根都红了,再想想今天这事脸更红了,低个头望着地下都不敢动弹了。秋生这时知道丁香就是当年三叔坐牢时见过的小女孩,也觉得不好意思,同奶奶讲话时竟结巴了起来。奶奶过来人,心里有了些明白。

    几十年后,丁香同孙辈们讲起这段往事时还有些唏嘘,说这个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许多人和事是天注定的。有缘的,一万年都会碰得到的,无缘的,站在面前他都会跑的!丁香还说道,我和你爷爷是前世的缘,其实第二次见到你爷爷我就看上了,认准了你爷爷将来会是我男人。

    正在大家有些沉闷尴尬之际,只听见院外大哥喊道:“奶奶,满妹!”

    听到大哥叫唤,奶奶与丁香忙去屋迎接大哥去了。进得屋来,大哥见着秋生忙打着招呼:“老兄好!奶奶,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奶奶听到忙介绍起来,也顺便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大哥一听,气得毛都炸了,直嚷嚷待明早一定去寨里找那群畜生算帐,接着以兄长身份代表全家再次向秋生道谢。秋生一听急了,忙说道:“老兄,我们好多年前就弟兄姊妹一般,丁香也是我妹。哥哟,你们要再客气当我外人哒!”

    哥的回来一下化解了尴尬气氛,丁香和奶奶忙着去弄晚饭去了。这时秋生起身告辞准备走,大哥一见一把拉住,口中说道:“刚刚老兄还讲姊妹一般,呷饭时节哒还讲么子客气,你才真把我们当外人了!”这时奶奶听到也忙从厨房出来拦着一定不能走,秋生见了也不再推辞。就在丁香与奶奶弄饭菜时,大哥与秋生聊得很是开心投机,毕竟他们年纪相当,话题多着呢。弄饭菜时丁香时不时偷看了秋生好几眼,奶奶见了假装没看见。

    晚饭弄得很丰盛,腊肉,干鱼这种过年才使得上的菜都上来了,大哥还拿出来明天祭祖准备的烧酒。大哥陪着秋生一边呷酒一边聊天,奶奶也陪着一起呷了酒,只有丁香一个人有些拘谨的吃着饭。那阵饭吃了好久,黑了奶奶叫丁香点起了平日里很少点的茶油灯盏,菜都热了二回,大哥他们聊得开心轻松时还时不时爽朗的笑了起来。其间大哥提出结拜姊妹时,在一旁很少说话的丁香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大哥你同秋生哥结拜兄弟就好,我叫你们哥就行!”

    晚饭时大哥还同奶奶商议了一番,大哥觉得寨里这些匪兵一天不走,寨里一天就不得安宁,丁香今天这事也保不齐哪天还会发生。大哥手艺已学到手了,师父正式开工钱了,如果丁香也一起去学个棕匠也不妨是个好事。一则有一个手艺,嫁人后能给婆家赚些生活,二则大哥现在完全可以照顾好丁香。奶奶寻思了一下觉得好,当下决定等明天祭完祖后十五那天一起去锡矿山。秋生一听,说道:“那最好不过了,刚好我也要替王老板去新化城里拿货,大家几个还可以同一段路咧。”

    当夜大哥与秋生睡在一床,有些酒意的两个年轻人聊了半宿。是夜正值月将圆时节,七月的天气气温仍高,皎洁月光透过打开支起的窗户照进房里,院外明亮如昼。丁香面对窗台睡着,望着天上明月,心中有些涟漪澎湃。

    十五那天一大早吃过饭后大哥秋生同丁香结伴上路了。临走前十四那天中午,怒气冲天的大哥带着丁香去了寨里找杨连长讨一个说法,进公祠前找了望爷爷等几个寨里长辈一起去的。寨里好多人都对这伙队伍恨着呢,好些后生媳妇老婆子也跟着一同去壮胆看热闹。秋生正在王掌柜家,闻讯也赶了过来。

    站在祠堂口值班的士兵见了这阵势,忙跑进祠堂通报杨连长。当时杨连长敞着衣服撸起袖子正和连副司务长喝酒胡天海地吹侃,那个胡桂娥在一边陪着服侍着。正喝在兴头的杨连长听到外面嘈杂扭头察看时,卫兵忙报告说外面寨子曹族长正领一帮老乡找连长有事禀报。

    杨连长听了,冲卫兵吼道:“晓得了,叫他们有事的进来,嘈杂人等轰散个莍,快去忙你的!”说完起身扣好敞开的衣服,又回过头对连副司务长说道:“兄弟几个稍候,待我会会等下再喝。”

    这时望爷爷带着丁香大哥秋生进来了。刚还服侍杨连长他们一起唱酒的胡桂娥见了觉得不好意思,低个头蹑手蹑脚的溜出去了。一进屋望爷爷冲杨连长抱了抱拳,说道:“杨连长各位长官辛苦了,今天老杇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关些各位老总的事想向杨连长汇报一下,求各位长官明辨。”

    杨连长听了忙让了座与望爷爷,自个拉了条长登坐了下来,冲望爷爷回了个礼,说道:“族长今日来有啥子指教,请明示。”

    望爷爷便一五一十将昨天发生的事及平日乡亲的种种怨恨讲给了杨连长听,大哥和秋生也在一旁插话补充,说到激奋时大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听完大伙的控诉,杨连长斜了斜身孑,眯着个醉薰薰的眼,停顿好一会才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兄弟我奉上头命令驻守贵地,保卫靖守一方平安。平日里讨扰乡亲不少,往常我也有教导弟兄们克守遵纪。族长你老也晓得,各位弟兄来自五湖四海,行为粗鲁,犯冒的地方望你老周全,至于昨天这位姑娘的事待我查实后再给各位一个说法。”

    说完后冲连副说道:“赵连副,快去传麻坑个龟儿子来见我。”这时赵连副朝杨连长眨了下眼,回道:“报告连长,麻坑今一大早已同刘班长去宁乡团部采办物资差事去了,三天才得回。”

    “哦,曹族长你看我这记性,今早我刚打发他个龟儿子才去的,事一多全忘了这茬子事。待麻坑这王八羔子回来再审查清楚,如确有此等事情,一定军法从事严惩不贷!族长您老看如何?!”望爷爷见了也没得法,只得道个谢带着大哥仨个悻悻出了祠堂,外面围观的乡邻早给卫兵们轰散了。

    后来丁香听人说才知道,那个麻坑是赵连副老乡,赵连副眨眼后杨连长明白了才那么说的。

    当天麻坑同几个兵痞还在其它村寨祸害呢,丁香她们刚一走,杨连长就派人四下找到麻坑真的安排了个差事打发到宁乡去了。后来奶奶同望爷爷还去找过杨连长,却被杨连长口口声声麻坑被调去宁乡不归他管没法处理为由搪塞过去了。

    这伙队伍直至抗战暴发后前方军力吃紧才拨驻走的,当天寨里放了炮子,唱了戏。

    私下里大家都庆辛不已——这些瘟神终于走了!

    丁香秋生大哥仨个一路走一路聊,丁香七八年来第一次出远门,沿路上各种景致让丁香充满了好奇,有一搭没一搭与大哥秋生聊了起来,全没了两天来同秋生的拘谨。半路上丁香额上沁出了汗,秋生见了默默的不吭声一把抢过丁香背上的包袝背在自已背上。累了渴了找户人家讨些茶水喝,秋生懂事的给大哥丁香两个倒茶。

    丁香心中暗思,这哥哥心细着呢。

    在大哥与秋生的谈侃中丁香才知道,自叔叔把秋生三叔推下土城墙后,他三叔捡了条命,怕连累也不敢回家,心一横竟舍了家中三岁的女儿与老婆,随便跟了一支队伍走了。秋生可怜的三婶左盼右盼不见音讯,再加上挨乡团三天五天的上门找碴搜寻,惊吓忧思交加不到三个月,年纪轻轻未满二十五岁的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半夜上偷偷跳了塘。

    三岁的女儿随了秋生他们,秋生上头还有一哥二姐,按当时风俗,由秋生爹做主把秋生过继给了三叔,那个叫金花的堂妹成了秋生亲妹。三婶死后两年,三叔还从队伍里写了信,信封里夹了三个光洋。信中讲他在收尸队当兵,好着呢,叫家里不要担心,但仅仅通过一回信后再无音讯。

    八十年代未台湾开放老兵回乡时丁香堡回来了几个老兵,丁香二儿子很兴奋,同人讲可能我们还有个爷爷在台湾呢。可是当丁香一家逐个追问同堡的老兵三叔下落时却纷纷表示不晓得。九几年后丁香全家才死了心,在可怜的三婶坟边垒了个衣冠冢同三婶合葬立了碑,刻碑时按地方风俗刻上了丁香全家姓名以全过继情份。

    立碑当天丁香以儿媳妇身份领着全部儿孙烧了纸磕了头。虽然丁香从未与三叔三婶见过面,但丁香一再强调,我们过继了就要尽儿孙本份,清明扫祭时要同亲生公婆一样才对得二位老人。

    到新化时秋生同大哥丁香分手了,一路上仨个不知不觉已经结了下很深的情份。丁香望着秋生孤生一人远去的背影时竟有些不舍,手提着个包袝呆立了好一刻。

    到天黑好一会才到大哥师父家,师父师母见了丁香姊妹很是热情,连忙打了四五个荷包蛋弄了饭。临睡时安排丁香与师父一个十岁的幺女睡下,自那夜起,丁香两年都是同幺女睡的。

    休息二天后,丁香拜了师,棕匠这行当很少有女的。大哥按规矩头天去乡里街上铺子扯了衣服布料,买了些礼品在拜师时孝敬了师父师母。师父讲究,吩咐师母替丁香扯了几尺青色布料请裁缝师傅做了一套衣服做回礼。丁香后来同人讲起这事时还不忘师父师母的好,说她自爹出事后第一次穿那么好的衣服,以前都是补丁摞补丁,肉都露出来了还在穿。

    第十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