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海的“走亲”活动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很久,才明白自己已安然地躺在上海自家的床上了。

    妈妈笑盈盈地来问长问短,还告诉我,“换下的衣物你老爸一早帮你洗了。”还没有等我起床,爸爸用毛巾擦着双手进房来了,他也乐呵呵地说,“累了吧?不用急着起来。”爸爸是个硬性的汉子,一个当过兵的人,又是吃过了不少苦的人,从来不会对子女说一句温存的话,这次他却接着说:“我晚上来看了你好几次,你这么多年在外学会保护自己了,用被子蒙着头,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还知道留一个洞,让鼻子呼吸……”我笑得差点岔气,赶快起床。

    父母因为我突然回来,都开心得不知怎么好,特地请假在家,想烧一桌好菜来招待我。家里只有刚分配到火车站货运部的小弟弟去上班了。大弟弟接着昨天抢话说的节奏,不断地与我聊,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申请病退,并已经由居委会批准了,正在等上面批文下来。

    大弟弟插队后,突然头发掉光,其实是斑秃病,回家养病两年,稍好一点中间回插队地方过,可又一次因心脏不好,赶快回上海来诊断,医生说是青春期的心动过速。然而,他的心动过速很严重,就加入了申请病退的行列。等了很久,他的申请一直就批不下来。里委干部说他是骗人的,因为那时候,的确越来越多的知青在办病退。据说,申请的缘由里面有许多是滑头:有的人吃很多猪肝,然后去验小便,就成了血尿;有的人挑断了自己的脚筋;甚至还有人装精神病,吃自己的粪便……

    在我放寒假回来不久前,大弟弟又一次发病了,被急送到中山医院,心速二百左右,非常危险,可他却不肯治疗,躺在急诊室里,要妈妈赶快去叫里委干部来。好在我们的里委就在中山医院的旁边,他们来了好几个人。我弟弟已经难过得就如同病危,大汗淋漓,呼吸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不肯治疗,直到里委干部与医生一同证实了他的心脏病很严重,才开始急救……

    我吓坏了,亏得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正讲得出神入化,好

    像说评书似的,如果是他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吓得也心动过速了。

    他说不这么冒一次险,病退怎么可能批下来。我焦虑地问,“你现在怎么样?”他一脸的得意:“好了,自从那次发作后就好了。”那一定是用药得当,中山医院心脑科名不虚传。其实他中年以后还是发过几次病的。

    妈妈拿出了两样东西,一套《红楼梦》,还有一块嫩绿色的布料。我都喜欢,摸摸书,摸摸布料……

    弟弟说那块布料是“的确凉”,新产品,不会皱,洗了很容易干。他还说了这种布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故事。

    因为我们国家援助他国的衣服都是棉制品,居然别国不要我们的,说我们棉布料不好,皱巴巴的,晾几天不会干。他们还拿出了资本主义国家用这种“的确凉”布料制做的服装。这才使我们见识了什么是纺织化纤尼龙新科技。于是,聪明的中国人也试制出了“的确凉”。那时刚上市的这种新产品非常贵,有的人买不起足够的料子做衣服,只好买零头布,做条短裤。可穿在里面,别人怎么知道他也有“的确凉”?于是,他就在外衣上写:“内有‘的确凉’短裤一条”。

    我听了,呆了一会,就哈哈大笑起来。还好,妈妈舍下两个月的余钱给我买的是一件衬衣料。

    妈妈说以后家里每个月会寄给我十元钱,我不断点头,又一次尝到家的温暖。爸爸还拿出一张购货券,他笑着递给我看,“这是稀罕物,春节我们就有电视看了。”

    那是一张九英寸黑白电视机的购买券。果然春节时,我们一家五口就是围在电视机前过的年,每天要一直看到结束,屏幕上只留下了马赛克和雪花在闪动,才恋恋不舍地关机,到门外去放鞭炮了。

    记得那年春节有一个节目,“三唱周总理”,又让大家跟着一起哭。我问为什么徐家汇那儿有大幅标语?弟弟好像听说了几句内部参考消息,很神秘地告诉我说:“有人要对总理下手,毛**说‘总理这棵大树不能倒’,于是才有了风满楼后山雨未来的情况。